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艳阳挂头,天气晴朗,刘晟以祖上十八代名誉作担保,保证许锐的健康和安全,张两慧护士长才同意他把病人带出医院办事。他开着车把许锐的父母和弟弟也带上,副驾驶坐着已经乔装打扮的许锐,五个人浩浩荡荡来到了山南区的市中心。
山南区虽然名字带个山字,但这些年因为靠近香江特区和濠江特区的地段原因,并且开拓了一个自贸区,目前已经取代了福成区,发展成为了鹏城的市中心,房价也是蹭蹭上涨成为了全国第一。
汽车徐徐穿过CBD片区,路边一座座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各种豪车从旁边飞驰而过,的确刘晟六年前买的破旧老爷车不够看啊。许锐一边给父母做介绍,还不忘嫌弃老司机的破车。
“老子是忠诚的G产D员,绝不会嫌弃糟糠之妻。”刘晟听从许锐的指路一直开车往前走,他们往前的方向是鹏城体育馆,这方向感觉那么熟悉呢?因为他之前来处理许锐事情的时候也曾来过这里,他沉默了几分钟,然后扭过头问老友:“你记起来了,你知道了?”
“记起什么?知道什么?”许锐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却突然拍了一下座位,急忙说道:“搞错了,你怎么拐到右边了,我不是说一直往前开吗?”
“哦,哦。”刘晟这才松了口气,他按照路牌指示慢慢开着又转回正确方向。虽然表面上平和安静,但脑海里却是天人交战。自从许锐苏醒过来后,有一个双方关系都很亲密的人他是一直回避不敢提及,这几天看许锐恢复得不错刘晟考虑待时机成熟了想跟他交流一下,不过不是今天因为有些事还要走法律流程。
按照许锐的指示,车子来到了鹏城市体育馆旁边的一个新建的住宅小区停了下来。刘晟从车后箱拿出了一个轮椅,把轮椅展开后,与许锐的弟弟许铭合作把他从副驾驶移到轮椅上
。其实许锐的体重下降得很厉害,刘晟觉得自己一个人就能把他抬出来。触及老伙计那层软抛的外皮,以往结实的肥肉已经是不翼而飞。眼眶一热,胖子这个月多么痛的经历他是一清二楚,无数次地换药打针,普通人平常的咳嗽,到许锐那可能就造成伤口流血渗出,腹中器官剧痛。日不能食夜不能寐,这是一种地狱般的煎熬,幸好这家伙熬过来了。
“刘晟,麻烦你了。真是谢谢你。”许妈妈黎丽在一旁看着,又跟他客气了。
“妈,你平常蹭你单位同事的车不也没那么客气嘛。老刘是自己人,对我和许铭怎么骂,对他也是随便用随便骂。”
“就是就是。”刘晟嘿嘿地憨厚笑道,推着许锐来到B座大堂门口,看这高耸入云的建筑,舔了舔嘴唇,说道:“行啊,这可是豪宅啊,市中心的豪宅,不得一千多万?!”
