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乾坤宮内。
年过半百的仪仁太后单手撑额靠在软榻上,愁容满面地看着龙床上自己仅存的两个孩子之一。
如今皇帝一直不醒,太子又突然发病,老七远在西北,眼下京都整个皇族可用的人…竟是没有了。
高高的发髻上插着的两支赤金掐丝暖玉火凤含珠钗,珠光宝气流转之间却愈发映得她面色苍白憔悴。
这时,安子陌慢条斯理地走进来,行礼道,“孩儿给奶奶请安,给父皇请安。”
太后皱眉,“你怎么来了?”,逆光盯着那个一晃眼已经是少年身形的孩子,又说道,“哀家曾说过,让你唤我太后,怎的这些年都这样叫过来了,今日又需要素姑姑帮你长长记性?”
安子陌看向垂手立在太后身边的素姑姑,一脸贤淑写着温顺谦卑,而朱红色宫服下的只有狰狞恶毒。
忽得想起了儿时,记不清是何年的腊月,自己跟着太子向太后拜年,同样的一声奶奶,非但没有得到和太子一样的抚头和恩赏,反倒得了太后厌恶的一撇、指了素姑姑将自己领去幽黑的净室,不给吃食,反省了五日。
不明所以被责罚的日子仿佛如过眼云烟,自己也不再是那个只会哭喊为什么的稚子。
微微一笑,安子陌并不气恼。
这异样的神情突然让素姑姑心里“咯噔”一下,低声唤道,“太后。”
太后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看见了,厉声说道,“哀家问你话呢!”
安子陌淡淡一笑,自己寻了个凳子坐下,“怎得也没人看茶?”
不及太后出声呵斥,安子陌又悠悠道,“如今父皇和大哥缠绵病榻,朝中大臣群龙无首。孩儿受朝中砥柱所托,前来请父皇改立东宫,选贤而任之。”
太后怒极,一掌拍向软榻上的矮几,脱口而出一句“你休想!”
身旁的素姑姑赶忙移走翻倒的茶杯,拿出一只雪白的软细绢替太后擦去溅散在护甲上的茶汁,轻声说道,“太后莫动怒,小心身子。”
太后冷静下来,微微拂开素姑姑的手,讥讽道,“选贤?就你?你也不想想你是什么身份!”
被太后一下子戳到了痛楚,安子陌面色一僵,冷笑一声,“身份如何,生我的母妃不明,自然是比不得先皇后所出的太子。但是纵观现有的皇子,太子病重,老三一行去外面寻什么仙药,十多日音讯全无。老七老八不过区区孱弱稚子。老五更是外族女人的孩子。除了我,还有谁可以?”
太后亦冷笑道,“就算是立太子妃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也轮不到你!”
安子陌突然疯狂地大笑,“太后啊太后,我可是你的亲孙子啊!”,红着眼圈指着自己,咆哮道,“我身体里的流的也是你安家血脉!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厚此薄彼!”
太后闻言,右手不禁握住了矮几,颤抖着声音道,“我没有你这个孙子!你给我出去!出去!”话语到了最后,尽是失了以往的冷静,带着歇斯底里。
安子陌闻言,不再言语。留下一句孩儿明日再来,便退了出去。
待他走后,太后耗尽力气似得瘫坐在软榻上,精致的妆容再也掩盖不住这个已近暮年的女人的苍老。
素姑姑赶紧上前,一手摇着团扇,一手轻轻地为太后顺气。
忽得,太后一把抓住了素姑姑的握着团扇的手,哽咽道,“是哀家错了吗?”
素姑姑赶紧道,“太后!怎么会是您的错!”,咬了咬牙,低声道,“错就错在这人心…”
太后闻言,阖上了眼眸,低声念起了佛经。
第二日,安子陌又一次走入乾坤宮。
同样的要求,同样的被拒绝。
安子陌沉声道,“太后啊,看来你是没有明白如今的情势罢。”,说着拿出了一个朱红色的小瓷瓶,从中倒出一枚淡红色的药丸,突然走到嘉武帝的龙塌边,将药丸塞进了嘉武帝的嘴里。
出手极快,在一旁软榻上的太后与素姑姑根本来不及阻止。
太后尖锐的声音响起,“你在干什么!”,向外唤道,“来人!”
殿外无人回应,只有安子陌,回头淡淡地撇了那宛如风中残烛般的妇人一眼,“别费力气了。”
太后霎时瞪大了眼睛,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仿佛呼之欲出。
这时,龙床上传来了一阵低咳,皇帝竟然醒了!
太后与素姑姑皆面上一喜,而后太后皱眉看向安子陌,厉色道,“这是怎么回事!”
看着父皇也醒了,安子陌悠悠说道,“奶奶,如你所见。我救醒了父皇啊~”
上翘的尾音瞬间激怒了太后,“你会这么好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子陌笑道,并不回答太后,反而转头向皇帝道,“我还是那句话,太子病危。如今朝中百官皆请册我为东宫。还望父皇早日决断。”
刚醒来的嘉武帝听闻这个消息不禁惊坐而起,看向太后,见自己的母亲点了点头,喃喃道,“怎么会…”
安子陌接着说道,“父皇可能有所不知,老三老四老六去仙山给你寻药去啦。“,顿了顿,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神采,接着说道,“如今杳无音讯,是死是活也未知。”
嘉武帝愈发得震惊,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安子陌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大吃一惊,“也不瞒着你们了,父皇你中的是百日醉,无色无味,连服五日便昏迷不醒,百日后在梦里归西。”,转头看向太后,讥笑道,“没有解药,大梵神罗也救不了你。太子如今已有几日了吧。“
皇帝凤眼瞪的像圆珠,指着安子陌,手指颤抖着,说不出话。
安子陌接着说道,“父皇,你现在没得选了。七皇叔战死西北的消息大概很快就会传回京都了。现在您改立了东宫,还可以保太子一命。”
皇帝怒气攻心,一口血吐了出来。
太后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蹒跚着下了软榻就来奔来,却踉跄着摔倒了。
额头撞了地,碰散了精致的发髻,灰白的长发凌乱地挂在写满震惊的老脸上,仪仁太后仿佛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如此仪态尽失的一天,而且还是在那个女人的儿子面前!
皇帝似目眦尽裂,“母后!”
太后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素姑姑赶忙上前,扶起太后,慢慢坐回软榻上。无声地安抚着。并轻柔地以手作梳,简单地为太后再挽了一个发髻。
安子陌看着曾经威严无情的真正的后宫之主,如今狼狈不堪,心里泛起了无尽快意,“你也知道心疼儿子?同为人母,不知道你们下令处死我生母时,有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今天!”
太后惊吓之余,却又听闻本安静沉默地站在一旁的素姑姑倏然冷冷地开口道,“太后,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今不如就遂了二皇子的意吧。”,听到来自心腹的逆悖之言,太后彻底气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