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76000700000009

第9章 求寿

栾国国君德元帝是个少见的圣君明主,自继位起便宵衣旰食,事必躬亲,颇得百姓称颂、朝臣爱戴。

只可惜他成日操劳,年逾五旬便百病缠身,偏偏太子周圻弘又欠缺历练,实在难当大任,这可如何是好?德元帝苦思半天不得其法,只得请来丞相傅松青一同商议。

丞相傅松青胸有乾坤,文采斐然,自年轻时便辅佐帝君,颇得德元帝信任,两人是君臣又是挚友,相交匪浅。闻听皇帝召唤,傅松青心中明了,想必是为了太子周圻弘之事。

想到这个太子,傅松青也是哭笑不得。要说才识德行,太子无一不可,可要论到权谋之说,就……

傅松青也为他叹息,分明该是山间清风明月一般的人物,偏偏生在帝王之家,难怪他总是一幅玩世不恭的模样,想必心中也是苦恼颇多吧?

到了宫中,宫人接引着进了德元帝的寝殿。傅松青老远便看见德元帝靠在软枕上,手里把玩着一个木匣。听见宫人禀报,德元帝将木匣冲他挥了挥:“松青,可还记得这个匣子?”

傅松青站在榻前,自有宫人伺候入座。他看着那个简陋平常的木匣,对德元帝道:“臣自然记得,当年神僧游方至此,送陛下木匣一只,说来日有难以决断之事,打开自有锦囊妙计。”

德元帝点点头,将匣子抛给他:“我想了半天,想必便是应在今天之事了,你且打开看看。”

傅松青双手接过,打开匣子,里头果然有个锦囊,并一张纸条。

傅松青看德元帝,得到示意后才将纸条打开,细细看过后,久久不说话。

德元帝看他面有难色,问他:“里头写了什么?”

傅松青将纸条叠好放进匣中,才答德元帝道:“里头说这锦囊中写有求寿之法,让太子照囊中所写,去为陛下求寿。臣觉得此事……”

德元帝笑了笑,“松青觉得不妥?可是这求寿之事十分难办?”

傅松青点点头:“臣曾在古籍中看到过这求寿法,远在海外不说,且危机重重,又重机遇,太子怕是……”

德元帝将锦囊拿在手中掂了掂,抛到傅松青怀中:“任重道远,方能看出此子心智才干。圻弘是我的儿子,定不会让我失望,就这么办吧!”

三日后,丞相傅松青在朝堂之上宣读国君圣旨,着令太子周圻弘为父出海,寻求添寿之法。

此令一出,满朝哗然。

德元帝大限将至,若求来寿元倒还好说,可若是太子出了什么意外,国柄又该交付到何人手中?退一步讲,即便这世间确有添寿之法,但异术仙法掌握在奇人异士手中,寻常人又如何寻得?

太子周圻弘听闻要他出海,十分高兴,笑嘻嘻将圣旨接了,问傅松青道:“傅大人可知何处有添寿之法?小子愚钝,从未听闻啊。”

傅松青从怀中取出锦囊,递给他道:“添寿之法缥缈难寻,幸得陛下当年曾有大机缘,得神僧赐赠锦囊。皇子只需照此施为便是了。”

周圻弘接了过去打开,里头一张纸条。他大略看了两眼,将纸条胡乱塞进怀里,冲他父皇施了个礼,便出门去了。

周圻弘虽说才智尚佳,可自幼性子惫懒,家国大事过耳便忘,从不放在心上。好在他心似玲珑,每逢先生或是国君考校,总能被他糊弄过去。

如今得了个为父求寿的差事,怕是父皇对他的考验。周圻弘虽说对出海之事早就心驰神往,可贸贸然而为怕是没有好果子吃。字条上所写实在太过简单,须先找个明白人过过眼。想罢,他将锦囊随便往怀里一塞,出宫直奔还阳楼。

还阳楼明面上是富商所建,实际却是丞相傅松青家产。这一点,所知之人寥寥,而周圻弘便是其一。

周圻弘到了楼上,早有脸熟的伙计跟了上来,笑嘻嘻奉上茶点。周圻弘无心与他笑闹,直接吩咐道:“稍后丞相回来,请他过来一叙。”

伙计领命下楼,不消片刻,丞相傅松青一身便衣缓缓登楼而来,坐在周圻弘对面。

周圻弘抬眼一瞧,茶水喷出三尺远,指着傅松青一脸络腮胡子并连线浓眉道:“傅大人这易容术越来越浮于表面了啊!”

