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邛海一带，一直流传着“城陷邛海”的传说。
相传古时有个梓潼县城，突然有一天地底沦陷，整城被涌出的大水所淹……这个传说在民间广为流传，西昌的老百姓大多确信有此事，并且认为那座消失的古城就在靠近青龙寺附近的邛海水下。那里的水最为幽深，散发着某种不可捉摸的神秘气息……
有人说青龙寺下两棵黄葛树的位置即为古时的梓潼寺；有人还说每年的农历六月初六如果运气好的话在那里可以看见龙影；甚至还有一种说法认为，邛海与地底暗河相通，有好事者还在一只鸭子的羽毛上做了记号，从螺髻山的暗河放入却在那里找到鸭子……
七十年代， 花老汉年轻的时候在邛海里撑船，对这个传说自然耳熟能详。有一次，他和人打赌邛海底下有没有那个传说中的古城，两人争执不下，便约了个天气晴好、海水清澈的日子下海“扎猛子”，探看究竟。
邛海的平均水深只有十四米，最深的地方也才五十米左右。那时花老汉还是邛海边上数一数二的潜水好手，水性极佳。他憋着一口气，徒手入水下潜了十来米。当时正好是大中午，阳光直射水中，能见度很高。
游到青龙寺附近，花老汉果然看到水下有很多奇形怪状的石头，十几个挂着淤泥的石碑大致排成一个环形，矗立在邛海里。石碑外围则井然有序地分布着一些看起来像是石脚、院墙的长条石头，有些条石长度足有百来米。石头堆一直向着青龙寺方向延伸，水深的地方，甚至还能看到有屋顶和形状奇异的怪石……
出水之后，花老汉连忙招呼那个和他打赌的渔民，两人再次下水，又往下深潜了好几米。花老汉仔细查看后发现，这些石梗子形状边缘整齐，有些甚至还有人工敲凿过的痕迹。根据这些石头的排列位置来看分明是一间屋舍，甚至还能看出房屋的框架结构和筒形瓦顶来。
花老汉不敢怠慢，当晚便将这件事汇报了上去。不过在那个年代，真正懂行的专家都被关了牛棚，当时语境下这件事也没有引起太多重视，上面只是派个调查组过来看了看，不久之后就回去了，花老汉也就把这事放在了脑后。
直到九十年代初，花老汉跟当时的文化馆干部孙云亭闲聊，无意中提起了那个水下建筑遗迹，这才有了孙老爷子对我们讲的故事。
从孙云亭和花老汉的叙述来看，这邛海底下确实曾经有过古建筑遗迹。但当时那支考古队却有意隐瞒甚至破坏了那个水下遗迹，整个做法与布莱克如出一辙。
当时我的父亲陈致远和若汐的爷爷白夜教授都在队伍之中，他们到底是出于什么理由才要这么做？听到这里，这个萦绕心头的疑问，始终挥之不去。我觉察到若汐也是皱着眉头，想必她也是满腹疑团。
“老人家，您能不能再带我们去看看当年您发现遗址的地方？”听完花老汉的叙述之后，若汐请求说。
“看不到啦。”花老汉摇摇头，不无遗憾地说道：“考古队走了之后不久，一场暴雨之后，那个地方不知为啥就被淤泥填满了，现在已经变成了陆地，那些石梗子也都被埋在了地底下。”
我本来还想着下水看看，听了花老汉的话也只好作罢。
如果当时调查队意图明确地想要破坏或隐瞒这个遗迹的话，时隔三十年之后，除非掘地三尺挖开淤泥，或用专业的水下考古设备在这蹲个三年五载仔细发掘，否则多半是不会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后来我也和人聊过这事，听说那些北京来的专家根本就不承认这邛海底下有什么古城，还说这里历史上从来没有过梓潼县这么个地方。”花老汉也很纳闷，这眼见的东西怎么还会有假。而且看来孙云亭也没对他提起过考古队连夜撤走的事。
“其实啊，这梓潼县还是有的，不过是在绵阳市东北方，而且从先秦时到现在已经有2300多年的历史呢。古代流传下来的传说，很可能经过了移花接木的加工后才演变成今天的样子，其中包含的历史未必就是假的。”若汐婉言安慰，花老汉也觉得言之有理。
“对了，老人家，您知道河洛古村吗？”我再一次拿出那张照片，试着碰碰运气。花老汉却也爱莫能助，并未能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
聊了半天，不知不觉就已是黄昏。我们本想着连夜赶路回西昌，花老汉却执意要请我们吃晚饭。彝族人向来好客，又正好赶上大小凉山各片区在轮流过年的时候。我们盛情难却，只好从了。彝族年有意思的地方是各地过年的时间不一样。什么时候过年要请毕摩（宗教祭司）算日子来确定。所以从十一月中旬至十二月份，整整一个月凉山的人们都沉浸在探亲访友的欢乐中。隔壁邻居听到动静也早早过来围观，我们在这彝家古村里竟然受到了贵宾般的优待。
花老汉张罗了不少彝家土菜。烤土豆是真的好吃，还有坨坨肉，以及一种彝族的饼。我们还喝上了用当地黑山羊做的羊肉汤，加上新鲜薄荷叶，风味颇为独特。还有火塘里烧出来的彝族腊肠，特别美味。几个人大快朵颐，好吃好喝了一番，还被塞了一大堆腊肉到车上。
我寻思这一餐对村子里的人来说一定是一笔不小的额外负担，吃过饭，几个人都把身上带的现金拿了出来硬塞给花老汉，他却执意不收，我们不得已只好偷偷压在碗下作为回礼。
