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南事定诸将受赏凤源宁四雄归心（上）
却说那玉符沾了齐景天舌尖精血，便放起霞光，不多时，玉符当空化作粉末，满屋霞光凝作了祁明山的模样。祁文博、齐景天慌忙下拜。齐景天恭肃而道：“先生原来尚在！自四月前拜别先生尊颜，不想今日得再见！”祁明山道：“都起来吧，不必多礼。”说罢，看向齐景天：“你可知九州为何有这般大变？”齐景天道：“学生愚钝，伏望先生开示。”祁明山道：“九州曾是仙土，因许多事故，沦陷至此。如今天地灵气复苏，修行大世亦将开启。我祁家与这些事故有所牵连，追随者将命数明灭，伴陨身之祸。祸至，则神魂俱灭，天难救也。你我有师徒之份，不忍汝受此无妄之灾，今后可远离祁氏，吾亦磨灭因果，消了你记忆，自不使你处危难景从之境。”
齐景天听罢，泪流满面，朝祁明山顿首道：“先生为天人，学生自知无侍立之德，然非先生教诲，学生尚不知何为仁义、何为天地，自如蔽野之微尘，浑浑噩噩，岂得配享人臣重位，得识古今之纪略、圣贤之大体哉！虽死，不能报先生德之万一也！请得远随，纵永坠冥河，景天无憾矣！”祁明山将之扶起，叹曰：“汝之志，吾何受之？”又道：“既汝意已决，我便引你入此门，你可愿结我誓约？”齐景天再拜道：“先生但吩咐，学生绝无推辞！”祁明山乃托住其精血，念动咒语，便见一丝白光从齐景天眉心飞出，融入那血滴中，隐约透着符文，就又飞回景天眉心中。齐景天顿觉心中多了联系，似
有神人端视。不及细细体会，便消退如常。祁明山道：“此即誓约之印，你既结此印，虽无流祁氏之血，亦是祁氏之至亲手足，从此荣辱一体，汝后人亦属祁氏之后也。”又道：“方才所见玉符，存着一道灵气，吾便以此洗你身中之尘垢暗伤，待至凤源见我后，便可授道了。吾之消息，不可泄于六耳。且大世既至，凡俗仕事，非久恋之处。若有意，可迁来凤源，孰思之！”说罢，便伸指点出一道白光，钻入齐景天体内。齐景天顿觉鲜血沸腾，许多久伤隐痛处渐渐暖和，恢复如常。即欲拜时，祁明山身影早化作流光，往南飞去了。
祁文博向南拜后，谓齐景天曰：“兄既得叔伯老祖所赐法旨，可急作准备，往凤源是好。”齐景天道：“弟正此意，族中十余家眷，烦兄捎带。”祁文博道：“不必吩咐。此去凤源，于路多有风险，兄可凭我书信，往寿原见吾兄祁礼，如此可保无虞矣。”二灵童早伺候了笔墨，祁文博即写了信，盖了私章，交付与齐景天，诸多烦絮，暂不详提。
旦日，齐景天自燕京东便衣而出，沿各处暗线行了一日，径到了寿原地界，乃至镇守府求见祁礼。祁礼见了齐景天，大惊道：“天兄如何这般过来？且恕弟失迎之罪。”齐景天便将诸事说了。祁礼笑道：“天兄不知，今淮北已尽属凤源也，因家兄有令，故四面封锁，尚未走漏消息。既兄系此大任，可随我去见族叔、太公。”齐景天乃入见祁振明、祁松屏。礼毕，祁振明道：“齐司长既见授法旨，可速往凤源。我们虽非血亲，今亦一家人了，不必过分拘束。”祁礼道：“太公所言是也。恐景天兄不熟悉凤源地理，我教季宏同你去。季宏是我秘书，虽年少，性子却不浮躁，此去一路，天兄有不明处但可问之。因六湖道口战事未尽，需从钱江路南下。天兄至钱江，可把王子腾同带到凤源，交付家兄。”说罢，便唤出个青年人，体格饱满，身量俊长，面如皎月，眉似墨画，亭亭有儒者之风。此人即季宏，年方二十八，江南玉山人氏。初冠，便随祁礼学务祁氏集团。宏之父母早亡，为祖父季康躬亲抚养。