傅松青笑得云淡风轻,折扇轻摇,单掌前伸:“拿来吧?”

周圻弘赶紧将锦囊掏出来递过去,又殷勤起身为他斟上香茗,一脸期待看着他。

傅松青取出纸条细细看了,眉头不由皱了起来,半晌不语。

周圻弘小心翼翼问道:“十分难办?”

傅松青抬眼看他,面容严肃:“十分难办!”

周圻弘也收了玩笑之心,“如何难办?”

傅松青将纸条往桌上一放,沉吟片刻才开口道:“依纸上所言,你需东渡去扶桑国寻找妖怪野衾。皇子,你可知这‘野衾’为何物?”

周圻弘想了半天,摇了摇头。

“这‘野衾’,便是咱们常说的夜燕,也叫‘仙鼠’。”

“仙鼠?离京五里的清浣山上有处山洞,洞里不知藏了多少仙鼠,又何必跑那老远去寻?”周圻弘不解。

傅松青笑得神秘,“仙鼠活百年而为野衾,野衾再活百年,才能为你所用。

“所以,你不仅要去扶桑,还需从野衾中辨出百年之龄的。将百岁野衾带回,遣人提一面响锣隐在暗处,待其吸食陛下寝息之时大力敲锣,那野衾便会受惊将寿元尽数吐出,那被吸食之人便能增添寿命了。”

周圻弘为难道:“还有这等奇事?一受惊便将寿元吐出,听着比打嗝还要来得轻松。哈哈哈……”

这比喻听得傅松青也是莞尔,反手在身上比划给他看:“野衾体内五脏与凡物不同,寿元尽皆藏在胆器之中,偏偏这妖物又胆小胜鼠,听见锣鼓之声便以为是天雷降临,一惊一吓自然便落得个肝胆俱裂。届时寿元无处容纳,也就倾泻而出了。”

周圻弘了然点头,“听上去倒也简单,只是人百岁须发皆白,可这仙鼠……哦不,野衾百岁又如何识别?”

傅松青双指一并指指眉间:“百岁野衾形似猿猴,突吻细眉,双耳圆垂,能号令万千仙鼠,实为仙鼠之王。最明显处是眉间一撮白毛,你要记仔细了。”

周圻弘点点头,起身整整衣衫:“傅大人还有什么要叮嘱的?若是没有,我这便起身赶往扶桑。”

傅松青无奈,叩叩桌子示意他坐下才道:“皇子行事如此急躁,日后怕是要吃亏啊。”

见他一脸无谓,无法再劝,只得接着说道:“那野衾灵智已开与人无异,皇子万不可掉以轻心。”

周圻弘见他目露忧色,心中不觉一暖,恳切道:“多谢大人提点,不知这野衾捉到之后,该如何处置?既是妖物,我是否需要请几道神符带着?届时万一被它施展妖法逃脱,那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倒不用。厉害的野衾不愿招惹人类,生恐受到天雷惩罚。野衾喜暗惧光,皇子捉到之后可将其置于明亮之处,它终日惶惶,自然无力逃脱。不过这些我也只是在古籍上见过,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说不得届时你们还得找个当地人打听一番。”傅松青将自己所知道的尽数告诉了他。

