宪兵队。
把字面拆开也能明白他们是干什么的。依照宪法组建的士兵队伍,用来维护宪法的。也就是那本除了需要钻空子的人以外,几乎不会有其他人认真去看的,异常厚重的,黑底金字的硬皮书。
他们跟军队是两批人。
军队基本直属于杰斯曼-奥顿,考尔卡洛克的实际统治者。他们大部分驻扎在通往‘密勒斯’的荒漠里。剩下的则呆在杰斯曼拍在城市中央的军营里。
宪兵队则是服从于议会的。可以理解为,他们听从人民的声音。
但实际上,宪兵队也是属于杰斯曼的。因为议会里有一半以上的席位,都是他的人。
就算哪天他心血来潮,准备以投票的方式来解决一些问题。那他也能直接以少数服从多数的方式取胜。
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费这么多笔墨呢?
我只是想告诉你们,别太把那本硬皮书当回事儿,也不要给予那些宪兵队太多的信心。很明显,这地方少数人说了算。
但是,也不要以为考尔卡洛克会成为杰斯曼的一言堂。
城市北部的‘文奇家族’,东部的‘托马西诺家族’,东南方的‘坦桑斯家族’,都是底蕴颇深的老牌黑手党家族。再算上新晋二五仔‘血牙’。这四者共同压制着杰斯曼的膨胀。除非哪天他心一横,直接把军队全部开进城里,否则这种扭曲的平衡可能还会持续很久。
但这些事情对一般民众来说没有任何影响。他们并不在意自己纳的税到底进了谁的口袋,也不在乎真正维持秩序的到底是谁。反正日子过得安逸,没有大乱,就足够了。
不过,这个大乱,也没有那么“大”。
“应该是看错了吧......”
阴霾笼上了考菲尔的眉眼,一丝恐慌与迷茫混入了她的心房。
在夕阳最后的灿烂中,她从垃圾的缝隙间瞥见了一只泛白的手。
心中虽这么想,但她却还是不知不觉地停在了原地。
惊慌失措,或许能够形容她现在的状态。
不管在那些小混混面前多么嚣张跋扈,她也不过是个孩子而已。纵使曾经的经历让她比一些成年人更能适应这个社会,但,这可不是什么社会阅历能够轻易包容的事情。
她的思绪开始翻腾。脑中闪过种种画面,却一副都看不清。她竭力控制自己,想让视线游移到别处,但最终都会滑落回那僵硬的手指。
光明消散,黑暗如蛇附骨。
考菲尔的心脏剧烈地鼓动起来,却没有给她带来一丝一毫的力量,反而抽空了她的血液,让她的手脚冰凉僵硬。
“肯定是看错了。那只是别人丢掉的…废纸…肯定…”
她喃喃着,向前踉跄了几步。
但是,挪开视线之后,那副景象反而在脑中更加的清晰。
她很快停了下来,犹豫地回头望向了垃圾箱。
是尸体。
无论她的大脑有多么的抗拒,她的心一直在向她诉说着真相。
是人类的尸体。
“我能怎么办!我也已经自身难保了啊!”
她决绝地扭过了头,但她的双腿却不听指挥地僵在了原地。
以正常人的反应,这种时候虽然会惊慌,但是也应该立刻反应过来,然后上报给宪兵队,撇清所有干系,并在之后把这件事分享给所有他认识的人吧?
然而,考菲尔心中所产生的恐惧却只能让她生出逃避的欲望。她的一切胡思乱想,都只是在加深这种恐惧,并将她拉扯回她极力忘却的那一天。
她人生中见到的第一个死者,是安卡夫。也是那一天,属于她的一切溃入深渊。
她不禁想起安卡夫在她十三岁生日时留下的寄语:
“我已注定泯于黑暗,但你,一定要崇拜光明。”
简单的一句话,却像是预告了自己的未来。当时的考菲尔并不理解,但很快,她就明白了安卡夫的心愿。
可惜,他能洒脱的面对自己的命运。考菲尔却还没有做好准备。
“还是当做没看见吧……”
不再犹豫,考菲尔迈出了步伐。
逃避虽然可耻,但总是有用。
“霹”“啪”
正是此时,一阵脆物崩断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沉浸于那过往的悲伤,与对自己懦弱的羞愧,考菲尔的反应慢了不止一拍。
“唔…!”
