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计春秋,文一名闩上门窗,盘腿静坐在蒲团之上。
长出一口气,心神内敛,运行封玄内门心法,静心悟道三日。
晨光熹微,崭新的一天如约而至,樊笼门窗大开,敞开怀抱迎接众人。
三日闲期刚过,余韵犹存,一些刚入院的新人们还没转换好角色,有说有笑的一副懒散模样。
当然,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结丹院的老生们,早已收拾好心情。
恪身律己,紧张的投入到修行之中,不愿在无意义的事情上,浪费一丁点时间。
日光还未彻底绽放,樊笼内在日光石的加持下,早已亮如白昼。
悬浮在中心的蒲团仍空着,那是属于当值常住的,倒是没有人觊觎这个地方。
除此之外的近中心蒲团,老早就有人在此静坐,大多数都是结丹院有名的子弟。
剩下的边缘蒲团则离得较远,不过也挤满了人。
蒲团并非单纯的上下排列,樊笼中心设一常住主座,然后依次环状铺展开来,整体如沙漏般布局。
中心蒲团以上的位置属于吃香的地方,学员们会优先选择此处,居高临下视野开阔,关键还不累脖子。
中心以下的近中心蒲团也是抢手的地方,也就是处于边缘的蒲团,才不招人待见。
累脖子不说,主要是头顶乌泱泱一片人,很是压抑,还有种在人脚下的感觉,心里很不是滋味。
就算如此,在结丹院如此庞大的人口基数下,樊笼里仍是座无虚席。
跟只能在外面旁听的同僚比,还不是舒服的多。
近中心共有二十个蒲团,打眼望去皆是些熟悉的面孔,多为正派子弟。
例如逍遥宗的狄琛,灵溪宗的褚嫄,璇玑宗的常幼勰,还有与文一名牵扯不清的觅清宗戚容语,都是曾云好眼熟之人。
曾云好人缘挺好,或许是之前的所作所为得到了众人的尊重,早有人替他占好了位置。
他也不拒绝,招呼着一旁的流苏,在离中心蒲团不远不近的地儿坐下,此地多是些散人还有邪派子弟。
刚坐下就有人过来打招呼,“曾兄!”
曾云好也是热情招呼回去,“不用太过拘泥于礼法,叫我云好就行。”
如此好的态度自然赢得更多人的尊重,大家在一起低声互相说着话,场面极其和谐。
应酬完众人的好意,曾云好才偷闲喘了口气。
一旁的流苏掩嘴偷笑,揶揄道:“曾大官人还真是受欢迎呢。”
曾云好摆摆手,附耳低声道:“哎呀,大多数人我都不认识,不过人家笑脸相迎,我也不能拂了人家的好意,就是陪笑陪的脸都僵了。”说完活动活动了下颌,这才舒服了不少。
流苏只觉得好笑,对于这些人情世故,她从来应付不好,也懒得上心。
以往还在家的时候,主母就没少因为此事责怪过她,说她修为不行嘴还笨,以后在玄界肯定寸步难行。
听得多了,她也只能是机械的点头称是,从不与主母争辩,就这样竟然也‘苟活’了十余年。
此情此景以前只觉得很烦,如今想来反倒成了美好的回忆,或许是想家了吧。
思绪飘回,嘈杂的声音又重新萦绕在耳旁,说的什么已经不重要,她也没听进心去。
蓁首轻扬,左右巡视一番,流苏疑惑出声,“怎么不见文一名?”
“卡嗦卡哺奶。”
“啐!你说什么呢?”流苏蛾眉倒蹙,狭长的眉目也因震惊而睁圆,一脸不可思议。
曾云好愣一会儿神,才反应过来,自己发音不准确,让她误会了。
忙不迭解释道:“听岔了,你听岔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哪还管下颌的酸痛,手忙脚乱的比划着说道:“是他说他不来!”这回可算是字正腔圆。
流苏只白了他一眼,狭长美目乜向别处,算是信了他的话。
曾云好趁势多解释几句,“你也知道,刚刚应酬的脸都僵了,说话舌头直打转儿,说的太随意,可我没有侮辱你的意思。”
听这解释也像那么回事,流苏也不愿在此事上多加纠缠,主动转移了话题,“他不来?”
曾云好也赶快拾着台阶,顺着说给她听。
将今晨他是如何去寻文一名,如何被设下的禁制给拦下,如何从禁制里得知文一名自罚三日不出静室。
凡此种种,事无巨细全都说了个遍。
长呼一口气,如此长的陈述,还是很耗费心力的。
不仅逻辑缜密思路清晰,没有一点纰漏,更难能可贵的是出口珠圆玉润,竟无一字有歧义。
“你可真啰嗦。”
“不是怕你又听岔了。”
哼了一声,流苏可不想听他在这抖机灵,自语道:“他对自己也太过严格了,在无涯聆听元婴常住的教诲,本就是不可多得的机会,他这倒好白白浪费三日。”
对此曾云好并不太认同,“文兄此举看似莽撞,可也正说明了文兄潜心思过,敢作敢当值得尊重!”
