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九龙山庄育兽师聂淮安,得神兽狴犴庇护,靠着狴犴内丹渡过天地大劫。现化身解忧当铺老板毕岸,带着只剩魂魄的神兽左前腿铛铛,一面解决疑难奇事,一面搜寻狴犴的骨骼,复活狴犴。
为了跟大家商量如何管理新生妖怪,铛铛建了个群,一个名为“九龙山庄”的群。
它抖着一身的玫瑰牛奶味,美滋滋将毕岸、苏城和简竹拉了进来。刚改完昵称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系统消息提示:“蒜泥加入本群。”
“等等,我没邀请他啊!”铛铛连忙查看群设置,它为了防止无关人员进群,可是设了“只允许群成员邀请加群”以及“需要管理员审核”。
群里一片省略号,半晌,苏城试探着问:“狻猊?老五?”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发上来两个问题:“简竹和聂淮安是哪位龙子?群主为什么是老七?”
铛铛为了方便辨认,给大家设的昵称都是本名。此刻被蒜泥的问题问得有点发蒙。
群里被惊得人仰马翻,苏城连忙开了私聊问铛铛:“他真是老五,还是图好玩进来的?凡人不是有那什么角色扮演的群?”
铛铛也很想问这个问题。
毕岸打开群仔细看了下,转头提醒白骨爪子:“你给自己设的昵称是‘铛铛’啊!可他直接喊你老七。”
天下中二患者虽多,但知道神兽狴犴小名的,恐怕只有自己人。
白骨爪子愣了下,立马反驳:“可如果是五哥,应该知道你和大嫂啊!”
事情好像更神奇了。
群里蒜泥等不到回复,孤独吐槽:“都快四百年了,兄弟们还没死绝呢?”
苏城尚未完全适应现代社会,搞不清蒜泥到底是敌是友的情况下,越发不敢吱声。
铛铛看见“四百年”的字眼,差点泪奔,但很快挺住了,慌里慌张地求助毕岸:“安安,你快帮我想个暗号!类似穿越回古代,出数学公式寻现代同伙的!”
毕岸觉得这还真是个好办法。他想了想,出主意道:“五爷喜好烟火,九龙山庄的供奉事宜都是他负责的。你问问他,天启年间,哪族供品最多,供奉最虔诚。”
铛铛一字不落地转述了问题,那边很快回答:“当然是人族了!天启大爆炸,不都说是天子昏聩,上天示警吗?天子,又称真龙,这香火得转到咱们九龙山庄来。”
苏城旁观到现在,突然问他:“你还记得你的育兽师是谁吗?”
九兄弟一人一个铲屎官,没道理狻猊记得兄弟们,却不记得自己曾经朝夕相处的育兽师。
然而,那边却茫然地问:“育兽师是干什么的?”
“选择性失忆?”铛铛快疯了,抓狂地拍桌子,“他到底是不是五哥?”
突如其来的蒜泥,把所有人都带进了猜猜猜环节。最后还是毕岸提出现实中见个面,确定一下。
蒜泥对此很为难,据他说最近一段时间要出差到处跑,很难抽出时间来。毕岸查了下车次,发现两天后他乘的那班高铁路过龙浮市,他们可以在高铁上会面。
“所以,他现在做人了?”铛铛惊讶地问。
毕岸怎么想都觉得这话像在骂人,但他抓不到错处,只得顺着话题道:“不清楚,也可能跟大爷的情况一样?”