周圻弘细细记在脑中,将桌上茶水一饮而尽,冲傅松青拱拱手,下楼去了。

辞别了丞相,周圻弘便回到府中,召集一班至交好友随他出海。

大船在海上航行月余,终于到达扶桑国。周圻弘到京都递了帖子,向天皇道明缘由。

他担心父皇病重引起邻国不轨之心,索性假称是为自己求寿而来。他一路之上早就想好措辞,轻轻松松便骗过天皇,顺利得知野衾所在之处,乃是扶桑东南一处名叫南风里的地方。

天皇一心欲与栾国修好,专程派遣国中勇士陪同前往,必要之时助他抓捕野衾。

那勇士名为犬养雄,粗懂御兽之术。他老家便在这南风里,年幼时父母皆被野衾吸去了寝息,唯有他因为去茅房躲过一劫。后来他拜入高僧门下,日夜勤修各种术法,遍览奇书典籍,为此还学会多种异国语言。

明面是护法僧人,实际上却四处找寻野衾,意欲为父母报仇。后来因恨意难消被赶出寺院,辗转到了天皇之处,谋了个驯养良犬的差事。

只是入了皇居宫殿,他再也无法寻找野衾报仇,此事一直让他耿耿于怀。如今借着这个机会,终于能够得偿所愿。

犬养雄深以为这是周圻弘赐给他的机会,因此在前往南风里的路上,对他极为恭敬感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在犬养雄的口中,周圻弘对野衾有了更加详尽的了解,才知道如今扶桑国内也仅余下一只百年野衾,而天皇之所以轻易便让他过来,原因有二:

一者是因为捕捉野衾完全靠机缘。野衾行踪诡秘,纵是千军万马冲进南风里,也不一定能寻到它,而天皇早已派人来过上百次,皆无功而返;

二者则是这妖物乃是蝠主,万千蝙蝠听它号令,方圆百里风吹草动尽数逃不过它的耳目。不过庆幸的是,犬养雄早就准备好了克制之法,能逃过蝙蝠查探,只是这机缘之事,却是难讲了。

过了三五天,一行人到了南风里。稍作歇息,犬养雄从一直背着的口袋里取出一块蓝莹莹的玉石,嘱人提来一桶水,将玉石浸在里面。又找来十几只碗,一溜儿排开,将桶中水倒在碗里,端起一碗自己先饮了下去,才叫众人满饮碗中水。

周圻弘端起来一饮而尽,只觉得一股凉意从咽喉直下,瞬时五脏六腑乃至手指尖都一片冰凉。所有人都不由得打个哆嗦,紧了紧身上衣衫,看向犬养雄的目光有些生疑。

犬养雄自己也唇瓣发青,从水桶里捞出冰玉塞回怀里,才努力解释道:“这玉并非凡物,有隐藏凡人气息的功效。咱们饮下这水,便能躲过蝙蝠查看,如今尽管大步往前便是。”说着哆嗦着两条腿前头引路去了。

周圻弘见他也冻得半死,放下疑虑,打起精神招呼众人跟上。

一路不语。一行人跟在犬养雄后面越过山丘沼泽,不时有蝙蝠如一道黑色流云划过,众人屏息静气,却发现那些蝙蝠果然完全不曾察觉生人靠近,身形不停飞向远处。

傍晚时分,到了一处山洞前,犬养雄脚步渐轻,冲他们打了个手势。

周圻弘点点头,示意身后,到了。他凝目细看前方山洞,枯草衰蓬交织成网,将洞口掩得严严实实。除此之外,实在无有什么神秘之处。他回头看看犬养雄,指指洞口。

犬养雄会意,走上前来,从腰间取下一柄长刀,慢慢将那些草蔓挑开。他挑得小心翼翼,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才挑出个可容一人进出的孔洞。

