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谋叛逆吴府会客论心道雪园烹茶
却说十二月十一日，东南院与工部、民务司同署命，言将于明年即历治二十年二月初一始立淮江-源江特别协作区，以促两江之民生、治理、商贸，一时中州哗然，寰宇震动。原来华夏之地，有一河一江最贵，河在北，曰祖河；江在南，曰源江。盖因二者奔流万里，覆沃中州广袤之野，天下莫能胜，故人敬呼曰“大河”、“大江”。而淮江与源江之间，地纵千里，河道交通，自古便是商汇之乡，繁华富贵之极；更良田星布，粟盈山野，民不知有亿万之多。然此地衔接南北，拥两处天堑，自古兵家觊觎，纷争绵延。自本朝府院开立，励精图治，使此地重焕盛世之景，奈何恒云王氏威压天下，主脉更是不顾劝阻，欲吞此地为私田。淮江军区前镇守使不肯附王氏，得数大族助力，与恒云相斗，终为王峰祖父王建武等所害，临终荐刘振执镇守印。刘振虽有志，却为王氏制，又有副使王子腾归附恒云，因之与刘振相抗，据淮江之北，淮江南北由此分裂，尔来十载矣。前时王祁二族争斗，祁礼奇胜刘振，又有祁松屏渡江入天远，言定淮南，刘振发奋，谋略蚌崖，终于合并南北，统复淮江，罪卒王子腾到底问斩燕京，淮江之事乃暂毕。近来，南北商客感一统之德，又蜂聚此间，两江之地遂渐渐复于繁华。今闻之息，何人不心动！一时间，东南院门庭若市，两江之地一众大商大族皆急切闻讯，欲知协作区之详情，以备入场，而东南院有司亦只与来访之人浅谈，记下人言，东南知政祁仁亦暂谢客，众使只得回复。
此时祁氏族中，祁仲华、祁松屏、祁居平、祁仁、祁文博五人正议机密，祁仲华道：“此番与中土集团交易，与族中大计息息相联。所涉之筹虽已暂定，文博可依实情斟酌，只是总数不可低于一千五百亿，中土那头若有意，便是便是再添五百也无妨。只是，务要确保掌握，不得疏失。”祁文博道：“族伯放心，文博已算好了。洛斯州暂定钱行一处、商行三处、车站二处、海港一处，皆克里坚国防御之处，中土集团苦于克里坚抵制，必会接纳。西钦州暂定钱行一处、商行三处、车站三处，亦中土所乏。勒卡州商行二处、矿场一处；澜均州商行一处、矿场一处；海坻州商行一处、矿场一处、海港一处；北海州钱行一处、商行一处；布陵州矿场二处，共计二十六处，明细详况已呈章中，三位长老、兄长可一阅，博亦将各处布置妥当，待中土接手，便可启动。”
祁居平笑曰：“若全吞，价或达于两千之数，恐几族来人犹疑，文博可稳控其速，亦可择三五方便之地，权作疑案。”祁文博道：“父亲宽心，博自当仔细。”祁松屏笑谓祁居平曰：“贤弟勿忧！文博久理家族集团之事，其才我等皆久视。中土虽庞，于文博不过钝器。”祁仲华亦称是。祁居平道：“承蒙二兄抬爱！只是此番非比寻常，户部左侍郎曹闻亦老辣之辈。若有损族中一二，我亦无面见人矣。”祁仁道：“叔父不必如此！文博贤弟乃世之大才，前者建构东南，父亲亦多称赞。曹闻虽老，必不及也。”祁松屏谓祁文博曰：“曹闻受张、陈等暗命，必有心思。我闻其多疾，去岁乞骸骨不过。听其征，视其影，度为忧虑少眠，久疾潜积，以致腹气逆转，动达周天故。我已写下一方，文博可与之，一月可愈。此举自有后效。”祁文博思忖片时，喜道：“叔父妙计，博知矣，定当好生处置。”
