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大山中,重归于清净之地,今日的和风很温柔,仿佛是万物之母的手掌化成,风儿穿过山间,拍拍山林的枝头,摸摸清澈的河流,轻抚梦中人的脸庞。
也不知多久没再做过梦的元圆,心神格外的宁静,渐入梦乡,梦中景象不再模糊不清,每一个人,每一张面孔,面孔上的每一个表情,元圆都看得清清楚楚,站在元圆身前是个穿碎花裙的小女孩,小女孩眼中有无尽光明,如同悬挂于天空中的曦阳,与之对视却又不觉有丝毫刺眼,只感能温暖人心,小女孩缓缓走到元圆身前,握住那双已经冰冷的手,感受着男子心中的黑暗,女孩灿烂一笑,开口说道:“大哥哥,没事的,累了就休息一下,休息好了,就该继续前行了,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在等着你呢,大道途中,我来为你掌灯。”言落,女孩周身泛起淡淡的亮光,光亮逐渐明亮,将元圆心海照耀得如白昼一般,沐浴着这份温暖,元圆身形逐渐伸展开来,不再蜷缩。
化作元圆心中长明灯的小女孩牵着那道心破碎之人的手,沿着光阴长廊缓缓前行,二人身边景象也随之缓缓变幻着,第一幅画面是在一条热闹的街市中,行人川流不息的街道中,有一道身影显得格格不入,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孩童,那人孤零零的站在原地,不知该向前走,还是往后走,身上穿着的衣服,已瞧不出原先的颜色,却是不知穿了多少年,洗了多少道,数个小小的破洞,让身着此衣的人常年清爽非常!孩童背上背着个大大的竹篼,竹篼很大,底部已经到孩童的小腿处,走起路来极不方便,这人正是年少时的小元圆!
就这么在人群中站了许久后,小元圆鼓起勇气朝路边看着面善的卖菜大婶走去,除去道观中的青衣小童,那一次该算是他第一次与其他人交谈,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小元圆脑中已是想了许多,书上有说过与人说话要有礼貌,到了大婶身前,孩童恭敬行了一礼,正准备开口,却见那大婶,斜撇了他一眼,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说道:“去,去,去,小乞丐到别处要饭去,别耽误了我做生意。”
小元圆微微张口,原先准备好的话语,好似被木塞堵住了喉咙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默默走开。
光阴长廊中的二人就这么跟着那孩童一直走,由艳阳高照到接近黄昏,小元圆一路上不知行了多少道礼,总算找到了那专门收售草药的地方,掌柜的是个膀大腰圆的中年男子,见店中来了个衣着破破烂烂的小孩,当时就拿起扫帚要赶人,待听到那小孩大声喊着:“我是来卖草药的!”
方才放下手中的扫帚,但仍没好气的说道:“你个小叫花子,最好能拿出些草药,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看着桌上铺得满满的各种药材,中年掌柜眼珠一转,随手将十数枚铜钱扔到地上,有些嫌弃的说道:“就值这么多。”见此,小元圆也并未多说什么,弯下腰,一枚枚的将散落一地的铜钱拾起,不大的小手得合拢起来才能将这些铜钱握住呢!小心将铜钱收入怀中布袋里,离去之时的元圆依然不忘再作揖行了一礼!
出了城,年少的元圆只感心中沉甸甸了,呼吸都不顺畅了,这是以前在道观中从未体验到了感觉,这是难受吗?
时光长廊中的小女孩轻轻一推身旁男子,那人好似直接脱离了光阴的束缚,走入画卷中去,低头走路的孩童遇到同样低头走路的年轻人,两两相对无言,好一会之后那年轻人缓缓伸出手,牵起孩童,朝道观方向走去,声音仿佛在这片天地中消失了,只见那年轻人低头朝身边孩童说着些什么,小元圆同样唇齿一张一合,说着说着孩童脸上失落之色不再,牵起那人一同朝前飞奔起来,其间再无低头人!奔跑中是那年轻人背起了竹篼,年少人身上再无其他负担!