毕老板指望不上主子操心,遂将面膜精和聚宝盆的事情跟苏城说了,特别提醒他聚宝盆沾了国运,身上没有妖气。照此情况,他们以后分辨非人类的难度恐怕会上升。
苏城到底是九龙山庄的主人,换了时代并不影响他的能力。他从毕岸的话里提取了有效信息,就轻车熟路地建了个公司,先将面膜精签过来,而后再去跟有关部门谈聚宝盆的引导问题。
苏城以前有跟人间王朝打交道的经验,他觉得聚宝盆不是一般散妖,还是应该归属在天朝麾下,九龙山庄只能引导,而不能过多干涉。
毕岸挺赞成他的思路,给他点赞的同时,顺便请他把出差费结一下。此话一出,毕老板就发现自己被拉黑了。
苏城穷啊,堂堂九龙山庄主人,初来乍到,还没搞清楚干什么营生赚钱,全靠媳妇养着,开公司的钱还是凭着跳海草舞向简竹借的。现如今,谁跟他伸手要钱,谁就是仇敌。
疑似狻猊的人名叫闻施,社会地位还不错,弃政从商,本身是个技术大牛。而这也导致毕岸多花了一笔钱——闻施坐的是商务座。
毕岸见他第一眼,就有八成的把握确定他是狻猊转世。此人三旬出头,一派儒雅,鼻梁上架了副半框眼镜,身上缭绕的不是古龙水的味道,而是若有似无的檀香味儿。
闻施好奇地打量毕岸,明显是对他毫无印象。
白骨爪子“哒哒”爬过去,试探着问:“我能摸摸你吗?”摸一摸,就能知道狻猊的内丹还在不在,也就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了。
“哐当!”
闻施跟普通人的反应一模一样——骇了一跳,他慌慌张张起身,却被绊住了。方才还儒雅有型的人,哆哆嗦嗦退到车窗处,卷了本杂志努力做凶狠样:“你你你,你别过来!”
他四处张望了下,想喊乘务员来。可惜的是,这辆复兴号只有五个商务座,目前就他跟毕岸两人,乘务员则去其他车厢处理事情了。
“闻先生……”毕岸大汗,连忙拽回白骨爪子,刚要安抚对方,对方却夺门而逃,他只得闭了嘴。
2
“呀,那爪子好可爱!”
“是呢是呢,好想摸摸!”
“可是它会动,会伤人吗?”
安静的空间,突然响起一群小孩子的声音,追到门口的毕岸浑身一僵,疑惑地扫视四周,却没看到别人,毕老板深切怀疑自己是不是昨晚被兴奋过头的白骨爪子闹得太晚,幻听了。
偏偏就在此时,他听到了一声惊叫:“呀,他好像听得到!快躲!”
一丝凉意渗入心中,毕岸豁然转头,难不成这车里有妖怪?那么多人的车里有妖怪?!
他刚要双手结印,看得更清楚一点,面前的玻璃门倏地滑开了。
闻施顺着通道没命逃窜,一头扎进洗手间,“嘭”的反锁了门,再不肯出去。自动感应的水龙头细细流着水,他摘下眼镜,狠狠洗了几把脸,才茫然地望向全身镜中的自己。
苍白狼狈,之前的儒雅随着流水,冲刷得一干二净。
疯了吗?他想。
成年后,他就经常做个奇怪的梦,就像是断断续续的连续剧,梦里有恢宏大气的山庄,有满山乱跑的飞禽走兽,有跑来逗乐子的兄弟。那些片段,没有什么时间顺序,基本就是今天梦见这段,明天梦见那段,就好像电视剧剪辑出了岔子。
梦得多了,他终于发现不对劲——自己的视觉是兽类。
临水照影,水面映出的是一只形似狮子的巨兽。
闻施慌慌张张地求助医生,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自我认知方面的问题。乱七八糟的测试做了一堆,梦境反而越来越离奇——他梦见天降雷火摧毁一切。
炽烈的火将他的身躯烧成飞灰,耳边响彻鬼哭狼嚎,梦里炫紫与血红交织,拉着他坠入黑暗。
什么玩意?
他死得那么惨吗?
偏偏那种火海里滚过,雷霆中遭劈的痛楚真真切切,令他在梦中也冷汗涔涔。时日久了,闻施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仗着自己技术牛,扒过很多记录神秘事件的网站。可惜的是,“九龙山庄”早已湮灭在历史的长河里。即便有记载,也是一鳞半爪,看不分明。
那天,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进了名为“九龙山庄”的群,也许是技术给力,也许是天意,总之,他进去了。看着“囚牛”和“铛铛”这两个熟悉的名字,心生无限感慨。当即热血上头,一口答应了面基请求,闻施也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会那么神奇——一只白骨爪子居然会说话!?
疯了,不是他疯了,就是这个世界疯了。
他智商不低,受过高等教育,在马列主义教导下长大,自认心理承受力还可以,所以……肯定是世界疯了!
