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我们为陈大编辑干个杯！”陈艾米和一众同事坐在火锅店里，热气氤氲，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一抹动人的潮红。
“艾米，你还没说为什么要请我们吃饭呢，干杯也得有名头啊！”一个同事说。
陈艾米就举起酒杯笑，“为了……祝我身体健康！”
众人大笑。“还祝你健康，你多健康啊，天天有饭局还能保持这么瘦，好不容易一次疲劳过度又赚了个天天煲汤的男朋友，没声讨你就不错了！”
陈艾米也笑。
“哎？王彼得怎么没来？”有人问。
“我俩分了。”陈艾米微笑着说。
“分了？不是挺好的吗？我们看你俩特般配，年龄也正好，你也不显老！”
“不想便宜了他。”陈艾米还是微笑着。
陈艾米和王彼得摊牌那天，特意把他叫到了家里，给他煮了咖啡。王彼得坐在陈艾米对面，不知道她叫他来是干什么，很是茫然。
他扭捏了一阵子，还是承认了。“你怎么发现的？……你们女的用个验孕棒也能区分出谁是谁的吗？”
陈艾米翻了个白眼，懒得跟他解释。
“我就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骗我。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还是清楚的，年纪也不小了，长得又不好看，也没什么钱，你不傻又不瞎，公司里那么多刚来实习的年轻小姑娘你不撩，巴巴地过来撩我，还怕我不跟你结婚骗我怀孕，你怎么想的？”陈艾米不急不恼地问他。
王彼得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忙不迭地喝了一口咖啡。
“而且，”陈艾米也喝了一口咖啡，淡定地看着他，“一直忘了告诉你，我其实不喜欢男的。”
“啊？”王彼得困惑地看着她，“那你不是之前……失恋……”
“是啊，那是我的前女友。”陈艾米说，“还是要多谢你。跟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让我知道了我还是那么想她。”她用指节敲敲桌子，示意王彼得把放在桌角的糖罐子递给她。
王彼得愣了好半天，才慌张地伸手把糖罐子送到她眼前。陈艾米看着他的样子像大太监给皇后娘娘奉茶一样，忍不住笑了场。
看到饭桌上气氛有点尴尬，陈艾米就自己给自己解了围：“你们肯定想说，跟他结婚明明是便宜了我吧？”
一众同事也只好尴尬地笑，毕竟陈艾米很少这样不留情面地讲大实话的。
通常只要有陈艾米在，就绝对不会有冷场的时候。她那么左右逢源八面玲珑演技精湛，怎么会让自己陷入尴尬的境地？不过陈艾米终于觉得累了，何必呢？李安琪那样的演员都有话直说，她陈艾米又不是演员，天天为难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她也不知道。
陈艾米就说：“他可没看上我，就看上了我的国籍而已，他签证马上到期了，排绿卡排到天长地久也没排来，到处找大腿抱呢，我不过就是差点当了次冤大头。”
大家也就打着哈哈笑过去了，故作自然地继续吃吃喝喝起来。
“好啦，今天请大家吃饭，主要是跟你们宣布一件事。”陈艾米提起一口真气，摆出一个元气满满的活力笑容。“我辞职啦。”
“什么？！”满座皆惊。
“你要去哪？回家结婚生孩子吗？”一个同事立刻问。
“我要去波士顿。”陈艾米笑着说。
“波士顿有什么好的？哪有纽约生活得高档？艾米你可想清楚了呀，别后悔！”
陈艾米只是笑。
在公司的最后一天，陈艾米收拾好办公桌上的东西，到休息区泡了一杯咖啡。电视上正播着李安琪那期节目，结尾后期还特意插入了一小段李安琪新片的预告。她白衣飘飘，在布鲁克林大桥的栏杆上茕茕孑立，傲然出尘。镜头拉近，一个大特写，显得她特别年轻，特别瘦，特别白，特别美。她热泪盈眶地颤声问：“你要爱情，还是自由？”然后微笑着跳了下去，淹没在哈德逊河漆黑的夜色里。
陈艾米抱着纸箱走出大楼，远远看到王彼得又站在餐车前排着队买三明治。排在他后面的是个公司里的同事，陈艾米看着眼熟，应该是设计部的。王彼得不知道讲了什么，妹子咯咯地笑得脸都红了，王彼得就跟着笑，也不再抱怨三明治里面的肉越来越少了。