祁仁禀道：“协作区草案，仁已呈在章上，目下暂定以会稽、淮南二郡为主体，三条新建干道、沿道十七处大小新站、二座新海港之建设，自东南院、二郡郡府中抽选人手，组成基础筹划司，于明面统责。待定下参建名单，便由家族集团构一临时工建行统合。余下布置，季康长老已暗中筹备，想不日必有成果。”祁仲华颔首道：“如此甚好。交通筹建之事，虽重大，却非机密，若有方便，大可惠泽，不必拘束。只是淮南淮北尚缺家族亲拥之军资仓，一旦仓促起战，单拥淮江军区之备到底慌张，仁儿可趁此机会，暗查淮南，择一妥善处。”祁仁道：“仁此去，当仔细考究。”
及至十二月十四日，祁氏集团与中土集团联名宣布，将于十二月十六日就数项商业规划展开商谈，定会钱江，一时四方瞩目。原来中土集团乃华夏府院户部直理之司，为当今天下第一商行，多有建树，值不下二万亿中州币，纵横九州，于商途为府院立下赫赫功勋，便是外八州多国，亦多敬畏，军府更特建中土护卫军十万，专由中土集团调度。中土集团分百股，府院拥五十股，八族合拥二十四股，十家合拥一十五股，余者为华夏诸族所分。而中土集团之下，祁氏集团当属八族集团之首，明面之值不下六千亿中州币。及至十六日，户部左侍郎曹闻率队至钱江，祁氏集团理事长祁文博亲迎。会论三日，乃计定：祁氏集团将所列二十六处产业所拥之股转于中土集团，中土集团支一千二百六十六亿中州币，二十日内支清；拟合建两江兴业集团，祁氏集团持十之七，中土集团持十之三。消息一出，众人皆惊骇中土、祁氏之手笔。
克里坚国国主闻得消息，大惊，与诸谋士曰：“祁氏与中土集团所易产业，正临吾国之要害也，今为中土集团所得，三十年辛苦维持，化作乌有也！”其谋士曰：“华夏天威，我等只得暂避。如今中土集团掌握缺口，必将再设筹划，国主可令商部早作打算，以备不虞。华夏之事，或需国主与神山通气。”克里坚国主道：“前日军部方呈密信于我，言神山正于紧急筹备之时，我等主外，切不可动乱大计，诸卿当尽心方是。待神山出世，便是天地变色日！”诸臣皆曰：“谨遵国主告谕！”
南江吴府中，吴桑桂等亦面色凝重。吴桑桂道：“早闻祁氏厉害，不想有如此动作。想族中多少年经营积累，一时也难凑得千亿中州币，祁氏不过三日之间便腾出来，果然华夏第二。”吴仲游道：“协作区一事，我族亦当力争，切不可失此良机，真百年难再也。只是东南院尚言语含糊，祁仁亦不见客，今有听了这两江兴业，只怕祁氏已有筹划。”吴氏一众正愁眉难舒，便闻二太上吴维道：“协作区一事，需力争，但不许恶了祁氏。如今唯祖地事大。大兄已稳固虚丹之境，正与几位叔祖守御，只待五伯祖成丹，不过一月上下，便可得捷报。五伯祖成丹之日，便是我吴氏真正出世之时，你等务必筹备妥当，南江军尤为关键，不得有误！”吴桑桂、吴仲游等忙道：“谨遵长老法旨！”
吴桑桂等议事正酣，忽有侍者入报，言吴桑桂从弟吴景善、从妹吴珃仪自集团急归求见。吴维教进，见二人面有汗迹，即喝道：“修行之人，周身愈固，虽浴风逐尘，不见此等模样，如何这般焦躁狼狈，却是什么道理！”景善、珃仪闻言大惊，忙跪下告罪。便闻吴景善言曰：“长老恕罪！长老恕罪！非景善不守戒规，毁败家族门面，只是干系天大，景善与族妹恐迟告有变，故显丑态！请长老恕罪！”吴维闻言，便道：“起来吧，非吾为难你二人，今值家族潜息千年而出之际，便真是天塌一角，也不当如此，定能生慧，切记切记！却是甚么干系，仔细道来！”