闻施给自己反复做了心理建设,嘴里念叨着佛家各种真言,伸手去开锁,还幻想着出了门一切就能还原。
手触到冰冷的门锁,他突然一个激灵,不对,太安静了!
行进的高铁,不知何时停止了震动,薄薄一层门外,电视广告像是被拦腰截断,死得悄无声息。
细细的汗顺着脊背蔓延,耳畔有风吹拂,带着笑意的声音离得那么近:“你知道瓷器就该好好待在保险柜里吗?”
“先生您好,请问需要什么帮助吗?”
商务座车厢,年轻的女乘务员站在门口,微笑着示意毕岸坐回原位。
毕岸急着找闻施,然而乘务员却不着痕迹地挡住了门,令他无可奈何。
“先生,您这个玩具,要不要先寄存下?”乘务员指着白骨爪子建议,“它这个爪子坚挺尖锐的,要是不注意的话,可能会划到人。”
铛铛才不要跟行李待一起,它吓得立马缩回了爪尖。
毕岸一脑门黑线,你当着人面儿就动弹,是唯恐暴露得不够快?
然而乘务员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铛铛,就继续笑道:“先生,保证乘客安全是我们的责任,还请不要让我们难做哦!”
乘务员没再强制没收铛铛,说完就转身走了。
但是关门的瞬间,纤纤玉手在玻璃门上抹了一下,似乎抹掉了什么脏东西。
白骨爪子大大松了口气,感慨:“她胆子真大!一般小姑娘早就尖叫了。”
毕岸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又抓不到问题所在,只好静静地坐在皮沙发上,等闻施缓过劲来。
十分钟后,闻施还没回来。
毕岸撑不住劲儿,起身准备去找找,免得这哥们出去乱说一通,引来恐慌。
他人走近自动感应的玻璃门,门却没打开。
“坏了吗?”白骨爪子好奇地弹出爪尖去触碰。
“不!”毕岸抓回它的爪尖,牢牢握住,眯起眼道,“有人在门上布了法术。”
透明玻璃门上,布了一层肉眼看不到的蓝光,看似无害,但若是伸手触碰,最次也是触电反应。
他想到了乘务员走之前的那个动作。可是,她为什么那么做呢?
就在这时,端着东西的男乘务员走了过来,发现玻璃门没反应后,自然而然地伸手去触摸玻璃——
“别动!”毕岸和铛铛齐齐发出呐喊,然而因为玻璃的阻止,声音并不能完全传出去。
短短一秒钟,男乘务员的手已经按上了玻璃——毫无反应!
在毕岸惊讶的目光中,男乘务员歉然跟毕岸打了个安抚手势,就立即用对讲机跟人联系。
铛铛不信邪地伸出爪尖去触碰玻璃,蓝光猛然席卷而上,将白骨爪子电得直抽抽。
毕岸心思一动,难道这是针对他们的?可他们有什么仇啊!?
他低头看了眼时间,距离闻施出去已经过了二十分钟,然而期间高铁一切平静,这其实是不太正常的。
男乘务员还在尽职尽责地隔着玻璃安抚毕岸,毕老板却等不及了,骤然将手贴在了玻璃门上,在铛铛的惊呼声中,狴犴珠的力量强势涌出摧毁着那张蓝色光网。
然而,光网反应极快。毕岸破坏得迅速,光网愈合得更快,一副死活也要困住他们的模样!
“先生你冷静!冷静!”男乘务员看毕岸脸色越来越差,有砸玻璃的迹象,慌忙拍着玻璃劝他,“我已经找人来修了,您先回座位歇一歇。”
毕岸闭了闭眼睛,再睁开,一片冷然:“刚刚的女乘务员,是你们乘务组的吗?”
“哈?”男乘务员不解地看着他,“商务座是我负责的呀!”
也就是说那个女乘务员根本不是乘务组的,甚至可能都不是凡人!
思及此,毕岸再不留手,重重一击拍向玻璃。
3
虚无的空间,一步一景,重峦叠嶂在雷霆中坍塌,飞阁流丹在烈火中化灰,遍地残骸,满目废墟。
闻施艰难地挪动步子,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上的休闲西装变成宽袍大袖的道袍。
空气中飘来绝望的嘶吼,混合着烧焦的味道,令他五感六识都难受得要罢工。
双足踏在滚烫的焦土上,有轻笑声传来:“这是九龙山庄,曾经高高在上的九龙山庄。你难受吗?”
