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银临酒楼门口的斗殴事件很快传遍了整个益州城。
本来民间斗狠打架只要不出人命官府从来是不管的,尤其是打人的要是还有点儿势力,挨打的基本只能自认倒霉。但那一晚不知怎么,据说大布商刘家的人一次被带走二十多人,为首的还被判了杖刑五十,差点没打死。
关于银临酒楼的新进美食与那神秘赠品的话题也在民众之间悄然流行起来。而之前从未出现在公众视野中的一个名字,逐渐为整个益州官民所知。他叫杨哲,据说乃四川钱氏的一个门客。
银临酒楼的生意更加火爆了。蛋糕依然有,但每天只有头五位到店顾客能够享用,依然是免费的非卖品。世事就是这么奇妙,人们为了不要钱的蛋糕,争先恐后地豪掷千金。
而一种名叫一锅头的烈酒,则在益州上流社会中悄悄传开。喝过的人都赞不绝口,成了吹嘘自己实力,显摆自己身份的谈资。
但这酒的源头却始终成谜,并且数量极其稀有,即使你要花五百贯钱去买一杯,也得找三四层关系才能得到。不过有传言说,这酒与钱家银临酒楼那个姓杨的门客有关。因为有人亲眼看到州府主薄王大人曾有一天在银临酒楼门口与那年轻人拉手畅聊,第二天就有王大人的好友宣称那一锅头浓香醉人品味至纯,应是天上神仙奖赏大宋国泰民安的仙酒。
当事人杨哲却完全没有担负起满足消费者购物欲望责任的自觉。自从那日酬宾活动之后,蛋糕每天只做六份,给自家人一份,给银临酒楼五份。酒也不烤了,整天就游手好闲地和钱劲宇一起逛街遛鸟,下午去银临酒楼帮钱莹莹打打下手。
知道他的人都觉得他大材小用不思进取,了解他的人都以为他又在谋划什么惊天秘密。只有杨哲自己,确实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觉得就这么混着日子,好不舒坦。有兄弟给自己消费买单,有兄弟的姐姐随时可以调戏一下,这种神仙般的日子还去哪里找。
杨哲是一个懒惰的人,一个自欺欺人的人。即使这是第二次生命,他也从来不觉得自己需要成为一个完美的人。
也没想着非要青史留名,只要做好自己,精精彩彩地过完这一生不留遗憾就行。当然所谓的不留遗憾,到进棺材之前,还不是自己一念之间的评价。作为一个老给自己开后门的滑头,他觉得在这一点上,他早就已经成功了。他现在就能提前给自己的这一生做出评价:这一生风风火火,没留遗憾。
但他又是一个有责任感的人,一个有底线的人。他可以懒惰,但绝不堕落,可以沉湎,但绝不沉沦。毕竟自诩有为青年、正人君子的他,表面上那点起码的担当还是要有的。
其实杨哲是有梦想的,他一身才学不想白费。他热爱大宋,想要为大宋贡献自己一份智慧。让这个繁荣的时代不受外敌侵扰,让所有人,当然,主要是他自己,能够过上更加舒适安定的生活。
归根结底,杨哲也只是杨哲,只是芸芸众生中普通一员。他也会懒惰,也会逃避,也会只想一醉解千愁,长醉不复醒。
但庆幸,杨哲终究是杨哲,他是在竞争激烈的二十一世纪脱颖而出鹤立鸡群的学霸,他是知恩图报守信重诺的真正君子。该他做的,如果逃无可逃,避无可避,他也会勉为其难,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手段,将事情做的完美无缺。
过程是狼狈的,结果是美好的。表面是光鲜的,内里是纠结的。
想到自己寄予厚望想从交子交易起家的金融强国计划,他就开始头大。要准备的事实在太多,后悔当初许下了这么大的宏愿。
心中勾勒出的伟大蓝图他从未跟任何人提起。换做其他人,要是觉得自己定的目标难以实现,又没有别人知道,那么毫不犹豫地就会转变目标。在这个对杨哲而言遍地是金的时代,做点新菜,“发明”点香水包包什么的,随随便便也能富贵一生。
即便就是他杨哲,要是换了其他事情,早就编个理由骗过自己,遇难而退了。偏偏此事,触及了杨哲内心深处最后的一点书生意气,是不能妥协的。
阿福已经带回消息,那刘家果然就如自己所料一般,也开了一家交子铺。过去名不见经传的小小铺面近日生意倒是越来越好了。怪不得两家毫无瓜葛,他们却屡次针对钱家暗下死手。看来人在世上漂,就算生来开挂,也免不了斗争啊。
他叹了口气,心里说道:“毕竟乔布斯说过,人活着就是为了改变世界。像我这么玉树临风、潇洒倜傥的有志青年,为了不失做人起码的尊严,就算再难,我也只好改变改变这个世界了。”
这几天虽然杨哲吃喝玩乐一样不缺,却始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钱莹莹见他唉声叹气,却不知他心中所想,心里着急,也顾不得矜持,关切问道:“老师近日在益州城风头无两,正该春风得意,意气风发,难道还有什么烦恼吗?”