他轻轻吁了一口气,将长刀插进刀鞘递给周圻弘,自己手持另一端,对他小声说道:“紧跟在我身后,一步不能踏错。”说完迈步走进洞中。

周圻弘与余下众人也赶紧有样学样,以刀鞘相连,屏息折身,鱼贯而入。

洞中漆黑一片,逼仄狭窄,只能偶尔听到翅膀扑棱棱的声音。犬养雄不知如何视物,行走之间寂静无声,也不会碰触到洞壁以及洞中栖身的蝙蝠。周圻弘鼻间皆是腥臭之气,心想这左右两边不知栖息了多少蝙蝠,脚底下更加谨慎。

也不知走了多久,有人也不知是失去耐性还是脚下失去准头,突然歪到一边,连带身前身后许多人一时之间也东倒西斜,身子蹭到两边洞壁之上。

霎时间,洞中“叽叽”声四起,无数翅膀拍打在众人身上,倒在地上的人连起身也是不能,只能以袖掩头,却不想那些蝙蝠竟都是嗜血之辈,小小尖牙犹如箭镞,扎得一群汉子鬼哭狼嚎,似被刀砍斧剁。

周圻弘来不及反应,便听见犬养雄低吼一声,一道冷光闪过,身上寒意倍增,牙齿“咯咯”作响。犬养雄双臂使力将他负在背上,闷不作声便往前冲,毫不理身后鬼哭狼嚎之声。

周圻弘挣扎两下,嘴皮子哆哆嗦嗦挤出几个字:“救他们!”见犬养雄毫无反应,他膝盖微提,从靴筒里拔出寒匕横在他脖上,其意不言自明。

犬养雄不得不开口道:“洞中蝙蝠太多,不过几息他们便会没命,我救不了。”顿了顿又道,“再不离开,你我都会没命,冰玉粉支撑不了多久。”

他声音不小,身后众人听了个清楚。有人痛声高喊催促周圻弘快走,继而“咚”的一声,应是一头撞在石壁之上自尽了。余下十余人也不忍周圻弘为难,纷纷有样学样撞死了事。

转眼之间,洞中血腥之气弥漫,人声断绝。

周圻弘牙关紧咬,闭上双目,热泪滚滚洒到臂上。他慢慢撤了匕首,犬养雄也不计较,背着他快步往前奔,后头“叽叽”声愈密,听起来十分恐怖。

又过了盏茶工夫,前方出现一团微光,远远看去只有火苗大小,可热意却传得老远。周圻弘活动活动手脚,觉得如浴春风,十分舒服。

犬养雄将他放了下来,伸出手掌,食指在掌心缓缓写道:“野衾在光后,依计划行事。”

周圻弘点点头,想起犬养雄先前所提的计划。

野衾奸猾多智,一有风吹草动便会隐去行踪,再难找寻。唯一的办法便是两人分工,一人佯装睡着诱它向前吸取气息,另一人则候在一旁,趁它落地之时伺机捕捉。

而依照犬养雄的计划,诱饵由他来做,周圻弘则是那捕捉之人。

周圻弘心中自有计较,点了点头,犬养雄便将身后背着的口袋递给他,闭眼静神,走到光前躺了下去。周圻弘拿着口袋躲在岩石后头,双目紧紧盯着前方。

时间慢慢过去,周圻弘将特制的网从口袋中取出执在手中,目光炯炯看着那团光。偏偏那光暖意融融,似幼时母后柔柔的手拂在身上,让他不得不打起精神与困意对抗。而犬养雄呼吸均匀,似乎睡得正酣。

周圻弘手心浸出细汗,暗红的网线透出股子咸味儿。他低头去看,光却突然暗了。他微微侧头,犬养雄的影子旁边凭空出现一道细长的影子。

野衾出现了!