难受吗?
难受吗?
反复回荡的问话令闻施头痛欲裂,他挣扎着一把掐在大腿上,期盼着梦魇到此结束,然而,面前陡然出现的年轻僧人却温柔笑着,轻声细语:“如果放弃内丹,就能拯救九龙山庄,你乐意吗?”
闻施茫然望着他,人间惨剧继续在脑海肆虐,令他一刻不得安生。
闻施头痛欲裂,虚弱地重复:“放弃内丹,就能拯救九龙山庄?”
他闭了闭眼睛,从齿缝中溢出一声叹息:“有什么不可以呢?”
只要能救九龙山庄。
邪僧笑意盎然,将手按在了闻施的丹田之上——
柔和的华光刺破废墟,山川重新诞生,河道盈满流水,早已倒塌的大殿颤颤立起。
闻施眼神空蒙,徐徐扯出一抹笑——他的家回来了。
然而就在此时,晦暗的天际有一线炽烈光芒冒出,而后越飞越快,越来越锋利,直到最后,遮天蔽日的大手轰然下落,狠狠拍在山庄就快弥合的伤痕上。随着“轰隆”一声巨响,烟尘四起,刚刚立起来的山川迅速陷落,连带着亭台楼阁都在一瞬间推平朽化。
又是满眼枯寂。
“别,别碰我的家!”闻施慌乱地试图阻止,可是那只大手太快了,迅疾有力地将所有旧物碾成齑粉,一丁点儿的念想都没给闻施留下。
邪僧握住狻猊内丹,华光在掌中熄灭。他微笑着望向大手,嘴唇微动,虽没发出声音,却让人看懂了。他说的是“你来晚了”。
虚无空间迅速崩塌,万物退去缤纷色泽,只余黑白,宛如沉默的墓碑。
高铁一等座车厢的洗手间“嘎哒”一声脆响,还未恢复神智的闻施挣扎着跌了出来,正正摔进毕岸怀中。
他西装有些发皱,眼角有热泪溢出。他紧闭着双眼,一把拽住毕岸的衣领,一字一顿艰难质问:“你为什么,要毁了我的,家?”
车体隆隆的声响重新传来,一切似乎没有变化,但毕岸知道,狻猊回归了。至于那句“摧毁我的家”,毕岸只以为是狻猊心神还没彻底从幻境里出来,就没多想。
毕岸的背后站着那位女乘务员,她死死盯着毕岸的神色,脸上带着浓重的戒备。
“复兴号。”毕岸深吸一口气,半拖半抱住闻施,叹息,“想不到你也成精了。你放心,这是我,我的一位故人。咱们的目标是一致的,都是想保护好乘客。”
女乘务员,或者说复兴号的人形仔细打扫了一遍洗手间,就明白自己误会了毕岸——车里还进来了另一个危险高手。
她之前感应到毕岸很厉害,闻施又吓破了胆子,遂不得不出面困住了毕岸。却没想到,这实实在在是个乌龙!他俩在商务座那里斗法,有人却趁机将闻施带入幻境。若非毕岸来得及时,只怕就真出事了。
可是,真的及时吗?
平稳运行的复兴号倏地一侧车窗破裂,车体剧烈抖动,原本万里无云的晴空骤然黑暗,厚重的云海汇集,携带着滚滚天雷压向复兴号。
长空一记霹雳落下,仿似惊醒了天地,阴风与大雨争先恐后地从破碎车窗涌进来,吹得车厢内尖叫不止。
混乱,不期而至。
复兴号竭力保持着平稳,用人类听不懂的交流方式下着命令:“孩子们,保护好乘客!”
一排排的座位迅速回复:
“01车01A无人!”
“01车01F乘客不在座位!”
“01车02C……”
……
“16车10F就位!”
一声声稚嫩童音依次汇报着情况,一如毕岸之前在商务座听到的那般清脆。
原来这些座位都是复兴号的孩子。
“轰隆!”