杨哲抬头,正与钱莹莹四目相对。这次她并未躲闪,就这么和杨哲对视着。她的眼里透露着真诚坦荡的关心。
杨哲不由心神一荡,心想自己虽然孤身穿越到了宋朝,但现在已不像当初牢狱之中那样一个人在战斗了,也不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目的而奋斗,他已有了他想要守护的人。
想到这里,心中豪气顿生,虽千万人吾往矣!更何况等着自己的,明明就是一条铺满金银的康庄大道,就是再难,又岂能难得倒我当代大才子、大诗人、大商人、大政客、大侠客......正人君子杨哲呢!
杨哲嘴角勾了起来,笑道:“钱姐姐毕竟是女儿家,老是这么在酒楼厨房中忙活,是大大的不妥。我看,怕是不能再拖了。”
钱莹莹冷不防被说中了心事,羞红了脸低下头等着杨哲的下文。
杨哲却正经说道:“我是说炒菜,你一个姑娘家整天亲力亲为的。我认为实在太过操劳了,是时候把这种体力活交给下人去做了。整天油烟熏着,老的快!”
钱莹莹闻言已顾不得失落,整个人陷入了震惊之中。炒菜秘方向来是各家酒楼立店之本,是仅仅掌握在老板亲属之中的不传之秘。杨哲竟然说要将其交给下人去做,那要叫人学了去,另立门户,这酒楼的生意只怕再难有今日之盛。
钱莹莹慌忙说道:“万万不可,炒菜秘方怎可泄与他人!那咱们店的依仗可就没了!”
杨哲却不以为然,继续说道:“我说的不仅仅是将炒菜技术教给自家厨师,我还要将自己的炒肉秘方授予益州所有有意炒菜的酒楼。”
钱莹莹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脸色由通红刷的一下就白了。
杨哲见状心头苦笑,自己没怎么当回事的东西,这里人人视若珍宝。其实真正重要的不是技术,还在人心。炒菜本来就是不是什么特别难以捉摸的秘技,只要吃过,就算死守配方,也总有一天会被全民百姓所掌握。与其守着这座荒山,坐吃山空,不如卖个人情,反而能够赢得人心。
钱莹莹这一惊非同小可,可这炒肉却偏偏是杨哲所创。他要给别人,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指摘,一时之间陷入了痛苦的矛盾之中。正当纠结之时,却突然被杨哲从前面伸臂抱住。
钱莹莹一下子呆住了,从小到大,从没像这一刻如此不知所措。杨哲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柔声说道:“姐姐信我吗?”
钱莹莹不由自主地抬起自己的手臂,也圈住了杨哲,轻声说道:“自然是信的。”
待得钱莹莹平静之后,杨哲才说道:“我知道你担心其他酒楼要是也有了炒肉,会抢咱们的生意。但是这技术若是永不外传,那你岂不是就要炒一辈子的菜,那多累啊。何况技术若只由你一人掌握,咱们酒楼的生意就限于这一处地方,想开分店都不可能啊。”
钱莹莹听他说的确实有道理,若是炒菜配方只有老板自己掌握,那生意就无法扩张了。可近年来整个行业里都是将自己的烹饪技术视同珍宝一般的严密看管着,这已经成为了一种做餐饮生意不成文的规矩。每家酒楼赖以揽客的优势,就是自己独门的烹饪手法。想反驳,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弱弱地自言自语道:“可是......”
杨哲继续缓缓说道:“也许客人选择一家酒楼最重要的原因,并不是菜品的特殊呢?如果每家酒楼的菜色都差不多,你又怎知客人就会流失到别家去吃了呢?难道咱们酒楼除了炒菜之外,其他方面都不如别的酒楼?”
这一连三问,钱莹莹顿时蒙了。但第三个问题却提示她想起了近期杨哲对酒楼装潢与设施的改造。顿时眼睛一亮,最近酒楼除了杨哲新教的炒菜之外,最大的变化,其实是内部装潢与营业模式。虽然菜价翻倍,但客人依旧欣然买单。来消费的客人并非只愿对天价炒肉掏钱,曾经的老菜涨价之后,客人依然会点。钱莹莹渐渐有些明白杨哲的意思。
杨哲见钱莹莹有些呆滞,继续解释道:“客人因为几样特别的菜品选择一个酒楼,不过是一开始图个新鲜。酒楼若是将其视为立店之本,却并非长久之计。我搞的蛋糕,白酒,也不过是个噱头,为了吸引客人到银临来消费。只要他们走进店里,我就能保证他们能感觉到咱们酒楼的与众不同,而这种不同,并不是单单体现在菜品之上!那些回头客再次光临咱们酒楼,却并没有点咱们的新菜,就是证明。”
钱莹莹似乎已完全接受了杨哲的说法。但看着杨哲认真的样子,不知为何,自己竟笑了起来。
世事就是这么奇妙,杨哲故意搞怪卖萌本身充满笑点的时候,钱莹莹总是恨不得一脚把他踢到天边。但他认真起来,不像开玩笑了,钱莹莹却觉得事情变得很有趣了,想忍住不笑都难。
杨哲见她笑出声来,以为她不信,又补充道:“像炒菜这种基础技术我都不好意思拿出来炫,你看我搞的蛋糕白酒,哪样不比炒菜强?你要是怕别人学了你的独门秘籍,我再重新教你个几十样就好了,我会的真的很多。诶,你怎么还笑,我是说真的,我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