“那当然,拿黄德旺在梧桐山的别墅置换的。”五人进入电梯后,见没有外人,许锐耸了耸肩,淡定地说道。
“拿黄德旺的……别墅?!”刘晟差点闪到了舌头,他想了想,神情严肃地说道,“许锐,这对于公职人员来说可是很严重的经济问题。”
“没入册。”许锐毫不在意。
“始终是要入册的。”刘晟若有所思。
“不入册了,这次受伤还不够吗?还有几条命拿出来拼啊。”一直沉默的许爸许建国这时摆出了一家之主的架势,斩钉截铁地说道。他虽然还搞不清这房子是怎么回事,但勒令儿子退役是老两口这段时间商量的结果。
“那也得先跟组织商量……”刘晟嘀咕道,经过这次后许锐在这行业可以算是名气与实力并重的大牛,这个年龄退役是在太可惜了。
“老刘,你可别公私不分了,你不就是组织吗?”许锐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刘晟这才想起了,他自己就是部队派来处理许锐的事项的,而许锐今天带他过来看房,也是让他去帮忙处理这个房子产权的合法性。
“我艹,这狗日的黄德旺,瞧瞧,这大落地窗,这海景房,啧啧。”房子的钥匙是从许锐出租屋的未拆包的快递里找出来的,房子是大三房加一,格局非常周正,装修也是豪装。一开门进屋,刘晟便难掩他的羡慕嫉妒恨。许爸许妈和许铭也都兴奋地四周环顾。
许锐暗示让他把轮椅推进最后一间主卧室,取下了乔装的帽子和眼镜后,两人对着巨大的落地窗,对面可以看到大鹏湾的海景。刘晟点燃一根烟,平日里不抽烟的许锐也让他点了一根,两人对着遥远的海平线吐着烟圈。天空中三五只海鸥在空中翻飞盘旋,阳光洒下,海面上粼粼微波闪耀,正方形的落地窗像个画框框住了这安静祥和的画面。
“我一直以为真的是我犯了杀人未遂的重罪所以才无法入册,原来狗日的黄德旺一直把老子当成他的赏金猎人,我和妞哥战绩最好,最后我们反倒我俩成了无法转正的编外。”许锐吐了口烟,平淡地说道。
刘晟表情严肃,心情沉重,到最后许锐还是提起了妞哥——原来他记得他。他知道赏金猎人的意思,在国安和公安部门都会出台一些通缉令,即使是举报一个非法入境人员,国家都会给举报人最高十万元的奖励,那些上A级通缉令的杀人犯有时候能达到五十万的经历。更别说像许锐和妞哥他们长期从事相关侦查工作的人员。
以许锐所破的三个案子举例:沪市那个五十公斤炸药的未遂的地铁人弹爆炸案,粤东那个涉及上千人的毒品村大案,还有去年振华北枪火大案,国家发下来的奖励绝对是丰厚的。但是这些奖励主要是给普通老百姓的,所有在册的公职人员会有另一套赏罚制度。
黄德旺就是钻了这个空子,作为主要负责人,他向组织领了对老百姓的奖赏没有发给有功人员,却又利用他们对爱国的热忱和法律的责任去驱使他们为他所用。
“你从来没怀疑过吗?”刘晟也是事发之后才知道这几年许锐过得如此窘迫,甚至许爸许妈偶尔重病看医生都得跟亲戚借钱。有规章制度不允许他们讨论薪资问题,而且刘晟对于钱财不太敏感,有得用就行了。
“怀疑什么?国家吗?我的命是国家给的,国家让我干嘛都行。而且——我的确是犯了法。”许锐望向窗外若有所思,一个因为渐冻症而去世的人才能明白,胖子这些年为何能够坚持下去。
“沪市那单案子破了不久,黄德旺便买下了梧桐的别墅,那时候鹏城的房价还没涨。”
“所以你就让他把那套别墅给你做赔偿?!”