雷霆追着复兴号谪落,打断了车内的交流。轨道摩擦出火花,窗外映出一望无际的水域,而整列车都在剧烈抖动,似乎下一刻就会栽入水中。
“不是,我大哥吞内丹的时候,也没见有天雷啊!”铛铛快疯了,“五哥回归怎么那么大的动静?”
毕岸将昏迷的闻施安置在一张座椅上,眼神微寒:“你真以为是五爷引来的天雷?”
车体上方,邪僧手捻狻猊内丹,借助天雷洗刷着残留的旧主气息。而接二连三的天雷冲过内丹后,却齐齐避开邪僧,轰然落在车体上。
“是天谴。他要用这列车祭天,保他自身平安。”
狂风乱卷,缁衣猎猎作响,邪僧眼瞳在雷电中化作黄金竖瞳。
4
刺耳的刹车声与雷声同时响起。瓢泼大雨中,毕岸慢慢走向邪僧,眸中孕育着风暴。
“你又不是龙子,管这事儿做什么?”邪僧捻着内丹,语气轻慢。
风雨迷人眼,毕岸死死盯着他的背影,冷声提醒:“别忘了,修士之争,不得牵扯凡人。”
“哦?”邪僧慢慢转过身来,依旧是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谁规定的?”
毕岸瞳孔一缩——内丹在变小!
这意味着邪僧开始抽取内丹的力量了!
风雨大作,浊浪排空,毕岸想也不想,欺身上前,狴犴珠的力量包裹手掌,狠狠拍向邪僧。
邪僧屈指成拳,在巴掌临体的一刹那,正正对上。
阴森邪恶的气息盈满四周,浓郁的血腥之气无孔不入。
毕岸双眼似结了层血色的翳,看什么都带着朦胧红光。一缕血雾趁势钻进了他的鼻孔,顺着血液流向心脏,撩拨着他最深处的痛苦。
天地大劫吞没了九龙山庄,被龙子们寄予厚望的阵法接二连三崩溃,飞散的符文令大家心生绝望。
“安安快跑!”神兽狴犴浑身毛发直竖,它一口叼起发呆的聂淮安,就拼了老命往建筑物里赶。
雷火灭世,大地开裂,有深渊露出了狰狞面貌。
狴犴一步踏错,连人带兽一起跌落黑暗。
这就要死了吧?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想不到他聂淮安因九龙山庄而长生不老,又因九龙山庄遭此劫难。其实想想,也不亏。
聂淮安自知绝无活路,叹息着跟狴犴说:“铛铛,若你能活下来……换个育兽师吧!”
身后的神兽却没有回答,而是把他攥进爪子里,大嘴摸索着靠近他。
黑暗中,华光乍现,聂淮安感觉有什么东西滑入口中,不等他细细分辨,猛烈的天雷轰然下落,劈中了一人一兽!
后来呢?再后来呢?
之前在洗手间外勇猛破开幻象的毕岸,此刻深深体会到了当局者迷的滋味。
温柔的蛊惑在耳畔拂过,邪僧轻笑着劝他:“何必呢?凡人与你我有何干系?聂施主,你不想报答神兽狴犴吗?”顿了顿,他又笑道,“不管你是要重建九龙山庄,还是追究九龙山庄害你挨雷劈,贫僧都不是你的仇敌,对吗?”
脑海的混沌勉强挣出一线清明,毕岸咬破舌尖,竭力保持着清醒,他艰难地要求:“既然不是仇敌,把内丹给我。”
“不!”邪僧眉梢微挑,眼角带着慵懒,“我说的报答,是你帮神兽狴犴找齐龙子。”
“然后再被你掠夺内丹?”毕岸眸中涌出一抹怒色,全力催动着狴犴珠抵御血雾的催眠。
最后一抹华光在邪僧指尖消失,他意味深长地笑笑,身形在倾盆天雷中慢慢淡去。
寻不到正主的天雷收势不及,带着万钧之力狠狠砸向车体!