二人道谢，乃相接而述。吴珃仪道：“今日珃仪正于集团总部坐班，忽见集团机密处未经汇报，便领来一人见我，我知机密处已生变故，未举措，便闻那人道：‘堂堂吴氏，便教一女娃儿当家么？’不待我言，那人便道：‘吾今来此，便要与吴氏筹谋凤源，你可唤主事人来见吾。’我闻那人轻言‘凤源’，不见敬畏，知非小可，便请七哥来。”吴景善即道：“那人见了我，只道‘非吴氏家主、大长老不可说’，又问我‘七万大军安置如何’，话至此，我只得回复。”吴桑桂一听“七万”二字，便须发怒张，厉声道：“你二人好生怯懦，如何不把此人擒来！可速去！”吴维见吴桑桂失仪，把袖一拂，就将其按下，沉声道：“莫急。”乃谓景善、珃仪曰：“可将此人请来族中，不许失了气势，也不许失礼。”又谓三太上吴绍、吴桑桂曰：“贤弟与桑桂可见之。”再谓吴仲游曰：“仲游可速查机密处之故。”吩咐毕，几人乃各自施行。”
过了半个时辰，吴景善、吴珃仪领着一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人入吴府，见吴绍、吴桑桂。视之，面皮白净，留着三五青髭，神色淡然，又有几分笑意。吴桑桂不待其坐，便冷声道：“先生好本事！却从何方来？”那书生笑道：“我家自是凤源，方不惮说家里，吴家主何必多问！”吴绍见吴桑桂又将发怒，乃暗运气止之，道：“先生且坐。凤源祁氏德荫四宇，我吴家亦方得恩遇，自然感念，不必多言。只是须闻古圣语‘长幼有序’，先生虽因修行而类少年，亦不过四五十耳，老夫痴存九十，便是与汝父对席，也称得声‘老’，你如何这般倨傲，真不见礼仪之态！何况我吴氏本自中土修行五族，堂堂尊贵之家，凤源上族亦见用，如何这般轻侮，曷其效君子之风耶！老夫感慨之言，先生莫怪。”那书生面色微变，乃起身行礼，复坐笑曰：“吴长老之言，果然长者之风！晚辈忝为祁氏海坻州事务四主理之一祁存度，今日未投拜帖而访，实为机密，故着一位故识引见。还望长老、家主见谅。”吴桑桂道：“不想我吴氏集团机密处中竟有先生故知，却是桩妙事。”祁存度笑道：“虽是缘分，可惜缘分亦不常。想吴氏集团纵横南北，身率南江，华夏莫不知其名，然则商务不比军务，所谓千人之伍万人养，吴氏虽不缺七万口之粮，岂得全其军需耶？”
吴桑桂道：“祁先生却是记错了。下官奉军府兵符，建兵二万，常归用度，亦蒙东南军区调拨，何劳敝族集团相预？前时下官矇昧，至于违例，幸赖祁知政提点，迷途复返，祁先生但可放心回复。”祁存度叹道：“吾诚心而来，不料吴镇守这般遮掩！若我说与祁仁，南江何来今日之清净？”吴桑桂乃道：“先生但有话，不妨明言，吴氏虽修行之族，绝不仗力相欺。”祁存度闻言，朗笑数声，曰：“吴家主果然爽快！某可予吴氏十万兵之军械，何如？”吴桑桂忤视其曰：“先生何故消遣我吴家！”祁存度毫不避让，笑道：“吾事务无数，却待来南江作乐的？但可与不可。”吴桑桂乃道：“果真先生有此本事，却需下官何为？”祁存度微笑道：“此事非镇守一人之事，某亦非为吴家主一人而来南江。十万大军筹建之需，在于君族一体。”不待吴桑桂应答，吴绍乃谓祁存度曰：“先生不必试探。桑桂为我南江吴家当今家主，自可代我族决断。”祁存度闻言，拊掌笑道：“好！好！好！如此，南江吴氏可助我覆祁仁之位乎？”吴桑桂矍然而起，沉声道：“先生又是玩笑了！我吴氏虽为修行大族，尚不得与凤源争锋。先生为祁氏要人，且不能如愿；祁仁为祁氏当今家主，岂容我等局外之人相干！此取祸之道，虽与百万军之需，不与易也！”