伊恩又重新干起了开餐车的本行。妮娜消失了，他也没有心思再开餐馆了。他又去过河粉店几次，一切如常，却再也没见到妮娜回去过。终于他忍不住向妮娜的爸妈打听，她爸脾气暴躁地来了句：“死了！死外面了！”他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她没有理由这样平白无故地消失，他宁愿相信她说的不相信他是气话，她的心，他再清楚不过了。除了有点爱钱之外，她也不是个坏女孩，她才20岁，以后的生命还有那么多种可能，他们在一起的未来，还有那么多种可能。
于是他还是每天在老地方开餐车卖三明治，他知道，如果妮娜回来找他，一定会来这里。要是他走了，妮娜可就找不着他了。
纽约的街头有那么多年轻漂亮的女孩，小短裙下明晃晃的大腿让人无法移开视线，却再没有一个妮娜，瞪着圆圆的眼睛冲他发脾气了。眼前来买三明治的小姑娘，也跟妮娜差不多大，也是一样浓妆艳抹却遮不住稚气的脸，可是妮娜在哪里呢？
伊恩把包好的三明治递给眼前的小姑娘，她冲伊恩甜甜地笑了笑，真像妮娜。连她脖子上的项链，他似乎都见妮娜戴过，特别好看。她身边那小伙子看着她也是一脸宠溺，真幸福。就跟他和妮娜以前一样。伊恩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一定是着魔了，开始胡思乱想了。
陈艾米坐地铁回了家，她把公寓全都打扫干净了，家具也全都打包卖掉了。只有那套花了很多钱从英国买回来的双人餐具她舍不得扔，垫了很多泡沫塑料，装进了箱子，外面还包了很多层衣服以防碰坏。当初把它们收起来的时候，陈艾米或许就在觊觎着是否能有重新用得上的一天。回想这一年多以来的自虐之旅，简直是一场荒诞的闹剧。不过，她反而想要感谢王彼得，不仅感谢他把自己从厌食症的危机中拯救出来，也要感谢那个被他掉包过来的验孕棒，如果没有那么一出，她或许真的会把自己不负责任地扔进所谓“正常”的生活里去，然后就再也爬不出来了。
最后一次站在空荡荡的露台上，陈艾米打量着这个充满了她所有纽约回忆的家，心里却没有一丝舍不得。
为什么要去波士顿？那才是她舍不得的原因吧。不过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她转了个身，正好看到对面露台上乔大卫叼着根烟，有些玩味地看着她。
陈艾米冲着乔大卫笑了一下，耸耸肩，抬起右手，弯起无名指，做了一个极其下流的手势。乔大卫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陈艾米就转身进屋去了。
桌上的电脑还开着，屏幕上还是她网站的热门文章，不断弹出的新评论提示，色彩斑斓的美食照片。
陈艾米随手关上了电脑，准备一个人出去吃顿大餐。
在终于摆脱了美食编辑的头衔之后，陈艾米终于要开始享受美食了。或许等她真正开始热爱生活之后，她还会重回这一行，做个事业美食爱情生活齐头并进的斗士。
就从上次那家越南河粉开始吧。
河粉真的很好吃，老板夫妇俩还是像上次来的时候那样殷勤，一直笑眯眯的，不断问陈艾米要不要添水空调够不够凉。陈艾米慢条斯理地吃着，心中充满了宁静的幸福和希望。
突如其来的电话打断了她的冥想。
“陈艾米老师您好，我是上次采访您的华人周刊记者，您的专访刊登出来之后反响很好，而且您应该已经看到，《全世界最好吃的爱》目前已经是xx网站励志类图书排行榜第一名，我们接下来有一个大型励志系列选题的策划项目，打算请您来主笔，不知道您最近有时间吗？”
陈艾米一边啜着河粉一边说：“没时间。”
“……呃，这……陈艾米老师，您的励志文集反响这么好，最好趁热打铁，人气肯定能上一个新高度的，您觉得呢？”
“我上次不是说了吗，我在写新作品，没时间。”陈艾米说。
“啊？新作品？是什么？”小记者估计忘记了，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做事不靠谱。
“安全期。”陈艾米说。
“呃……这是您的新作品是吗？是励志类的吗？”
“不是呀。”陈艾米憋着笑，“讲一个同性恋不敢出柜，还不小心跟异性上了床，差点闹怀孕的乌龙事件，旨在向年轻女性普及安全期并不安全的生理卫生常识，伪纪实，大尺度，比励志还励志，一定会火的，相信我。”
那边沉默了两秒钟，然后挂断了电话。
陈艾米放声大笑，端起碗，吸溜吸溜地喝光了最后一口汤。
坐在去机场的车里经过布鲁克林大桥的时候，陈艾米望着纽约的天际线，又想起了那句话。
你要爱情，还是自由？
“我都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