康本玉山名士，素富学识，时抚川府厅慕其才，欲举燕京，康三谢之。宏九岁，康教以姬昌渭水逢吕之故，问其志，宏曰：“倘以鄙学，得辅明主，致三尺之命，诚无憾矣！”宏十四岁时，祁明山隐名游江南诸州府，至玉山，与季康讲论仁爱之道、治国之理，康拜服，欲尊明山为师，明山以同道手足论其辈。至康宅，见宏，奇之，便带往钱江，令祁仁、祁礼、祁文博等教养，康则随明山至凤源，与学礼、得胜等同处治学，至今尚在。因祁仁多劳燕京公务，故宏多随礼、博二人在集团里，现做了祁礼秘书。季宏先拜祁礼及诸长辈，又向齐景天行了礼，乃领命与去。齐景天于路暗夸不尽：“真非凡族也！想我承先生教诲，亦见了许多人物，不想祁家众人尽这般德风和厚，宽礼下人，纵是个相随的，也胜过燕京许多子弟！得此殊遇，真粉身不能报也！”
行逾两日，景天二人便监着王子腾到了凤源。祁仲晏、祁居平、祁仁等亲出府迎接。将王子腾付凤源府稽查司后，祁仁等在家中设宴，为齐景天洗尘。祁仁亲斟酒，举杯道：“景天兄来凤源，诚祁家之喜也！手足齐力，股肱同心，何患不能破耶？意不尽言，弟先饮此杯！”齐景天同饮一杯，肃容道：“鄙陋之人，承上族不弃，何德受此隆恩！齐某在此拜谢了！”祁仲晏笑道：“你虽非我祁氏之后，然情义何亚于手足同胞？在凤源切勿拘束，便是在家中了！”祁氏众人皆以酒相劝。看看饮了一个时辰，乃散。祁仁携景天至书房，问曰：“不知兄有何良计？”齐景天道：“泉孤军十万，所以能深入江南者，借北方之势耳。今赵定气候不成，宿州又在祁家之手，若以利害说之，其必惧而退也。”祁仁道：“吾素知齐泉将军，真高义之士。其应王峰之要伐江南，非止恨李元广之故，更望靖平华夏，建功立名也——泉将军叨受王家妖孽惑言，真以吴氏为祸端矣。景天兄此去，可先依前言说之，若有犹豫，可将吾书信与之。”齐景天领命告退。
次日，齐景天带着几个随从西南而行，约三百里路至祁璁营中。相见毕，祁璁道：“某奉叔父之命，与泉相抗将七日矣。遮掩进退，已让了一百里。且其心恼日久不进，又从广琼提了五万精兵，两日内就要取齐此地。非齐叔来此，怕是又要退了。叔伯既欲亲去，我差一队人护送。”齐景天道声“有劳贤侄”，便与同出营门，往泉营前喊话。泉闻报凤源来使，即教请入。泉与景天叙礼数句，同到帐中坐下。泉道：“许多时未与兄长面睹，此来可是做祁家的说客？”齐景天长叹数声，道：“贤弟如何不明？吾在京时，闻汝起兵伐江南，便感大祸之将至，故亲与祁家众人言‘我可劝退族弟之兵’。三五日奔走之忧，实为弟之事也。”泉笑道：“兄亦是不明了！虽祁礼在淮南得胜，然王子腾尚雄踞淮水之北，更有赵定二十万大军虎视江南；燕京有飞来之祸，东海有犯疆之虑，凤源自内忧不尽，如何能使我有大祸耶？吾正欲一股而下南江，把那欺君祸民的扫除。正是建功之日，岂祁璁一书生能敌哉！退兵相和之事，兄不必再提。今我兄弟相聚，当畅快而饮，毋使公事坏了兴！”说罢，便教手下安排酒席。
齐景天见了，拂袖而起，指北骂道：“王峰！本以汝诚实君子，不意这般欺瞒，欲害吾弟性命乎！”齐泉听了，大惊道：“兄这是何意？”齐景天跌足叹曰：“天大的性命事，不意贤弟被瞒下了！吾之过也！”齐泉忙起身道：“弟诚不知，兄可告我！”齐景天以目视泉，低声道：“王峰真不曾言王子腾既败、燕京既安乎？”齐泉听了，惊出一身冷汗，扯住景天之袖，急道：“怎会如此情景？”齐景天道：“吾岂能诓骗贤弟？王子腾已监在了凤源大牢中，祁礼、刘振现坐镇淮江之地，更有祁家长者祁松屏督之，十余万大军正屯驻宿州道，不日将北伐也；且祁文博领凤源之命至燕京，略施片言，就使那关昱之城防军舍生与战，不出两日便能击退伏虎军；更不言津亭、辽西、博临、同城四路会猎河北，诚起天下之兵而攻无道之人，贤弟如何还痴守这一纸枉约，受王氏蒙骗驱使耶？”