从回光阴长廊的元圆目视前方山河,抬起手朝画卷中的孩童轻轻挥手告别,画卷中的那人同样高高朝这边挥着手!
二人的脚步并未停下,继续朝前走去,画卷中的孩童已成少年,道观中青色的身影也已不在,少年元圆读书的时间愈发的少了,经常一人入山深处采草药,往往一来一回需要花费数日的时间,越到深处,荆棘越多,经常还要爬上悬崖峭壁!
白雪覆盖了大地,雪中的少年背着竹篼在厚厚的积雪中艰难前行,身上的衣服相较其它三季,只是多穿了一件道袍在内,少年双手和脸蛋早已冻得通红开裂,睫毛上也结了一层碎冰,走了许久也未能走出深山。
夜晚,背风的山坳内,生起了温暖的火光,衣着单薄的元圆坐在火堆旁,将脸庞深深埋入双腿间,小声啜泣,火堆旁有几本已经被撕去大半书页的书籍,让那小小火堆维持燃烧的正是这些薄薄的纸张!
原来,雪中行走多日的少年实在找不到干燥的取火之物,唯有怀中的书籍可用来点火,已经坚持了好几日的元圆,如今强弩之末,身体内的温度早已经丧失大半,已到一闭眼就再也无法睁开的地步,只能拿那对于自己来说是最宝贵的书籍来当续命之物,身体逐渐温暖了起来,但元圆的一颗心却还是冰冷万分。
火堆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一个面带伤感的男子,就这么静静看着那将头颅深深藏在双腿间的少年!
这次他却是没有再开口,而是在少年身旁静坐了一夜,就像是那夜,孤苦伶仃在寒风中独坐的少年元圆,心中其实无比希望,有一人能陪在自己身边!
重回光阴长廊中,小女孩侧头望了望那道有些孤单的身影,悄悄牵起了那人的手!
一路行走过数幅画卷,小女孩只是静静陪在他的身边,他停下了,自己跟着停下,他朝前奔跑,自己跟着一同奔跑,他看不清自己眼前的道路,自己化作光明,为他照明一切,他驻足不想在往前走了,自己便牵着他前行!
最后一幅画卷,是在破败的道观前,他驻足许久,始终不敢再继续前行,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门内探出了小脑袋,是位身穿道袍的小道童,小道童看着门外的自己,门外的元圆看着门内的自己,两两相视许久,小道童轻轻唤了一声:“元圆!”那人终于释怀,浅浅一笑踏入道观中,此间天地清明。
重新正视自己的本心,一直存于心海深处的小道童极为开心,注视着已经长大的自己,掩嘴偷笑,这番狼狈样貌要是被青衣瞧见了,少不了一番训斥,一身的破烂装,一身的破烂包袱,还舍不得放下,如同街边的小乞丐一样,不,不,应该说是大乞丐,笑着笑着,小道童便有些难过了,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转,抿着嘴哼唧了几声,干脆屁股一撅,读起书来,熟悉的读书声,伴着些许哽咽声,在元圆的心海中响起“谦亨。天道下济而光明,地道卑而上行。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谦尊而光,卑而不可逾,君子之终也。。。。。。。。。。。
”,小道童眼中从未有过失望之色,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神仙道书中有言,天地之中有灵,至纯至善之人含冤死后,得天地万一之数,纯善不改可化作灵,灵所到之处,天清地明,阴暗退散,灵不可拘,不可困,倚靠本心行事,修道之人若得之,大道光明,再不俱心魔,阴晦近身,此等大道机缘,从古至今有幸得者,不过一手之数。
心海之中,白衣青年元圆,左手牵着一身光亮的小女孩,右手牵着目光清澈的小道童,一起抬头望向天空。原来,大道登山,从来都不是自己一人独行。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驱散黑夜,照耀人间,轻抚世间万物,那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入梦许久的远游客,也感受到了这份温暖,缓缓睁开双目。
梦醒,从此不再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