周圻弘将网撑开,眼睛死死盯着那道影子,看着它颤动双翅,停在犬养雄脑袋上方,慢慢将嘴张得老大。

暖意愈浓,那是逸散开来的寝息。

周圻弘屏息,等到影子中的野衾嘴巴慢慢闭合,才脚下一蹬冲了出去,手中大网一张,铺天盖地,将野衾牢牢困在网中,接着摇了摇犬养雄,眼睛不自觉地看向网中野衾,模样的确与傅松青所说无异。

那野衾十分聪明,稍作挣扎发现网子越来越紧,便安安静静缩在里面,一双泛绿的圆眼儿不闪不避看着周圻弘,满满都是善意。

周圻弘被它瞧得心头发虚,一旁犬养雄睁开眼,看见野衾,眼中恨意与癫狂毫不掩饰。他沉声对周圻弘道:“匕首借我一用。”

周圻弘不言不动。

犬养雄双目渐红,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却不想尚未站稳,身子一晃栽倒在地,良久没有声息。

周圻弘被他吓了一跳,眼睁睁看着他满头黑发变得花白,四肢抽搐抖动,明白他已被吸去寿元,命不久矣,心中不由有些愧疚:“我知道你想杀了他为亲人报仇,可死者已矣,望你也能体谅我为父续命的孝心。”

说罢上前欲要将他搀起,犬养雄却一把推开他,拼尽最后一丝气力从他靴间拔出匕首,扑向野衾。

周圻弘一惊,待要上前解救却已来不及,那寒光闪闪的匕首距网仅得半寸,便失了力道,掉在地上。网中的野衾满脸平静看着气息渐无的犬养雄,似是早已知道这结局。

周圻弘将野衾装进袋子,负在肩上打了个死结,回转身意图将犬养雄抱出去的时候,才发现他身形急速缩小,眨眼工夫便只余一摊衣衫。周圻弘向衣衫拜了几拜,转身便往外走。

或是野衾被捉,偌大的蝙蝠洞内“树倒猢狲散”,两边墙壁隐隐散出碧光,足以让他看清来路。

路过众兄弟惨死之地,他忍不住放声大哭了一场,将他们身上佩戴的腰牌一一解下,用他们一缕头发缠了,谨慎收在怀中,才挥泪离开。

来时兄弟团簇,归时孑然一人。周圻弘雇了船师返国,临船回顾,不知洒了多少泪。

在他看来,父兄十分重要,为了他们纵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可他的金兰契友,却只能永远留在这异国他乡。只不知,这些个英魂能否随他穿过汪洋大泽,回到故土安息。

在海上漂流数日,双脚终于再次踏上土地。

周圻弘先去到皇宫见过了父皇,便带着那些腰牌与头发,到了还阳楼。

丞相傅松青早已候在那里。

周圻弘默默饮了好几壶烈酒,眼中水汽氤氲,将此行所发生的事尽皆告诉了傅松青。最后掏出那些腰牌、头发,放在傅松青面前:“这些人是在你还阳楼结识的,我回程之时才突然想到,我并不知他们家在何处,可有妻幼。

“傅大人认识人多,这些东西,就交给你来处理吧。”说着又咕哝了两句,趴在桌上醉倒过去。

傅松青伸出手去将那些腰牌敛到身边,一个个细细看了过去,眼中悲恸愈深。德元帝曾说太子太过疏懒,恐难当国之重任。傅松青便受帝王旨令,于十几年前便搜索忠耿义气的能人异士,养在府中,伺机慢慢介绍给周圻弘。

原本是要待周圻弘登基之后辅助朝政之用,却不想都死在千里之外,异土他乡。这些人中,有的与他傅松青也是忘年之交,更有几个背后称他一声“义父”……

傅松青喉头有些哽咽,他收好腰牌,慢慢走下楼去,脚步趔趄,几次险些跌下楼去,惹得楼中伙计频频回头看他。

待傅松青走后,周圻弘抬起头来,双目清明,醉意不再。他指节轻叩桌面,双眉紧皱。他怀疑过这些友人的来历或与丞相有关,却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那是他父皇的安排。