“说来也怪,文兄如此稳重之人,竟也会做出没分寸的事。
不过话说回来,戚容语我也见过几面,的确是个美人。
凭她的资本还有她身后的势力,文兄想赢得芳心,挑战不小,更何况第一印象还这么糟糕。”继续揉着下颌,曾云好笃言。
“这全得看他的造化,感情这种事有谁能说的清呢。”
闲聊着二人齐齐看向了近中心,蜷腿安然跪坐于蒲团之上的戚容语,脸上皆是莫名意味。
戚容语还是如往日般妆扮,着一身青碧色精致袍裳,衬里为纯白织羽小褂。
小褂很贴身,系好盘扣后,就仿若长在了肌肤上一般,遮蔽着内里的风光。
在她身旁的,就是她非常喜欢的常姐姐,俩人时不时低声耳语,有说有笑的轻松而又惬意。
显然经由常幼勰出面斡旋,文一名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而且今日也没见到他。
事情告一段落,所有的矛头都指向文一名,自己也出了口气,戚容语自然很开心。
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故意为之,正对着她跪坐着的人却是褚嫄。
此时她身姿挺拔,气质非凡,华服虽然臃繁,但仍遮不住她曼妙的身段。
闭目敛神,又长又翘的睫毛,随着匀称的呼吸微微颤动。
妆容精致,绝美的脸上却是没有任何表情,双手相执与小腹前,不言不语自有威严!
骚动声起,有人惊呼是当值常住到了!众结丹小辈皆举目看向来人,是一中年男子。
褚嫄也睁开美目,正巧对上常幼勰的眼睛,两人点头见礼,并没有外人传的那般势如水火。
当然一旁的戚容语却不这么看,只觉得褚嫄如此假惺惺,精致的皮囊下肯定包裹着祸心。
这样想来她自然不会给好脸色,对于褚嫄的示好也不予理会,就当着其他人的面,把她晾在了原地。
关于她和褚嫄的事儿,常幼勰也知晓一些,私下里也有好好开导过她。
大概说些,让她不要听信外人的流言蜚语,别人这样做无非是想挑起二人争端,好坐收渔翁之利,等等诸如此类的话。
哪知戚容语这丫头性子轴,一旦认准了一个念头,当真是油盐不进。
无涯人尽皆知戚容语跟她的关系最好,当着这么多同辈的面,常幼勰不想让褚嫄下不来台,更不想让人误会她和褚嫄的关系。
“褚嫄仙子,小语生性莽撞,怠慢之处,还请见谅。”说着行礼致歉,礼数周到。
褚嫄点头承礼,回礼,微笑道:“失礼了。”言罢,此间再无声响。
常住缓缓而来,众人皆翘首以盼。
有爱热闹的早早起哄,欢呼声、口哨声不绝于耳。
在玄界、樊笼,至少在此刻大家是平等的,真心为了至高无上的境界欢呼、喝彩。
外面纷纷扰扰里面乱乱糟糟,褚嫄心里远没有外表这般沉着稳重,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声,清晰可闻。
可这能有啥法子?不管自己如何示好,人家戚容语根本就不待见她,自己就跟唱独角戏一般,照花自怜。
她接近戚容语的目的,并非外面传言般那么不堪。
有说什么想将其收为自家心腹,培养成细作,借其从内部瓦解常幼勰的势力。
还有传言说,她垂涎戚容语的美貌,想收入帐内,供自己消受。
虽说尽是些无稽之谈,可众口铄金、三人成虎。
传来传去自己的形象,竟变成了如减色坊内女子一般,成了好美色喜‘剔妚’,行为不端之人。
清者自清,褚嫄对于这些传言不多理会,可身旁之人不堪其扰。
皆建议她惩罚几个传谣之人,以儆效尤,褚嫄考量许久却并未这样做。
一来是自己心软,这些传谣者罪不至死,拿他们出气反倒是落了他人口实。
再说本来莫须有的事,要是因为出一口气,就这样滥杀无辜,只会适得其反,让旁人更加误会。
“唉。”褚嫄心里暗自叹气,旁人的看法她都无所谓的,她只在意戚容语是什么想法。
偷瞥了她一眼,她这般冷淡,褚嫄只觉心烦意乱。
说到底,她接近戚容语只是为了想跟其做个朋友。
在她这么多年的生活经历中,见惯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像戚容语这般爱憎分明心里坦率之人,正是她所追求向往的。
褚嫄为人稳重而又内敛,真让她放下脸面,委身跟戚容语和声细语说明心意,说些软话,戚容语也是明事理之人,或许两人交好之事就成了。
可就是在别人看来如此简单的事情,她却做不来,就算这样能让戚容语对她有所改观,她也做不来。
从小的生活环境,条条框框的圈囿,以及在父母长辈族人的耳濡目染下,造就了她现在的性格。
这些都流淌在血液中,刻画在骨子里,现在不会改变,以后也改变不了!
众人起身恭迎常住,千百人齐齐站立,气势恢宏,也算有模有样。
这位中年男子眉目和善,慢悠悠走向中心蒲团。
行事却大大咧咧,就当着众人的面,叉腿随意坐下,坐姿当真不敢恭维。
修心炼道要的就是恭谨与坚定,不语上、不骛远、不放荡形骸是为恭谨,不畏惧,不辟易,不轻言放弃,是为坚定!
可这些跟眼前之人完全搭不上边。
中年男子示意众人坐下,众人皆跪坐于蒲团之上,身姿挺拔,目不斜视,就算是散人也皆是如此。
中年男子仍是笑眯眯的,说话就似跟好友间聊天那般随意,“在下葛眺,今日的当值常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