酒足饭饱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我们便也只好在村寨里住下。入夜后山上寒冷许多，四个人围在篝火旁取暖，又继续聊起了白天的话题。
“诶，若汐，你刚才说，真实的历史经过移花接木变成了传说，那‘城陷邛海’的故事为什么偏偏要扯一个千里之外的地方呢？”老程一边往篝火里添点木头，一边问。
“我刚才一直也在想这个问题呢。”若汐莞尔一笑，没有急着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想了一会才有些犹豫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想，大概是因为……梓潼是古蜀国走向灭亡的转折点。”
当若汐说出这个假设时，我不由得也暗暗赞叹若汐过人的洞察力。
若汐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那个五丁开山的传说与梓潼也有关。依我的猜测，五丁其实是当时古蜀国的大将，而不是什么五兄弟。而且，他战死的地方就在梓潼的七曲山。”
只要考虑到这一层，梓潼这个名字出现在千里之外的邛海就说得通了。
“在秦军入关以前，梓潼一直是古蜀国的领地。公元前316年秋天，秦惠文王趁着古蜀国内乱的时候，派遣张仪和司马错，以及都尉墨率军伐蜀。蜀王开明十二世负力亲自率蜀军抗击秦军。不过当时蜀王的弟弟、苴侯葭萌叛蜀投靠了秦国。蜀军战败退至梓潼，大将五丁也战死在梓潼。在那之后，蜀王率败军退至武阳被秦军杀害，古蜀国就此灭亡，梓潼也并入了秦国的版图……传说里，一夜之间，曾经的城市被淹没，其实就是隐喻了古蜀国灭亡的悲惨遭遇……”
跳跃的篝火前，若汐用她柔弱的声音，徐徐讲述着那一段两千三百多年前的残酷历史。
“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并没有历史记载，但同一时期在中原发生的屠城和坑杀俘虏等情况，很可能也在梓潼上演过……”老程也面色凝重地继续这个话题说下去。一时间，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那……这么说来，沉在水底的那个古城，大概只能是传说中的古邛人国都了吧？”唐娅一边拨弄着火塘，抬起头问若汐。火光下她忽闪的双眼绝对配得上明眸善睐这个词汇。
“我觉得……可能也不太对。”若汐缓缓摇了摇头，不无遗憾地说。
“虽然邛海是因‘邛都夷’在沿岸繁衍生息而得名的，不过形成时间却对不上号。从地质学上来说，邛海属于更新世早期断层陷落形成的湖，形成时间大概是180万年前。”
“说不定180万年前就有上古文明存在哦。”老程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
我们都想到了太平洋底的那个遗迹。
从海底洞穴遗迹的规模和建筑水平来看，那个文明的技术水平大致上已经相当于唐宋时期的发展水平了。
至于缔造那两件上古神器的文明，已经远远超越人类现有的科学技术阶段。我至今都不知该对此作何解释。无论是史前文明还是外星人，都太过骇人。
“按照现有的科学理论体系，人类文明出现的最早时间也只是在200多万年前。1959年考古学家们在奥杜威峡谷发现了‘东非人’化石，也就是最早的‘能人’，但他们一直要到大约13万年前才真正走出非洲，扩散到亚洲、欧洲等地，取代当地的其他智人分支。”
“但要说这一个文明在180万年以前就已经发展到如此成熟的阶段，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先于或与现代智人同期的其他人类分支文明因为种种原因被意外阻断后灭绝，而后才轮到现在的人类粉墨登场。”若汐琢磨了一番之后才开口说出这个假设。
“多地起源假说。”老程立马想到。
虽然非洲起源说目前占主导地位，但其实一直以来无论是在学术界还是在公众中一直都有争议。与“非洲起源说”相对的“多文明起源假说”则认为，在150万年前人类的祖先离开非洲后，便开始在世界各地独自演化，包括尼安德塔人、北京人和爪哇人等，并适应当地的环境。世界各地的人类同时平行演化成今天的现代人。
不同地区的人类由于地理隔绝因此往不同的方向演化，但另一方面，选择、突变等其他复杂的因素使现代人往大致相同的方向演化。最终使得今日的现代人虽保有一些地方特征，但共有更多的相似处。
从花大叔和孙老爷子的描述来看，这个沉在邛海水下的古城发展阶段也只是处于比较早期的阶段。但如果真的是把时间推到180万年以前的话，那也就是说，当现代人的祖先还没离开东非大草原的时候，就已经有一个文明建造了城市，而后因为大灾变而突然灭绝……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个文明真的可以被称为“人类”文明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