齐泉听了，半晌不能言语，在帐中走了两圈，顾谓齐景天曰：“兄之言我知矣。然吾师出广琼，一则欲除凶逆，二则欲报先日李元广谮害之仇，若退兵，则上不能报国，下不能雪恨，堕落丈夫之躯，招天下之笑；且吾犯江南，已是忤逆凤源，纵祁家宽厚，赦我罪过，王峰亦必恨我退却，早晚加害也。吾非惜性命，但恐累了一众部下、无辜将士。王峰虽非守约之人，然重惜脸面，吾死，彼必不肯加害他人。此微薄之志，兄不必再劝！”齐景天微笑道：“大丈夫何颓然至此耶？贤弟素树忠义，苦学圣人之训，沃养凌云之志，如何不见面前通路，欲行此负国负民负心之断途哉？”齐泉喟然叹曰：“弟亦思渴生路，奈天不予何！”齐景天即唤侍从入内，奉上祁仁书信，“贤弟无忧，祁仁兄在凤源已料贤弟有这些思虑，特教我遗书于汝。”齐泉急拆视之，书曰：“
祁仁谨拜广琼镇守使齐泉贤弟：
目今华夏烽烟，一室一巷，莫不闻憎恨之声；虽青春幼子，老迈残命，不与造乱者同天日也。凡有识者，皆言祸乱将始、世势将更也。然天数非定乎人，而智者顺之，仁者导之，贼者离之，盗者逆之。王氏猖獗，欲强夺天数，独据神器，故驱兵漫淮水之野，火燎极三江之远；降恐惧于蜀地，播飞火于汀城；更欺国主、迫士林；涂炭名都，隳灭礼邦。幸天眷华夏，故猖獗横乱，终以狼狈亡形。虽此贼子，无损天数之常，然其罪之大，正为千古鞭挞也。将军素树忠义，亦明古人之语，如何以此赤心空捐不覆之渊？
且吾知将军之虑也：前者广南事，人皆言非人力之为。然王峰久眈广琼，故欲于军府成立状书，强离足下之位。元广私告我曰‘若以无常之数而去国家将才，诚非美也’，吾乃谓之‘今峰志在必得，欲绝之，需李将军先往军府参齐泉失广南职分，我却使军府中人据理驳回，如此可保广琼使之职。然将军亦获罪于彼也。’元广乃曰‘倘齐泉不保，我亦无面目复见人乎！’遂以吾计。峰亦不能多言，故将军不过削三年之禄、官贬一等已。吾思之：二虎相斗，必有一伤，故鲍叔牙荐管仲于士，蔺相如结廉颇以刎颈，此桓公所以成鄄地之霸，邯郸所以无动摇之患。足下与元广乃社稷之士，如何轻信贼人之言而相斗？如此，诚非社稷之幸也。自足下东出蓝水关，元广数语吾，‘愿请罪于齐镇守，退广琼之兵’，然我以君子交乎诚，大可闻足下此机密。今事将定，吾不忍足下徒见祸，乃以心腹告。唯足下图之。”
齐泉看罢，仰面叹曰：“鄙陋罪徒，盍蒙此恩！”乃取广琼镇守军印，再拜曰：“非兄，泉之性命不保也！请往凤源听候。”景天大喜，即携泉同往祁璁寨里。齐泉同祁璁礼毕，笑曰：“祁将军真奇才也！某自负军机，然这般年纪，亦不及祁将军万一矣！”祁璁拱而答：“不敢当！得与上将军对阵这些时日，小侄受教了！某已备下薄酒，二位长辈可略饮数盅，再往凤源。”齐景天道：“如此甚好！我亦须少报凤源。”祁仁得了这个喜信，乃密告祁礼、祁文博。