不等她意识到危险并回过头去,一双大手已然从背后的阴影中伸出,捂住了她的嘴巴,勒住了她的喉咙。
思绪在一瞬间崩断,恐惧重新在她的脑海中曼延。
她的双手下意识地开始抓挠对方,双腿也不断地向后蹬踢,但对方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那般,一点一点收紧了手臂。
“考菲尔大人。”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连带着污浊的腥气与臭味一同将她的灵魂拉回了肉体。她立刻停止了无意义地挣扎,像安卡夫教的那样,开始用手肘的尖端凿击对方的肋下。
但是,她的力量实在是太小了,不足以让对方的肌肉产生痉挛。
“我们毕竟一起合作了这么久,能不要这么用力吗?很痛的。”
氧气的缺失让她的心跳声越来越响,仿佛是有人在敲击她的耳膜。
“就在今天,有人给了我一大笔钱,还答应给我一个新家。”
在这如鼓点般的擂动中,她的意识开始模糊,手上的力气也越来越弱。
“而条件,居然只是你的命!”
感受着手中的挣扎逐渐无力,强尼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塔克这个杂种!又想要当叛徒!我就先送了他一程!”
终于,纤弱的双手滑落两侧。生命,似是被夜风吹散。
强尼松开了涨红的手臂,看着考菲尔如木偶般瘫倒。
不复刚才地阴狠与恶毒,他茫然地注视着考菲尔的尸体,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突然,他愤起一脚,狠狠地踢在了考菲尔的后腰。巨大的力道将她踢得腾在空中,落地后又翻滚了两圈才停止。
“都是你的错!”他声嘶力竭地咆哮着。随即幡然醒悟,压下了嗓中的咒怨。
他掀开了铁皮箱的盖子,将里面的垃圾拨到了地上,然后将塔克的尸体也扔到了一边,随后又从里面掏出更多的垃圾,再将塔克扔了进去。
他还得谢谢考菲尔。让他知道,藏得这么浅很容易就会被人看见。
做完这一切,他扭头看向了考菲尔,一步一步朝她走去。
行至她的身前,俯视着她惨白的脸孔,强尼又是愤恨地一脚踏下,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一道鲜血与泥污编织的脚印。
他俯下身,拎起她的衣领,将她扛到了背上。
电光石火间,一块锋锐的玻璃碎片附上了他的脖子。
本该死去的考菲尔暴起发难,将自己的左手扣进了强尼的口中,右掌死死抵住了玻璃碎渣,狠狠地推了下去。
鲜血顷刻如泉喷涌。
生死瞬息变换。强尼眼中生机流逝,‘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头栽倒。
太阳沉落,明月未升,此时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
本该艳丽的鲜血只在地上铺出一片漆黑,与地上本来的腐臭液体混杂在一起,散发出更加诡异的味道。
考菲尔就那样瘫软在强尼的身上,一动不动。若不是她的胸膛还在轻微地起伏,真叫人怀疑她是不是也已经力竭而亡了。
但即使没死,她也觉得自己已经差不多了。
她很疼,很累。她想就这样趴在这里,就一会儿。她身为胜利者,应当有这样的特权吧?
一会儿,就一会儿…
突然,她瞪开了双眼。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正在由远及近。
不由分说。她挣扎着起身,然后拽着强尼的手将他背到背上。但这突然的重量已经超出了她身体的负荷,直接将她压得跪倒在地。
顾不得膝盖的剧痛,考菲尔驮着强尼爬向了铁皮箱,压榨出所有的力气将他顶了进去,最后自己也倒了进去,顺带着碰上了盖子。
眼前陷入了彻底的黑暗,考菲尔将自己的呼吸也压到了最低。
一个急促的脚步响至近侧,随后停了下来。
脚步主人的喘息很粗重,似乎已经跑不动了。他应该是在躲避更远处的那些人…
正这么想着,考菲尔听见了他在急速靠近。
‘哗’
铁皮箱的盖子被打开,一个被阴影笼罩的人影进入了她的视野。
对方似乎是愣住了,显然没有想到随手打开的一个箱子里居然有这么多人。
赌一把!
考菲尔伸手拽住了人影的衣领,将他也拉进了铁皮箱,然后抵住盖子轻轻放下。
对方很配合,没有吭声。
杂乱的脚步声响至身侧,停顿片刻,几声咒骂怒斥地上的脏乱污浊,随后迅速远去。
危机似乎已经解除,但他们却没有动作。
又是不知过了多久,一只修长的手掀开了铁皮箱的盖子。
借助逐渐皓皎的月光,他看清了昏睡在他怀中的孩子的模样,以及他们身下的另外两个人。
他翻身出了箱子,在原地站定了一会儿。
最后,他抱出了箱中的孩子,将他背到了背上,朝着先前那波人的反向走去。
而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又有一人到来。
他先是看了一眼箱中的尸体,随后在一地的垃圾与血泊中,拾起了一卷被鲜血染红了的报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