翌日酉时,周圻弘与管家关海一同来到帝君寝殿之中,关海手中提着布袋,里头装着的便是野衾。

德元帝已从丞相处知道此行十分不易,如今看儿子脸上神色,知道他重情重性,还在为众好友死在异乡难过。

念及此,德元帝叹了口气。想当年众兄弟为争皇位无所不用其极,他心性良善,只求做个闲散王爷潇洒度余生,却不想阴差阳错得神僧相助,到头来反倒是他这个无意争嫡的皇子登上大宝,世间之事果然最是变幻莫测的。

先皇常说帝王之家最是深情要不得,可他无法认同。皇位本是高处不胜寒的,若还冷心冷肺,岂不要冻死?太子圻弘重情重性,即便是没有自己与松青的安排,想必也能笼络一批良将贤臣,自己也能安心了。

德元帝看着儿子陷入沉思,傅松青屏退左右侍从,又吩咐侍卫提着响锣隐在帷帐之外,才让关海将布袋置于榻前,正准备解开绳子,德元帝出言道:“解开之后关海退下,圻弘和松青不必离开。”

傅松青与周圻弘对视一眼,对德元帝道:“可是若有旁人在场,怕是……”

德元帝摇摇头示意关海打开袋子,关海看了周圻弘一眼,依言上前,小心翼翼将布袋口的绳子解开,弓身退了下去。

德元帝饶有兴趣地看着布袋,一边与傅松青说道:“这里头就是野衾?”

“是。”傅松青声音极低,唯恐惊到里头的野衾。周圻弘也有些紧张,毕竟看德元帝身子日益欠佳,他也寄希望于这妖物身上,希望能为父皇延寿续命。

德元帝看他两人小心翼翼,哈哈大笑,吩咐周圻弘:“扶我起来。”

周圻弘绕过布袋,双手搀着德元帝,将他扶了起来。德元帝挪动脚步到了布袋跟前,拿脚轻轻一碰布袋,对傅松青道:“若是为我续了命,这野衾会如何?”

傅松青思索道:“想必会寿尽而亡吧?”

“哦?”德元帝闻听此言,眼中多了几分计较,由周圻弘搀着回到榻上躺下,不再言语。

三人静等,殿中只余深深浅浅的呼吸声。傅松青双眼紧盯布袋,周圻弘则满脑袋都是当日惨状,眉头越皱越紧。

一旁闭目养神的德元帝伸出手去,用力握住儿子的手。周圻弘一怔,回头看,榻上皇帝冲他微微一笑,三分愧疚,七分欣慰。

戌时一过,布袋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傅松青两眼瞪得老大,双手抬起架于两侧,看架势随时要扑出去捉那野衾。

德元帝被他逗得“噗嗤”笑了出来,也不顾二人焦急脸色,冲布袋说道:“我一个行将就木之人等了你这许久,还不出来的话就是你的不是了。”

话音未落,布袋里钻出个小脑袋,眉间一缕白毛,正是那成了气候的仙鼠——野衾。

在三人注视下,野衾从布袋中慢慢走出来,站在地上,一双大眼与德元帝对视,竟丝毫不惧,身上毛发轻柔抖动,一股异香在殿中漫延开来。

躲在暗处的侍卫得了傅松青指示赶紧敲锣,可任他铆足了劲儿,手中响锣好似成了棉花做的,怎么敲都发不出一丝声响,直急得他满头大汗。

好在德元帝看出了门道,冲傅松青笑道:“人力如何与妖术抗衡?让他下去吧,再待一会儿我这侍卫怕是要吓出毛病来了。”傅松青也一抹额头细汗,吩咐那侍卫下去了。

周圻弘悄不作声往床榻前迈了两步,隐隐将德元帝护在身后。

德元帝赞赏地看了儿子一眼,冲那野衾遥遥一拱手,“我儿为父求寿心切,才将你掳到此地,还望勿怪。”

野衾双目眨了眨,眼中并无责怪之意。

德元帝又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虽说还想多看顾我儿几年,但却不能拿你的寿元来换,此事有违天道。”

说着指指一旁的周圻弘:“原该由他将你再送回去,只是我命不久矣,想在有生之年多教他一些东西,所以说不得要遣旁人送你过海了,还望你不要心存怨恨。”

