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将至,许锐把打包好的快递包裹整整齐齐地叠在门边,等待快递员来收件。感觉到腰部有些胀痛,他坐在沙发上刷了一会手机,回复了几个淘宝客户的问题,然后斜躺着呆愣地看着天花板。
对于还有两年即将迈入而立之年的许锐而言,半年前无疑是他生命中最高光的时刻。他与女朋友何叶蓉相爱六年感情稳定,两人共同经营一家淘宝店铺销售健康食品,另外各自还有一些其它收入。
他俩商议着要看什么时候清闲下来到何叶蓉的皖南老家,她家是在村里比较传统,年纪大了再不结婚会被三姑六婆说三道四。
如果那个隐患能够解除掉,那么现在他们应该已经领了证,买房装修并且准备婚礼当中。当然,那也只是如果。许锐深深地叹了口气,茫然地上下翻索着手机的信息。
不如意事常八九,说的应该是他这样一个倒霉孩子。他的人生,或者又可以用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来形容。
自小被诊断出渐冻症的他,因为医学的突破而得以痊愈。然而向来成绩优秀的他高考没考好,去到一个二流大学,却开始了一份初恋,赢得了一个漂亮女孩子的心。
走过了最充实最甜蜜的四年,却又因为这个女孩几乎深陷囹圄之灾,尽管最后有贵人相助过关,但他付出的代价也是极其惨重……
咔擦——耳边传来了一阵钥匙开门的声音打断了许锐的思绪,他的心跳突然加速,正想要快步走进卧室,已经来不及了,何叶蓉推开门走了进来。她清秀的鹅蛋脸透着几分憔悴,还有一丝悲伤,眼眶通红,也许刚刚哭过。
“回来了?猫猫怎么样了?”许锐见躲闪不及,只能硬着头皮讷讷地问道。
“钱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到?!”何叶蓉冷冰冰地看着他,关上门,毫无感情地质问。
“应该是下周。”许锐从脑海里搜索出一个时间,他吞吞吐吐地说道,因为这已经不知道是他说的第几个下周了。
“呵,“何叶蓉嘴角撇了撇,透着怒意的不信任,“房子呢?你不是说钱都拿去买房子了吗?房子呢?”
许锐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他感觉到脑海一片空白,然后痛苦地越过她,想要拉开门走出去,这是每天最痛苦的时刻,他害怕与她如此争吵,仿佛六年的感情并未存在过。
“你又出去?!你出去干什么?!你先给我说清楚!”何叶蓉抢先一步整个身子都靠在门上,堵着门不让他拉开。
“你让开!”许锐想要拉开门出去,却又怕伤到她。
“我不让!”何叶蓉秀眉怒目瞪着他,“每天都是这样,给你一周又一周的时间!我的钱呢?还有我家人、我朋友的钱呢?!”
许锐看着她,她也气汹汹地瞪着他,他无言以对,只能闷闷地抱着头坐回到沙发上。
咚!的一声,一个物体砸到了他身边的沙发背上,许锐用余光看到是她黑色的手机。
“打电话给你妈!快!我要问问看他们收的那一千块买了什么好东西?!我倒想问问看,这几年她儿子不上班啥事都不做,拿他女朋友借的两百万去挥霍是什么想法?!”何叶蓉泪流满面,歇斯底里地说道。
许锐只感觉到内心一阵刺痛,他眼眶一热,站起来一把狠力推开她,用来拉开门快速地走出去,他关门的时候感觉仿佛夹到了她的手指,但他灌不了那么多了,用力拉上了门,迅速拐弯走到了电梯。
乘着电梯直接上了三十楼的天台,走到天台拐角,他坐在角落上,双手抱着头,眼泪如泉般涌出,无声地哭泣着。
脑海里传来一阵虚弱的声音:“许……锐,她……又……开始了……?!”
“你醒了?许锐”,他从裤袋掏出一点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还擤了把鼻涕。脑海里回应道:“是的,一天比一天更厉害。”
“唉……你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你不是当事人。”
“我跟你说过一万次,那也是我爸妈,我们的爸妈是一样的!”许锐的眼泪再次大滴大滴地留下来,这次他没有了纸巾,只能用一双大手捂住眼窝,避免自己崩溃。
“唔……”脑海传来一阵深深的长叹,两个人的痛苦强加到一个心脏上,再分泌到大脑,每个意识都承受着双倍的极度的苦痛中。
“许锐,你再想一下,除了买设备器械的,其它钱都哪去了?还有那房子找谁去?咱们其实算是两个人吧,人多力量大,你也别整天昏昏沉沉地,加把力,何叶蓉她虽然已经口无遮拦,但我能感觉到她的痛苦,那是你最心爱的女人呀!”
许锐放纵自己痛苦了一会,还是用手和衣服把眼泪抹干,他想还是要解决问题,尽管这个问题自他来到这个世界一直悬而未决。
“我不……知道,我一想……这……些……问题,整个……头……都……疼”脑海传来一阵疼痛的感觉。
“钱是你拿走的?”
“……是……”
“你不记得花到哪里去了?有没有关键人?”
