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明建筑事务所里的某一部电话机在响,是蒲云东和张澄明的办公室里的电话。
蒲云东没想到自己会接到来自南月的电话。
她说,蒲总监,我是南月,那个在霁旻山画画的人。还记得我吗?
蒲云东答,记得。
她又说,上次给了你我画室的地址还有吗,那幅画我画好了,今天能不能抽空来我画室一趟?
南月的画室并不难找,蒲云东很快出现在画室门口。敲了敲门。
没人应声,蒲云东推开了虚掩着的门,走了进去。
蒲云东初看到南月的时候心头一惊。那个曾经穿过广场上小跑着到他面前给他递纸条的女孩子,此时安静地正坐在一部轮椅上专注地作着画。一笔一笔,在给画中的景物上色。可是蒲云东的目光却怎么也不能集中在她面前的画作上面,他的目光忍不住低下来,看向那部轮椅。他看到,她的双腿上盖着那条淡蓝色的羊绒毯上,溅上了几滴油彩。心中竟然没由来地压抑起来。
“来了?”南月转过脸来,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容。
蒲云东把目光收回,礼貌地看向她的眼睛,然后点头。
南月把手中的调色板和画笔放在一旁的黄色的木制凳子上,将双手放在轮椅两侧的轮子上,用力一推,然后向画室的某个墙角移去。她的动作是那样从容,那样优雅,丝毫看不出一点对于自身现状的无奈与自卑。
南月翻出一幅装裱好的画,放在双膝上,然后推动着轮子,来到蒲云东面前,双手持着画框,把画正对着蒲云东,“怎么样?”
蒲云东全神贯注地欣赏着那幅画作。这幅画是以他和拂拂的背影为主要摩画对象的,画面感极强。那天观云海,由于是冬季,山上只有青松的颜色稍微亮眼一些,其他的都是灰色的秃岩。南月的创作手法并不是完全写实的,她在色调上做了一些的处理。除去山间苍翠的青色,她还在远处的山际加了一点红色、明黄色等点点春花的色彩。
对于绘画,蒲云东是个外行。但是爱摄影的他,仅仅从取景的角度来看,这确实是一幅很好的作品。
“很美。”蒲云东由衷的赞叹。
南月抿嘴一笑,把画递到蒲云东面前。蒲云东很自然的伸手接过,说了声谢谢。
“南月,你希望的酬劳是多少?”蒲云东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画,然后抬眼笑问。该算清的总得算清。
南月并没有回答蒲云东的问题。她看着他嫣然一笑,然后伸手指了指画室后面的那个小门,“能麻烦你推我去那个小房间吗?”
蒲云东点头应允。
原来小门的后面别有一番天地。这个空间虽然是小而密闭的,但却又有无限的大而广阔。因为它的四周的墙壁上,挂着许多价值连城的名画。望着南月的收藏,蒲云东在心中惊叹。
“很逼真,对吗?”南月的声音在蒲云东下方的轮椅上响起。
逼真,难道这些不是真迹?蒲云东虽然不是行家,可是他的研究生导师在这方面却是个毋庸置疑的行家。受他在美国的导师影响,他在名画鉴赏方面也算是独具慧眼的。在他绕着小房间走了一圈以后,他几乎可以断定,这画作不是仿作的。
“我之前,就是靠这样精细的手艺维持生活的。”南月自嘲的笑了笑,又说,“年轻的画家,想要赚钱,想要过富足的物质生活,这条路可以是不错的选择。”
“偏偏我的手艺有时候还能在所谓的权威鉴定专家眼皮底下蒙混过关,所以,蒲云东,我不缺钱。”南月仰起头,看向蒲云东,目光里还残留着没来得及掩藏的忧伤。
“如果你一定要问酬劳的话,那我的要求的酬劳是,你们能够在明年春天再去霁旻山看一次云海。”替我看一次春天的云海。明年的春天。
蒲云东点头说好。他的嘴角有一抹浅笑。
到底是艺术家,和寻常人要求的“酬劳”就是不一样。但是南月这样对他毫不回避的陈述自己,是出乎他的意料的。
南月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坦诚地对蒲云东说出有关自己的事情。也许她是有目的的。只有她自己清楚的目的。
“要不要喝点东西?”南月问。
蒲云东取出手机,屏幕上并没有未接来电和新的短信息,于是说,“好。”
接受一个年轻女人的邀请,这不是蒲云东的风格。除了张拂拂以外的女人,如果不是十分必要的话,他甚至不愿意和她们多独处一秒钟。可是南月似乎和她们不一样。他愿意听她说话,愿意和她独处,却不清楚什么原因。
在南月的指引下,蒲云东推着她回到画室,来到画室的一角。
南月是个活得十分雅致的女子。蒲云东发现,在画室的这个小角落里,有冰箱、饮水机、有咖啡机、也有榨汁机,还有,几瓶好酒。
“果汁咖啡还是酒?”南月问。
这些东西都是新添置的。也就是不就前的事。南月从商场里买回一台小巧的冰箱,又请木匠师傅比照着自己坐在轮椅上的高度定做了吧台等常用器具,当然也为客人准备了桌椅。
“咖啡,谢谢。”蒲云东说。
“那可能要慢一点,”南月笑着指了指吧台上的咖啡机,笑着说,“无聊的话可以去画室外面转转。”
蒲云东点点头。他看到南月双手转动轮椅到吧台前,从吧台下方的柜子里取出磨好的咖啡豆,很快开始了煮咖啡的工序。专注认真。行动自如。
可是多少有些为她感到可惜。这么好的年纪,却从此要和轮椅相伴一生。不是可怜。南月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是一种不张扬的骄傲。她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有着淡淡的高贵。“可怜”二字,是永远与她搭不上边的。
蒲云东没有问原因,他向来不是个话多之人。他在一张新做的泛着明黄色的木椅上坐下。
他看到了一幅被揉皱了似乎是未完成的的画,团成一团,正静静地躺在靠他最近的桌子上。他伸手,拿起那个纯白色的纸团,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