周圻弘听得难过,可让这野衾以命换命的话,他也实难说出口,当下只呆呆看着榻上轻言笑语的父皇,心里五味杂陈。

傅松青也只是低下头,暗暗叹了口气。

德元帝继续说道:“想我继位以来,虽不敢自比贤君圣帝,但对国事朝政也从未敢有一日懈怠,如今即便是死了,也是了无遗憾。

“若能遇着神僧,请你带句话给他,便说我并未辜负神僧当年辅佐之德,也未辜负神僧救命之恩。”

说罢一挥手,吩咐傅松青道:“松青,挑选几个可靠的人,将它送回归处吧!”

傅松青欲言又止,末了俯身一揖,便要带这野衾出去。

不曾想那野衾身子一晃,到了德元帝跟前,小嘴一张一合,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它体内传来:“三皇子果然未让老衲失望,此妖便留在宫中,日后自有用处。”说完打了个嗝,一道黄芒从它口中飘了出来,晃晃悠悠飘到德元帝头顶,从百会穴钻了进去。

德元帝深吸一口气,只觉身子轻松不少,头痛之症也消失不见了。他茫然望向身前的野衾,耳边便听见周圻弘又惊又喜道:“父皇年轻了!”一旁傅松青也喜得眼眶子通红,好似下一刻便要落下泪来。

德元帝明白想必这野衾与神僧定有关系,当下起身冲着它行了大礼,口中称道:“多谢神僧!”

那野衾安然受了这一礼,之后冲他做个鬼脸,晃身又钻回布袋中了,想是嫌这殿中烛火刺眼了。

几日后,皇子周圻弘为父求药,漂洋过海远渡扶桑,功成之后受封太子之事便在民间传了开来,只是野衾之事被有意抹去,百姓也是不在意的了。

又过七年,德元帝寿终,太子周圻弘继位。有传言称见到佛陀从天而降,接引先皇上天成仙了,至于是真是假,就无人得知了。

同类推荐
  • 秘史笔录

    秘史笔录

    人的死亡,是否意味着结束,死亡是否是生命的终点,这是每个活人内心深处都隐藏的追求和疑问,长生是否存在,也是每个生命的渴望,当这个世界的一角被逐渐掀开,那么我们将如何去承受这一切带来的痛苦?粉丝群:921444391
  • 千年鬼府:我和亡灵有个约会

    千年鬼府:我和亡灵有个约会

    参加高考不容易,考个好成绩更不容易。具有千年历史的高校H大竟然闹鬼,张艾艾从入学开始,就不断有诡异的遭遇发生。她发怒了:“大家都说这里闹鬼,妹纸我偏偏不信,假如真有亡灵,请问约么?”天蒙蒙亮,苏醒在墓穴旁,弦歌千年的墙,只留下斑驳的痛与伤,回望再回望,血与火的战场!在神秘男人楚天的指引下,她最终相信了亡灵世界的存在,与亡灵一起追寻记忆、感受孤独,倾听关于等待的故事。后来,她与楚天相识、相恋,却遭到学弟浩晟的千方阻挠。原来一直有一个天大的秘密流传于亡灵世界中,这个秘密正与他们三人有关。究竟这个不能说的秘密是什么呢?请在本书中拭目以待!
  • 竹子后有双绿眼睛

    竹子后有双绿眼睛

    湘西的旧木屋子里,朱花儿正从一场梦里醒来,她家没有堂屋的小房子里现在已经只有她一个人了,都说堂屋供祖先,朱花儿家没有建堂屋,也许是没有祖先的镇场子,朱花儿好像遇鬼了。。。这鬼,似乎有点帅
  • 总把新桃换旧符

    总把新桃换旧符

    莫琪经过几次考试后,终于成为开封府的捕快。成为捕快后,她巡街半年,遇到了一起看似普通的谋杀案。在侦破案子的过程中,他们发现案子迷雾重重,最后牵扯到了一桩大案。案子最后会被怎样处理呢?请阅读下去吧!
  • 寻找黑暗的太阳