“……可能……吃……了……喝……了,……可能……旅游……了……可能……有……房子……”脑海里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愈来愈弱。
“可是何叶蓉已经算过,你们这些年也有不少收入,不可能会碰到今天这样负债累累,债台高筑。”许锐也想探索脑海里的所有东西,但他不得门而入。
而且当他想要全力去思索去思考的时候,他的脑袋总是传来剧烈的疼痛,也不知道是生理上的真实反应,还是心理障碍。
“许锐?许锐?”半响没有得到对方的反应,许锐兀自呆呆地坐着,回忆起这半年光怪陆离的日子。
在另一个同样称作地球的平行世界里,他其实也不是一帆风顺。首先因为渐冻症这个病,让他渐渐地从健康瘫痪到病床上。只是那个世界的爸爸妈妈,似乎因为他病情的原因,更加父慈母爱鼓励他积极向上。
更宽松的环境,再加上在长期瘫痪在床,他有更多的时间博览群书,网络的发展又让他接触到更多优秀的影音作品,在吸纳了那个世界上最优秀的人的思想让他受益良多。尽管他的肌肉是萎缩的,但他的思域是宽广的。
然而再辽阔的思想,也敌不过臭皮囊的恶化,因为呼吸肌麻痹许锐告别了那个世界,当他再睁开眼睛时,却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类似于地球的镜像世界,最先欢迎他的就是这档狗屁倒灶之事,而且事情一直都是悬而未决。
“……许……锐……”脑海里虚弱的声音再次传出来。
“唔?”许锐打起精神,以为对方回忆起什么。
“如果……有一天……你醒来……不见……我,那就……照顾……我……我们……爸妈……”
“唔?!”许锐大惊。
“如……我不回,那便不回了。”他又沉沉睡了过去。
“哎,别走啊,还有那么多事情没处理好呢,我需要你呀,喂!我需要你呀!”许锐惊吓得猛然站了起来,大声吼道,吓得某个在天台上遛狗的阿姨探了头进来看了一眼又赶紧溜了。
许锐意识到自己是在跟空气说话,他仿佛感觉到前世的肌无力,又沉重地坐了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许锐的处境更为艰难,身体里的另一个许锐声音愈加虚弱,每次出现不过哼哼几句话,而何叶蓉却更是凶狠,更加口无遮拦,有时甚至还会带上她的姐妹一起。
许锐无言以对,有时候只能是坐着默默不说话,有时候只能甩门离开。而她说的话也是越来越难听,什么吃软饭的,什么长那么胖还想当小白脸,又或者拿她的钱养他家里人。
这事情许锐还是很纳闷的,在他印象里,那么多年来也许是觉得愧对她,也许是真的爱她,或者都掺杂在一起的原因。
之前的许锐一直都是对他女友百依百顺,除了做饭不会其他家务活也是全包,也就是性那方面不行,其他事情他都是大包大揽的,何叶蓉也挺依赖他的,正因为如此才会把银行卡给他,让他去理财,甚至还懵懵懂懂地提他借了几笔网贷还债,最后甚至到了最后许锐把欠债之事全盘托出后,她还在为他求所有的朋友借钱还钱。
这是一个好姑娘,许锐心里评价到,只是因为后来的事情没处理好,她和她朋友那边都不耐烦了,伤感情的事情就出现了。
这个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情不是负债累累,而是负债累累后还要与追债人同居一室,而且对方甚至还是你最爱的人和最了解你的人。
她可以想出各种方法抓到你的弱点刺激你,她被朋友追债了,她觉得有负朋友,爱情这种东西可以放一放了,反正你也没拿爱情当回事。这个在社会上跌摸滚打多年的泼辣女孩,不得不对她曾经的爱人施展出她的浑身解数。
以曾经只生活在温良恭谦让的家庭氛围的许锐毫无招架之力,而那个一直昏昏沉沉入睡的家伙就更不用提了,每天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双方都是带着伤痕累累各自躺在自己的房间里,恍恍惚惚的半梦半醒中。
许锐有时候被逼得没办法,他只能偷偷找个没人的地方,按照记忆拨起那个熟悉的关键人的号码。
“喂喂,黄指导,你说我申请的那笔经费还有我的补贴什么时候能够发下来。”
“哎呀,小许,不是跟你说了嘛,正在给你办转正,只要转正下来一切都是按正常流程审批,给你发下的经费和工资都会多一倍,而不用像之前那样从任务资金里面出。”那边传来的是打哈哈的官腔。
许锐知道是跟他认识了许多年,看着这人从一身藏青色的军装换成西装革履的派头,然而其越是打扮得衣冠楚楚,许锐越是觉得他有问题。
“钱少点就少点,这事拖了快一年了吧?我现在是已经揭不开锅了,你赶紧转过来!”许锐的态度也是愈来愈不耐烦。
“知道,但是现在都得走流程了。你赶紧把之前给你的线索查出来,再立项大功那么经费问题会更快解决。”电话那头也是不耐烦。
“黄德旺!你当我神人能够没米煮饭?!去年鹏城北那单我接下来是因为我朋友都在附近上班,这单我肯定是做不了的!上一单欠下的贷款都还没还清呢!”
许锐冲着电话吼道。“别以为老刘,妞哥去非洲了老子就找不到人证,惹得我狗急跳墙的话……”
“你吼什么?!你以为上一单破了很了不起吗?手尾没收拾干净,到现在我还给你擦屁股,你要是屁股没擦干净,嘿嘿,要知道土伊那帮人还在追查到底是谁破坏了他们的大事,这帮人可是没有人性的你是知道的!”嘟嘟嘟,电话那头猛然挂断,留下了一阵忙音。
“我艹他奶奶的!”许锐站在振华北步行街的观景台上,一把把手里的手机甩了出去,尽管他的动作很反常,周围的人都是忙忙碌碌地穿梭着,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这边的异常。
他双手撑着栏杆,注视着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人群,第一次感觉到人生是如此无力。一旁捡垃圾的大叔正在虎视眈眈看着他的手机,他无奈地跑过去把两年前买的荣耀八捡了回来,在如此经济困难的日子,破机值万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