灾难,近在眼前。
一俟挣脱血雾控制,毕岸立即单膝跪下,右手狠狠印在车体上,狴犴珠的力量与雷霆展开赛跑,赶在雷光迫近前飞速包裹车体。
风在呼啸,雨在降落,整个天空被天雷映成紫色,孤独停下的复兴号成了漫天霹雳的目标。
一丝丝裂痕在车窗蔓延,乘客的惊叫此起彼伏,然而一道道肉眼看不见的透明光罩将他们包裹,小精灵般的座位们纷纷输出法力,用自己的办法保护着乘客。
终于,狴犴珠的力量抢在霹雳临体前完整包裹住了复兴号,炫紫雷霆在车体外镀了层光,悍然将车体向下压,逼得轨道发出令人牙酸的悲鸣。
复兴号猛然撑开保护罩,努力卸去天雷之力,然而车厢玻璃却在接二连三破碎。
电闪雷鸣中,原本昏迷的闻施慢慢睁开了眼,眼底清明,一抹冷光在镜片上滑过。
他静静盯着上蹿下跳瞎指挥的白骨爪子,单手推了下镜片,若有所思。
他想到了刚刚梳理记忆时看到的一幕,再看看对聂淮安全心信赖的七弟,如鲠在喉。
闻施,或者说狻猊,重新闭上了眼,犹如自虐,重温着那峥嵘往事。
三四百年前,天地大劫在即,狻猊负责检查龙祖的供品,路过祠堂时,看到了一抹人影——聂淮安。
有着龙祖神力支撑的祠堂乃是整个大阵的阵眼,按规矩,只有九子能够接近。
这个时节,聂淮安来这里做什么?谁给他的权限?
狻猊心头疑惑,开口唤住了他:“还有两刻钟,天地大劫就来了。你不找地方躲起来,在这里做什么?”
聂淮安一出山就进了九龙山庄,跟外界没什么接触,三百多岁了,还保持着少年人的天真。他闻言转过身来,眉宇间有一丝不解:“啊,找点东西。”他想了想,喃喃,“算了,丢就丢吧,反正天地大劫都要来了。”
聂淮安到底没说丢了什么。
可是很快,狻猊似乎知道了。
两刻钟后,天幕骤然昏暗,沉沉压向九龙山庄,天火玄雷携带着万钧之力轰然砸落,惊起成片成片的烟尘。
被九子寄予厚望的阵法,破了。
狻猊骤然回望,最初的破绽,似乎就是在祠堂那里。
他想到了聂淮安。
车外惊雷渐渐消了,闻施脸色凝重,疲倦地揉了揉眉心。三四百年了,他很想再问一句聂淮安:“你当时在祠堂附近做什么?”
可是,他会说吗?
七弟会乐意他追究过往吗?
终究是,意难平啊!
毕竟,那是他的家啊!
聂淮安可能是毁了九龙山庄的凶手。
不知过了多久,找不到正主的雷霆渐渐散去,云销雨霁,彩彻区明,有飞鸟悠然滑过。
宛如末世的灾难,过去了。
毕岸踉跄落回车中,虚脱地瘫坐在座位上,好一会儿才挣扎着催眠了整列车的乘客——总不能让无神论的凡人怀疑人生。至于商务座破碎的玻璃门,在大灾面前也不是那么突兀了。
复兴号滋啦作响,催促着小精灵们报告乘客情况,索性基本无恙。
毕岸扶着车壁,叹息着笑道:“谢了,谢谢你们。”
“不用谢哦!”小精灵们叽叽喳喳,“保护乘客,本来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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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铁损坏,自然不能再高速运行,有关部门紧急调拨了车辆过来接乘客。闻施的生意是没法谈了,毕岸干脆将他带回了龙浮市,交给了苏城。
兄弟团聚,本是幸事。但想想九子如今天各一方,或转世轮回,或身体残缺,更有甚至者可能早已形魂俱灭。九龙山庄曾经辉煌不再,三杯两盏淡酒,勉强各叙平生。
酒桌上几次欲言又止,闻施到底没说对毕岸的怀疑。他没有证据,不想冤枉好人,只是对毕岸实在亲近不起来,看白骨爪子的目光,也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
闻施还是狻猊时,就性情恬淡,不爱纷争,现在做人了,哪怕记忆找了回来,对追回内丹也不上心。他喜欢这烟火人间,觉得比做神兽时热闹。
可他不管,苏城得管。任谁被这么个邪僧盯上,也是寝食难安。然而,囚牛大爷没钱没人脉,又不熟悉现代社会,最后跑腿出力的还得是毕岸。真的是,十分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