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儿是第二天才来,那日修行正巧到了关碍时刻,她也不好强行出关,这一拖便是一天之久。
她这次来前来没有通知任何人,一路潜行至第五层。
可刚显出身形,还是被周遭结丹小辈瞧见,远远的对其行礼,引人瞩目。
总有好事之人,想打着请教的幌子接近橙儿,彰显自身的脸面出出风头,但也不乏真实寻求解惑的小辈。
她一概不予有理会,只淡淡说道:“今日无闲,日后我会到樊笼内亲自为大家解惑。”
识相的自然知晓橙儿话里的意思,老老实实行礼退下。
可总有自诩不凡之人想转圜一二,委声道:“常住有什么需要小子的地方尽管说,小子必全力办好。”
“我需要你离开。”随之而来的还有不可为拗的元婴真息!
这下好了,不管虚心求教的,还是挂羊头卖狗肉的,皆快速离开。
文一名静室旁再没一人张望,安静又祥和。
深呼吸一次,收回漫天真息,橙儿轻巧步行至门前。
叩门三声,退后一步站定,双手相持于腹前,低眉顺眼,无人应答。
再次向前跨一小步,叩门、站定……如此三番还是没人回应。
橙儿没有探查屋内状况,这跟她在封玄宗受到的宗法有关,下家严禁窥探主宗。
虽然她修为比文一名高上太多,可作为公子的侍女,服从观念是蚀刻在骨子里的,绝对无法僭越!
“公子,我进来了。”橙儿说话声音不大,但确保屋内的人能听到。
将门推开一个堪堪能通过一人的开口,橙儿如鱼儿一般闪身进入,顺手又将门轻轻关上。
这一系列的动作使得行云流水、无声无息,这是作为一个侍女的本分。
屋内酒气冲天!
文一名趴在木桌上呼呼大睡,橙儿轻轻叹气,公子最近醉酒次数太过频繁。
心里虽然埋怨,手上却没歇着。
将袖口往上抿上三次,漏出了洁白如玉般的皓腕,熟练拾掇着桌上的狼藉。
地上还有瓷杯碎片,溅的到处都是,橙儿微微皱眉,根本无处下手,无奈捏了个聚尘咒,将地面打扫干净。
又将窗牖打开,通风换气很重要,纤手一挥,两道门窗皆覆上一层灵障,遮人耳目。
转身又从怀里扯出帕子,撕掉一角迎风见涨,覆在了屋内所有的桌椅板凳之上。
以往公子的主室就是这样布置的,她只是照本宣科,让公子能有熟悉的感觉。
窗户甫一打开,微风声,枝叶摇动的声音,沁人心脾。
只是飞禽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属实聒噪。
橙儿并未动手驱逐,怕惊醒了沉睡中的公子,但她心中已有计较,等日后有机会,非把它们一窝炖了。
轻拍了拍手,环视一番满心欢喜。
以往她在主宗屋里打扫完成后,看着一尘不染的小屋总会这么做,仿佛做了一件很伟大的事一般。
每次樊笼三日解惑后,相应的会有三日空窗期,一是来让学员放松一下,二来也是让他们能消化心中的感悟。
稳中求进,修行方能有良好的节奏。
橙儿并没有叫醒公子,而是坐在了相邻的木凳之上,小心向公子输送着温和的灵力,涵养经络,顺便祛除他体内的酒气。
照理来说每个修士都会有护体真息,就算在自身无意识的状况下,还是能起到阻抗入侵的作用,虽然效用微乎其微。
再者说了,橙儿与文一名的修为境界相差宛如天堑,这点程度的护体真息就如一层纸般,起不到丝毫作用。
日头渐渐西沉,橙儿身姿笔挺,一如既往地坐到此时。
约摸到傍晚时分,文一名悠悠转醒。
屋内早已没有酒气,文一名也没了醉意,一觉醒来神清气爽之外,还有腰酸背痛。
文一名懒得动,扭扭脖子便看到了身旁端坐的橙儿。
此时日头薄暮,橙儿背光而做,文一名只能看到熟悉的轮廓,心中不由的难过起来,一种孤独落寞的情绪袭上心头。
脑子一热,踉跄着扑到橙儿怀里,紧紧地抱住橙儿。
丝织品下的柔软之物挤压着文一名的脑袋,连说话声都有些含糊不清。
含糊不清的呢喃声,缓缓飘出,“我想家了,还有爹娘。
虽然爹平时对我很严厉,整天对我摆臭脸,可我才不怕他。
每次他要揍我的时候,我就躲在娘亲怀里,爹就奈何不了我了。
娘亲是最好的,小的时候会叫我起床,陪我睡觉,教我礼法,还会拉着我的手讲以前的故事。
娘亲最疼我了,爹都不疼我,他只疼我妹妹。”
“还有叔叔婶婶,兄弟姐妹们,以前觉得可恶,如今想来却都是眉目可亲。”
“还有小七……我……我对不起她。”说到此处文一名竟有些哽咽。
文一名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橙儿也不接话,轻拍着公子的背,静静倾听着一切。
“我真是没用。”文一名嘟囔一声。
“公子才不是没用的人,公子最厉害了。”
橙儿像是想起美好的事儿来,自顾自的说着,“公子心地善良,力排众议把我留在身边,从不打骂橙儿,待我如亲人。
橙儿都记着呢,永远都不会忘的,公子是很好很好的人。”
“公子还有我呢。”
当一个人内心最脆弱的时候,一句肯定的话就能救赎一颗迷途的心。
文一名没再说话,在橙儿的怀里拱了拱,就如儿时在娘亲怀里撒娇一般,纯粹而又理所应当。
温存半刻,屋内只有均匀绵长的呼吸声,之后黑夜降临气温转冷,凉的让人清醒。
收拾好烦躁不安的心情,文一名起了身坐的笔直。
一旁橙儿为其整理衣物、仪容,将其散乱的发丝尽数拢好束住,才转身收拾自己的衣物。
刚刚公子在她怀里太久,衣服都起了皱褶,松松垮垮的不成体统。
静室内亮如白昼,晕白的荧光驱散黑暗,充斥在各个角落。
橙儿早早就在屋内放置好荧光石,她总是如此体贴周到。
“你怎么来了?”说着文一名提起茶壶就欲往瓷杯里倒水,酒醒嘴干止不住渴,可茶壶空空,就欲作罢。
“看看公子啊。”橙儿接过茶壶,“我去打点水。”
“外面更深露重的,也不急一时,别去了吧。”
橙儿没理会他,只片刻就打回满满一壶山泉水。
文一名嫌桌上瓷杯体量小,招呼橙儿取出平日里装吃食的圆形瓷盒,豪饮三大白。
泉水甘冽,入喉清凉之意侵袭四肢百骸,痛快至极。
橙儿在旁细心为他擦拭嘴角水渍,俩人分工明确,一如往日般熟稔。
“你在上玄小筑可还好?”