此时燕京战事渐渐和缓，因王氏久不下五里桥，且诸路军马围河北，王峰乃思和议之策，祁文博知其计穷，又失了广琼一路，便欲从中取事。即暗与关昱言曰：“将军知天将降祸乎？”关昱大惊曰：“昱驽钝，还请先生明示则个！”祁文博道：“燕京胜在旦夕，目陈、张二氏洋洋乎有杀戮之意，燕京胜，则将军必不能保也！且博临军素亲张氏，彼觐京，关将军焉存？”关昱听了，大惊道：“先生之言是也！莫如闭城拒之，或可周旋。”祁文博道：“此速亡之道也！我因念将军奋战之心而告汝，欲脱之难，须速出燕京，好生藏躲，隐名埋姓，或有结日。”关昱拜道：“再生之恩，昱无以报答！万望先生保重，我去了！”说罢，泪透襟，乃与决去。文博观其形色，知忠诚，遂止之曰：“吾有一路，不必苟存山野，亦能复临阵杀敌，然凶险叵测，将军有意否？”关昱闻言，反身躬趋道：“先生但肯指点，虽万死不悔也！”文博乃携其入帐，密曰：“今战事将平，赵定必撤合湖之兵，关将军若有意，可往此去，如此，燕京亦奈何不得了！”关昱忧道：“然某之兵尽在燕京，且止三千耳，恐占不得这般大城。”祁文博笑道：“何虑之！吾兄仁早料陈张必不容将军，嘱吾善保汝，不可使贤良殒殁，已将密令一道托在寿原，关将军可奉吾书信，往见吾二兄，事可成也！”
昱久噎不语，乃拜文博，又面南顿首道：“昱本无懿德，挥霍祖宗之望，自觅穷途，幸蒙祁先生在京点化之殊遇，又得凤源宽宥提举之恩，实天地之造化也！自知无分稍近左右，但求尽命之忠而长随，虽死，魂亦向之！”顿首出血。祁文博急拉扯，宽言相劝。不想关昱这番言语，竟动达凤源明山祖师处，那祖师在碑上显出身形，掐指推演，早见到了燕京画面，叹曰：“忠义至此乎！得此忠贞士，亦幸事也！”乃传法旨，“待关昱至凤源，可令来见吾。”
不提此间之事，却说关昱领了祁文博之命，即回关府中解散了门客庄丁，携妻子族亲十余人并护城军数心腹密亡，径奔宿州路，自有使接应，入寿原。祁礼、祁松屏亦得明山法旨，便教先去凤源。及至凤源，与祁仁等见毕，得舍主府偏院。正独自感慨间，忽然神魂飘飘渺渺，懵懂转至云雾迷蒙之所，正惊疑中，忽闻云雾深处传来声音：“九州本为仙土，奈何沉沦。世云凤源祁氏者与之素有干系，相随者皆有魂飞魄散之危。闻汝燕京殷志，不忍而告之。倘欲避祸，今后可远避祁氏，不致损生！”关昱闻言笑道：“丈夫无二志。且士为知己者死，尚以为荣，况于再造者乎！能以一介敝夫而影从贤圣之后，虽入阿鼻，昱之荣也，关家列祖之荣也！承仙长垂念，昱意已决！”话毕，乃闻云雾里隐隐嗟叹之音。昱环顾四周，未见支影片形，于是望虚空稽首，便欲离去，忽然飞来一道流光，钻入关昱眉心，关昱明然于胸，知是修行妙法，乃回顾拜道：“不肖后生谢过仙长恩典！不敢自居仙徒，请以面祖之礼。”正叩首不停间，当空卷来一阵清风，倏地把关昱吹下云天，昱猛然惊醒，冷汗浃背，原来一梦。细细回思，却真实无瑕，功法亦铭记无漏。乃将此事急告与祁仁等。
祁昌茂道：“小将军不必忧疑，此必我明山族长。明山法力高深，故于梦中点化汝。吾观小将军已是融合中期之境，既得受妙法，可好生钻研，早日成功。”关昱谢恩不尽。既去，祁仁禀二祖曰：“今关昱得父亲授法，未省可往祠下结誓印否？”祁丰年曰：“明山曾有法旨，言非至忠可信者不能。今既赐法，可知昱之心矣。吾观昱固将入融合后期，今更修妙法，必势如破竹，增长非止一端。依愚见，仁儿可试查之，若无傲慢之心，且堪才干，自可使结誓印。”祁昌茂亦道：“丰年大哥所言是矣。于此将乱之时，最能鉴人，仁儿可体查之。忠而能，是我祁家所以用也。”祁仁拱礼道：“感二位太公提点，仁已有计探之。”乃各往行事。却说关昱自燕京亡走，旦日即为陈、张所知。二人惊怒，便欲传令各州郡，昼夜缉捕。祁文博知之，乃往会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