祁存度起身道：“祁仁伪善之辈，迷惑族中长老，陷我不堪之地。前者吴氏受辱，岂无祁仁之份？吴氏欲于大世兴族，岂得免与凤源牵连？七万大军不得资，何日可为南江远图？凤源之事，自不需吴氏，但于外助我一力即可。我虽不如祁仁，恨祁仁者却非一人。事成，祁氏可许吴氏南江方圆正统之位，同分山河。”吴桑桂闻言，深思良久，问曰：“先生有何打算？”祁存度道：“以吴氏之力，需多少时日可下浔宁府？”吴桑桂沉吟道：“族中事未毕，况浔宁秦氏等族亦非小可，或者二三月之时日。先生可等某之信。”祁存度道：“如此，存度便静待捷音，一切讯息，可付存度之故人。吾尚需海坻州一行，期月可归，吴家主可自度之。”言罢，乃告辞，吴桑桂亲送之。
客既行，吴绍、吴桑桂便得吴维召。吴维曰：“浔宁府之事，桑桂以为何物？”吴桑桂禀曰：“浔宁府毗邻六湖道口，深得南江利害。然此大江重镇，南北瞩目，自古纷纭。家族避世千秋，不与俗界，故久不能得。如今浔宁府中，府衙牢固，世族气盛，犹有秦氏，时与我族相左，又同弋溪郭氏勾结，诚我族心腹之患。桑桂以为，家族欲于大世争锋，浔宁不可不得。窃以祁存度之言非背我族之愿也。”吴维听罢，笑而不答，谓吴绍曰：“贤弟以祁存度何许人耶？”吴绍答曰：“亦奸佞毒辣之辈也。”吴维乃曰：“如此之人，岂不为己？其与祁仁有隙，料浔宁府中必有蹊跷。浔宁府虽为家族必争之地，不得不防祁存度。祁存度问以时日，亦存试探之心。桑桂即归，可速筹谋北取浔宁之策，待祖地事毕，你需有十日下浔宁之力。我方得密函，需返祖地一遭，年前未必能归，此间如有大事，三弟可代祖地行事，有万分不能决者，可之祖地见我。三日之内，将另有三位长老来南江助力。吾且往。”言罢，踏云步而去。
不提南江动静，却说两江协作区之消息传出，郎广杨氏偕周氏遍邀郎广诸族，决议成立郎广联合商会，得郎广令郭崇旭准定。杨理领首任会长，周再思、徐章为副会长，一时江南传说不已。十二月十七日，杨理以郎广联合商会名呈书东南院，请与协作区建设之事，外界闻知，又为震动。于是东南许多大族纷纷起了寻友结盟之意，正是京中一旨临大江，兴起波涛八千里，直搅得东南风云变幻。而杨理等得祁礼密令，乃致函十里楼郎广部掌柜，邀十里楼入联合商会，为婉谢。杨理三邀不得，无奈申报祁礼，祁礼亦无甚意，便教杨理等搁下此事，自命人暗中探寻。
原来前番郎广大典之时，祁丰年、祁昌茂二人正闭关凝虚丹，如今二人已功成出关，祁振明闭关。至于祁仲晏、祁居平二人，于月初已入融合，祁文博达开光圆满，只待悟成融合之意，便能成就融合之境。而祁仲华、祁松屏、祁敬修等，得祁明山等点播，更兼事务之暇钻研典籍不辍，皆有所成。族中自经整治，亦皆废寝忘食，每日治经练拳，有条不紊；文院诸长老、齐景天、李元广、齐泉、关昱、刘振等及凤源亲卫、四方灵卫同有长进；关昱新入融合后期不久，得凤源口谕，故秘而不宣，只是于合湖城中打磨修为，等待调令。十二月十九日午后，雪方霁，日光微冷，风息云凝，祁丰年正与祁昌茂、祁仲晏坐后山居岩亭中，话议时局，演论策谋。