“挺好的,我这几日储备了好多食材,等公子得空,我俩一起把它们都解决掉。”
“都有啥啊?”
橙儿如数家珍般滔滔不绝,“有迷兔、如牛、佻蛙,还有我圈养了一些金鸡,在谷底溪流里禁囿了一只云鲵……”
前面还好都是些山内野味,吃了也无妨,可那金鸡、云鲵皆属灵兽之列。
人家修行全靠吸收日月精华,运气好的才能生出识念,好歹也算摸到了得道的门槛,实属不易。
就这样吃了,想想也是怪可怜的,文一名于心不忍。
看着橙儿兴致勃勃的模样,他也不忍心驳了人家好意,犹豫着试探开口,“那金鸡、云鲵我想着也不好吃,不如就放了吧?”
“我的厨艺你还不不知道,保准你吃后赞不绝口。”橙儿自信满满。
文一名捂脸,得,这事没法谈。
橙儿没有觉察到公子的异样,继续说着,“这几日青阳常住带着年年、元元来过上玄小筑。
说要看看我的府邸如何,闲谈半晌,才知道是俩小家伙儿缠着非要见我,其实是她俩嘴馋了。
我只好给她们露了一手,临走时又把她俩吃的圆圆滚滚的,被青阳常住一手提拎一个,带回了青云阁。”
说到这橙儿笑意盈盈,眉眼里都是欢喜。
“看你这几日,我一没督促,就荒废修行。”
橙儿连忙辩白,“没没没,我闭关了两日,这才迟来了一日。”
文一名眉头一挑,“哦,真的?”
“真的,真的,不信你摸摸我就知道了。”说着摇摇了头,将额前青丝撇开,漏出洁白光滑的额头,还不忘扯过公子的手,覆了上去。
好吧,浩瀚如海,这是最直观的感受。
要让文一名感觉出橙儿的修为与之前有何区别,确实是为难他了。
文一名象征性的点点头,表示对其的肯定,心虚的一句话都不敢说,悄悄把手撤了回来。
“对吧,我才不会偷懒。”
“对对对。”文一陪笑道。
俩人就这般有一言没一语的闲谈着,橙儿褪去了在外人面前的清冷,变回了那个整日围着公子转的可爱少女。
她虽然境界很高深,在外人眼里杀伐果断,极其护短,可关上了门,在自家这她就是不谙世事的懵懂女孩。
她也不过是个妙龄少女,天真、怯生、黏人才是她的本来面貌。
橙儿托着双腮直直盯着文一名看,目光似水,百转千回。
“我脸上有什么吗?”文一名苦着脸皱眉问道。
橙儿只摇摇头,一句话都不说。
文一名瞥了她一眼,不予理会。
“对了,跟你说件事。”
橙儿点头。
“我加入了散人联盟。”
橙儿仍是点头。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
橙儿摇头不语。
见公子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橙儿终究还是开了口,“公子觉得此事好,橙儿就觉得此事好,我是伺候公子的,而不是限制公子的。”
“唉。明日你就回去吧。”
“明日再说。”
“真是蠢姑娘。”
“橙儿只对公子蠢。”
两人相视一笑,他俩之间无需多言。
闲聊至此,月上中天,寒气更甚。
文一名抻了个懒腰,才刚醒没多久,又觉得困顿。
一旁橙儿眼力劲儿十足,扯出帕子将屋内两张床榻布置一番,又将门窗彻底关好,笑嘻嘻说道:“公子,时间不早了,要不今日就休息吧。”
文一名自然乐享其成,起身去往就近的床榻,也不脱鞋,就欲和衣而眠。
“公子!”橙儿叫住文一名。
“时候不早了,就这样吧。”
“不行!公子真是越来越懒了。”
橙儿气鼓鼓的走到其身后,为其宽衣,文一名哪能拗过她,无奈伸展双臂,任凭其‘上下其手’。
修士又如何?日子也得一天天过,哪有那么多的快意江湖,恣意纵横。
也有琐事缠身,也有力所不能及之事,而我辈所能做的,只是在漫漫超脱路上踽踽独行,不忘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