    寻找黑暗的太阳

    当一个个真相水落石出的时候,却让她们感到扑朔迷离。怎么样,被人背叛的滋味很不好受吧,呵,真是可笑,可怜,可悲啊!你挣扎在黑暗的沼泽里,我深陷在仇恨的深渊里,所以,我们是同一种人吗?当爱与恨同在的时候,她们又该怎样抉择?
热门推荐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我在古代开美妆铺

    我在古代开美妆铺

    二十一世纪资深读着顾小甜因为上班迟到,开小差被领导训斥,想在小说里面寻找安慰,没想到因为熬夜导致昏昏沉沉的睡着了过去醒过来发现自己周围全都是古色古香的摆设,本以为是同事开玩笑,没想到遇到了小说中的男主林彦,之后才发现自己居然在小说里面,为了活下去故意把自己画丑,之后决定在古代创业开启了美妆铺。
  • 从权游开始

    从权游开始

    罗灵初到这个阴谋丛生的危险世界,站在临冬城外的雪原上,连自己是怎么穿越的都不知道。然而大陆之上,权力的游戏已经开局,杀戮、阴谋、暴乱让一切重新洗牌。“活下去”,成为他的首要任务。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超级虚拟系统

    超级虚拟系统

    父母最后遗留的礼物,让少年得以进入虚拟的世界中成长。不管是动漫、电影、电视剧等等,只要少年所看过,符合系统要求的,就有进入的机会。并且只要完成系统发布的任务后,随时都可以回归。而且最初级的虚拟世界跟现实的比例,都有着是一个月比一秒的时间比,于是少年开始了不一样的精彩人生。
  • 魔演万道

    魔演万道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渺渺微焱,也能焚天!
  • 重生之驱灵女天师

    重生之驱灵女天师

    姬锦墨,一个倒八辈子霉的女人终得翻身。意外重生异世,四国纷争风云起,魑魅魍魉专横行,人间已摇摇欲坠。五色神石开路,神兽常伴左右,伐专横跋扈之人;惩为非作歹之鬼,清一切阴谋之论。惊天阴谋?看着你、等着你、破了你信不信?
  • 快穿之贵女的逆袭

    快穿之贵女的逆袭

    有一种炮灰,人美心善、家世好,堪称完美女神,可是却被炮灰,我们的任务是:拯救炮灰,成为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 疫事情缘

    疫事情缘

    35岁的林晓瑞是千格公关公司的老板,每天周旋于各个竞标会现场和商场、为公司生计辛苦奔波。在一次聚会中认识美丽动人护士的安宜尔,却发现是他大学深爱女友的妹妹。同时他的助理杜萱对他也是穷追不舍。一场疫情突然袭击大江南北,使得公司遭受致命打击、频临破产。为了生存,他带领大家千方百计想办法让公司活下来。一边是温柔如水、冰洁聪明的护士安宜尔;一边是精明能干、热情如火的助理杜萱。他们能碰撞出怎样的火花?放荡不羁的林晓瑞又该如何选择?
  • 七七寻魂记

    七七寻魂记

    简介:我出生在七七还魂节,妈妈是个驱鬼婆,我从小就知道,我是在妈妈在七月七号夜里烧纸时捡到的弃婴,而一直想知道的是我的身世。有研究灵异的学家说过,人是七分人气,三分鬼气。而我却恰恰相反,平日阴气就重,一到晚上,便会脸色惨白,意识恍惚,所以我通常都很早睡觉。之后,我遇到了一个神秘的大哥哥,他提供出一张藏宝图,据说,那个地方是全世界最不可思议的地方,无论什么,都能以各种方式得知,那是个任谁都会被吸引的地方,而我和几位基友却不曾知,跟着这位大哥哥走向了不归之路,被推进了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