祁丰年道：“此番中土集团得了我族之礼，正可试试西钦、洛斯二州之底细。虽然，大势难免。如今东南格局，已渐为我族所控，除却南江、衢山，皆可次第而定。吴氏素有野心，吾料其祖成丹之日，便是江南风起之时，不可不防，过些时候可令关昱调一枝精兵，潜行而驻六湖道口旁，浔宁府亦是族中重地，教秦氏务必小心。”祁仲晏禀曰：“晏欲教秦洛往浔宁一遭，教秦青和与韩川增设看守之兵，可乎？”祁丰年沉吟须臾，否曰：“浔宁交错之地，难免疏失。”祁昌茂乃道：“不若教秦殊镜亲镇军仓，若有他去，便是南江试探，也可保一时。”祁丰年颔首曰：“如此也好。”乃谓仲晏曰：“军仓事大，我待亲书一信，仲晏可教秦洛密送秦青和，绝不可留六耳！”祁仲晏一震，答曰：“叔父放心，仲晏当亲督此事！”
三人正说间，忽有凤源祁府今日值府祁诚寓来报，祁丰年召之，祁诚寓乃呈上一小匣，上有朱纸注“丰年世兄启”。丰年怪之，乃闻诚寓禀曰：“方才纪遴密递拜帖，言有大事相谈，诚寓不敢怠慢，便请入府中。纪老乃将这匣子与我，言是纪尊侯所委，特拜上长老。”祁丰年将小匣端详片时，便小心开启，见其中有一书一印，祁丰年将信与昌茂、仲晏传看，又看了匣中玉印，嗟叹数声，乃问祁诚寓曰：“诚寓以为纪遴今日之行如何？但言无妨。”祁诚寓乃道：“诚寓窃以纪老今日有所失礼。”丰年哂曰：“何厚求之此？”祁诚寓道：“寓也闻‘君子颠沛必于是’，纪老乃衢山纪氏当今族长，便是国主行礼亦受得。然今日所见，纪老谦让甚矣。”祁丰年闻言，微笑不语。
祁昌茂乃问曰：“诚寓何处措？”祁诚寓禀道：“寓私启小芷兰待纪老，还请长老们责罚！”祁昌茂笑道：“何过之有！如所言，违礼事大，得启小芷兰以偿之，可也！”祁丰年、祁仲晏亦笑。祁仲晏乃问丰年、昌茂曰：“二位叔伯以为时候可至？”丰年道：“目下定不是时候。明山亦曾言此事，不想纪温徵这便决断了！”祁昌茂道：“既如此，当妥善答复。一书一印，当各回一物。”祁丰年道：“这印便连匣返回，可往库中取一份凤源清酿赠之。只是明州海航之股，当需同回商道之物，我却不知了。”祁仲晏思忖片时，乃道：“或可取两江兴业十分之一股回之，明面只作百分之二。”祁昌茂颔首道：“此法甚善。”三人乃计定，祁仲晏亲奉回礼往小芷兰见纪遴——小芷兰乃祁氏一处会友之厅，非亲近密切之人不得入、不得启。二人谈有一时辰余，祁诚寓相陪。仲晏留宴不住，乃亲送之。
转眼至二十三日。盖祭神故，虽大雪，江南街巷皆有热闹之音，但聚居之地，尽可见香云缭绕。祁丰年、祁昌茂、祁振明、祁仲晏、祁仲华、祁居平、祁松屏等至后山小园中烹茶赏雪——祁振明方出关，已功进虚丹之境。但见园中雾凇扮枝，白雪掩地，淡了三径。雪虽细雪，景亦不尽白，然而上下飞扬之态，全不似江南之园。祁云亦在，祁明山亦显幻身至。祁振明道：“天地造化，果然莫测！这般雪色，真个百年难遇！”祁明山道：“天地大变，故而风雪应征。前时之魔狼出洞、灵气复苏，不过序幕耳，一旦大变开启，必然非凡，度此天数，料在不远。”祁仲华道：“大变若启，只怕便是吴氏等族出世之时。此数日，南江愈发平静，我几番探查，不能得详细，只知吴氏又至二长老，排辈修为暂不可知。如今可制南江者，有抚川、浔宁、合湖三处，或可教关昱亲往六湖道口北看视，防备不虞。”祁明山摇首道：“关昱虽新成融合后期，力尚不足当。”祁云道：“既如此，或可教关昱来凤源，点拨一二。”众皆称是。