“还有三百万现金。”许锐得意洋洋道。
“嘶,这黄德旺可真是脱了层皮,乖乖,这几年精明能干的投资都送到你小子口袋里了,他也愿意?!”刘晟大概心算了一下,其实若是真按赏金猎人的说法,这个数目也差不多,不能算违规。
“脱皮起码还有肉,这些钱用来赔偿我的青春年少,黄德旺这单买卖值了。”许锐嚣张地往空中吐了口烟圈,后来想到一些事情,他的脸色黯然。
“如果可以重来,我宁愿不要这笔钱。前期如果打工的钱不够,是我爸妈顶着,后来是叶子顶着,虽然他们都不知道内情。”做赏金猎人是很费钱的,尤其是一个成功的赏金猎人,他在破出租屋的电脑就值得二十多万,还有那整个柜子不起眼的设备。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许锐在知道详情后都难免咋舌,这些高科技的工具好用是因为它们的价值就在那里。
刘晟狠狠地抽了一口烟,他比许锐早入伍两年,是F队的教官。军校毕业后入伍,是个科班出身的编内人员。他环顾了一下主卧室精致奢华的装修,想起自己银行账户那卑微的数字。去他NN的青春年少,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那你后面怎么还那么缺钱呢?”刘晟调查时也了解到他和何叶蓉的债务情况,似乎到了被砍伤那天,许锐都没缓过来。
“因为我被狗日的黄德旺拿石头砸坏了脑袋,只记得他欠钱不记得他曾经还过钱了。”许锐嘿嘿傻笑道,还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还能感觉到伤疤的存在。他其实也不确定胖子是否真的忘了这个事,但当他苏醒过来和胖子的记忆融合后,发现竟然还有这段经历。
当时胖子可能觉得财政拮据,甚至都没有去医院检查,只是自己止了血做了简单的处理,然后就浑浑噩噩地失忆头疼。在医院时医生有给他做全身检查,发现了这一点,只不过时间久了血块会慢慢被吸收。
“唉,没钱了就不要死撑,或者跟我拿也行。”刘晟摇摇头,他不赞成许锐的做法。
“刚开始是勉勉强强够的,后来想跟你开口却没打通你电话。可是你知道的,黄德旺最牛逼的地方在于他从不放假消息,振华北那单“,许锐顿了顿,把烟头掐灭,“是没钱借高利贷也要上。”
许锐能感觉到胖子当时做决定时的天人交战,当你住在振华北附近,当你的爱人几乎每天都会去那里拿货,当你们的朋友每天都会去那里上班,你会做出什么选择呢?他不可能告诉大伙不要做生意不去上班了,他也不敢去赌放任不管。
“对了,既然黄德旺已经给你转了钱,怎么他又立马拿石头砸你脑袋?!”刘晟就这点想不通,如果许锐那次不会砸脑袋,也许不会浑浑噩噩昏头昏脑,也许还能撑一段时间等他回到国内,只要他回来了也许许锐就不用经历那场劫难。
“因为我跟他又要了四百万。”许锐平静地回答,表情轻松,像是叙述别人发生的事。
“你什么?!”刘晟惊讶地张开了嘴,还剩小半截烟头从他嘴里掉下来,难怪到了最后黄德旺是狗急跳墙了,这小子还真能讹人。
“因为我想起了“中分”和“鸡毛”,,他们到牺牲也没有入册。”许锐叹了口气,悠悠地说道。在回忆里,胖子收到转账的三百万后,转手便把他和何叶蓉曾经看中的,一套想要作为婚房的房子给买了下来,本来想在女友面前显圣给她一个惊喜。
然而当天晚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梦见了曾经的战友“中分”和“鸡毛”,当年他们到死了也没有入册,后事是黄德旺处理的。胖子认为如果他拿到了这些赔偿,那么绿光和猴子也应该有他们应得的那份。
他曾经考虑给他们的父母转钱,但现金已经用完,另一套房子还在置换流程,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完结。把婚房退了他也不舍得呀,而且关键是他觉得这些现金和房子都是他应得的奖励和赔偿,如果拿出来给绿光猴子的父母,也就是说这是他替黄德旺付这笔钱,这样不合理也不公平呀。所以胖子又再次找上罪魁祸首。
刘晟的眼眶立马红了,他为自己刚才对老友贪心不足的想法感到羞愧。同样是军人,尤其是经常执行危险任务的军人,牺牲数年后还有人想到他们,他很明白这是意味着什么样的一种战友情。
“所以老刘你也别怪我只是想到钱,咱们是老百姓,有什么损失的话民事赔偿最实际。”许锐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状态。如果他是军人,那么举报违法乱纪是必须的。然而以另外一种角度来看,他是老百姓,黄德旺拿走了他的奖励,只要他赔偿也是说得通,至少现在刘晟那边好办事。
“恩,”刘晟点点头,他知道自己该为战友做些什么了。想到这里,他想到了内心深处那个名字,刘晟抬起头,迟疑了一会,吞吞吐吐地问道:“所以……你记得……妞哥?”
还在嬉笑的许锐立即收回了笑容,脸色冷得可怕,抿着双唇望着窗外,沉默半响,叹了口气。
“请原谅我的软弱,我想再逃避一段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