正畅叙间，忽见祁明山微微皱眉，掐指推衍，须臾曰：“燕京寿岩观添一金丹矣！”祁居平大惊道：“前时仁儿方自燕京得抱山闭关之讯，不想如此之速！”祁明山道：“抱山、湖隐二人于虚丹之境皆沉积近四十载，功力浑成，距金丹不过一线之遥，前时二人登位府院供奉，得府院气运所爱，更乘天地之势，正如水到而渠成也。人皆以湖隐为抱山护法，却不知湖隐亦要因此良机同结金丹，功成料在三日之内。”祁仲晏道：“此二人登临金丹之境，若广而宣之，诚可定一时之局也。”祁仲华即道：“族中许多筹划亦未完备，若因之得增一二月安稳之时，却也是我族之机。想吴桑桂、吴仲游融合中期之时，一般火器便奈何不得，若金丹之人入世，只怕启用重器也难禁。故虽抱山、湖隐之成丹，天下和气亦不能长久，一旦第三位金丹入世，恐便是风云卷动时。”
祁云道：“我自成丹后，自觉虽启重器，也难轻易置我死地，况余不过初入金丹耳！一旦金丹先达纷纷下山，凡俗武功一统九州之局便将寿终矣。如今丰年、昌茂、振明三人皆入虚丹之境，仲晏、居平、仁儿、礼儿已步临融合，族中悟达开光者亦不在少数，且自修祁氏族法以来，子弟们皆有所进，隐隐蜕化之征。以此阵势，便是与修行五族，亦可较量一二。然则天下非小，五族虽名镇中土修行界，亦不能与那几处修行之地相抗，天下大变，终究是此数家先行矣。我祁氏蒙先祖荫蔽，今更有明山道法通玄，传大法于族中，有此厚蕴，苟不能成，岂非笑话！一岁又将尽，正是续劲之时。我自从沉眠，及今苏醒，多少族中事务，皆你等后生操持而成，老迈无用，实是惭愧！如今蒙明山解救，又成金丹，族中但有需我出手之处，你等子弟切莫念惜我老，得为族中献一二微薄之力，乃祁氏子弟之荣也！”言罢，微微一叹。祁丰年等闻言，皆深为所感，齐劝解祁云，各自有所暗愁，只是把笑来掩了。
祁明山见众人触情伤感，皆有迷惘之兆，乃道：“天地大变，固为上下更替之季，然我族万代而来，勤勉治学，遵奉圣言，乘应天道，修道德，蕴才学，巍然至今。八族之名未有时，五族之列未定日，我族亦无动摇，与昆仑观等齐为人族护佑之门，传扬圣人之学。虽经行种种变故，我族亦道心不移。如今虽临大世，诸位修行之境界亦略逊于先行之辈，然则修行一道，最讲道心清明。昔有圣人，降世五十载而不曾修行，或耕种于垄亩，或捧卷于幽烛，一行一立，皆凡人之举，然则寻得一卷吐纳存气之法，不过七日之间，悟得至理，登临仙位，此即道心入圣之故也。又有俗界之善人，心无大愿，而助一切可助之人，日间所食，非灵芝丹草；日间所闻，非真言法命；日间所睹，非游龙云鹤；日间所交，非居洞饮露；而得正义所钟，百邪不侵，百病不生，百祸不临，终得寿半千，安然羽化——若金丹之辈，山中苦修，不计甲子，亦难得三百之寿，而一凡人，寿及五百，未有持住，而胜修士之故者，大善而生慧也。
“我等固弗如先祖古圣远也，然则家族之先训，圣人之传经，皆为我等所能学；世间万象，种种变化，皆我等所能观而明理也。如今之落后，不过一时之落后，如能砥砺身心，达于上道，虽一日入金丹，不为奇也。如祁云族老，虽沉眠四十载未持修行，然道法从容，学究天人，故出关即破而后立，登临金丹之境，足履大道之始，似九州其余金丹，虽暂前数步，亦不过须臾之距也。丰年、昌茂、振明三位族老，治经通彻，深明义理，故虽半百初修，而无意而胜吴维等自幼痴修苦熬之人；而如仲晏、仲华、居平、松屏等，数十载苦心钻研经典，更屡担大任，心性通明，虽暂低微，亦必能飞跃而进，皆往日苦学之功也。
“如今灵气渐丰，万物皆有欣然之色，修士频入俗界，大族意动难耐，正人心浮躁、正道不稳之时。我族之策初定，一切尽于筹谋之中，一则不可轻视大意；二则不可荒废所学，乱了道心；三则当勤苦修行，潜心钻研，以应大世。如此，诚不负先祖之德荫化育。如今九州之境，虽各有修士现身，然则灵气尚未至盛时，天地法则尚矇昧，故金丹之士多未有出世之意，待时之故耳。当朝华夏府院，经营三百载，无甚大过，故国力深厚，足以镇一载之数。而西钦、勒卡、洛斯三州于外八州中得中土之法最久，经营日深，时出祸种欲窥窃正统，前者王氏搅扰中土安宁，克里坚趁势兴兵，正应此语也。如今天下将变，岂得无意？抱山、湖隐二人功成，料府院必将因之而慑天下，如有所行，可依情决断。今日我等园中烹茶观雪，当复论道，以应时景。一应修行之感，运转之惑，皆可畅言，或交融彼思，可有所得。”
众人听得这席话语，皆扫除心事，喜笑而应。一时小园中话议之声次第起落，兼合雪声微蒙，若春雨之细絮。祁仁等晚辈知诸老兴至，不敢入园，自于前府中议事批务。期间亦有祁氏核心族老来参，为祁云等所留，同与茶会。茶会自二十三日未申始，至二十四日辰巳而稍歇，又逢季康、宋毖、魏旼、梁定壹、李洵、程辂等文院长老来凤源禀述兼问安，亦为所留。盖因人较多，乃又启一大园，重设茶宴，复坐论道义，兼理事务。及二十五日辰时，又诏祁仁等在府之晚辈，入坐同议，更复讲论。日入而宣止，设宴兼庆今岁之将去。宴毕，将翌日丑时矣。欢笑而散，各归所处，调息以复所事。
便在凤源祁氏岁末茶会毕礼未几之时，燕京城北四十里外一处荒山中，十余道人影批星而立，皆望深处看去。细看人面，前头立着的，左一带乃是府院执座何亭诰、平章事谢峻、门下侍中陈筠源、枢密使张暕、军府掌事右使卫原等府院大员，右一带乃是燕京道盟盟主王公季、张若、陈硿、厉农、左理事何初山、右理事慧通等大修，何亭诰身前又有一白袍道人，鹤发童颜，执一柄墨竹拂尘，瞑目而立，正寿岩观本代观主、府院供奉抱山真人。不知时过几何，王公季忽笑谓何亭诰曰：“国主果然周密！老朽与几位同道愧领护法之职，今日方知湖隐供奉将渡劫成丹。老朽等虽无匡持大任之能，却也有为国驱驰之心，往后但有甚事，国主切莫惦念我等老迈，但吩咐便是！”张若、陈硿、何初山三人闻言，只是微笑；厉农定息寸神，似若无闻；慧通自默持经文，神游甚远。何亭诰笑回曰：“王老操持京城道盟之事，我等晚辈已甚为愧怍。真人成丹事大，故我等不敢犹豫，便自主调兵，以尽守御之责分。今匆忙请几位前辈来，还望王老见谅。”王公季忙笑道：“国主切莫如此！老朽得于此亲见真人登此造化之境，实乃荣幸！为真人护法，亦我等之分！”厉农听此言，似如梦初醒，笑言应和。几人正说间，前首抱山真人忽睁目，沉声道：“时候到了！”众人闻言，忙循声前瞻，见前方星幕下忽聚起一片浓云，似有雷蛇游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