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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我为你,哪有更悲的哀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尴尬。

“那么,是在这里,还是去楼上?”

“就在这里吧。”

“好。”

小右站定,等他开口。

“你有心事是不是?”

“没有。”小右想也没想,答得坚决。

池烨沉吟了一下,道:“小右,我们真的是男女朋友么?”

他的语气一改往日的和煦温暖,竟然生生地夹带了些悲伤。

小右一阵心痛,她心底的愧疚愈加地深,却只有面上绽开笑,安慰他:“或许是我平日太忙,不小心冷落了你,池烨,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我知道的,你还是没有喜欢我。”

“有的。”

“不够,远远不够。”

池烨看着她,眼眶发红:“我以为我可以,我以为我们只是需要时间,时间久了,你自然会忘记他,你会发现我的好,我可以等你,多久都没关系。可是……你让我觉得,越来越远,时间越久,你就越远,我抓不到,也握不牢。”

“池烨,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对我的好,我一直都知道。”

“是,你一直都知道,但是也只是这样,你知道我对你好,可是却不会、也不想对我好。”

这一刻,小右觉得,她说什么都很苍白,难道,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我不明白,我哪里不够好,为什么,为什么我爱的女人,无论我对她怎么好,都不会爱上我,宁可心心念念那个伤害她的男人?”

小右的眼睛有些涩涩的胀痛,她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无力苍白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听到他开口:“我们能不能,像个正常恋人的样子?”

小右看着他那张漂亮至极却无助的脸,心里的愧疚愈加深了,于是努力让自己表情丰满而深情,脸上挂着浅淡的笑:“不是你想的那样,池烨,我很感激你,也希望你再给我点时间,我会努力做好一个女朋友的角色。”

“嗯。”他突然笑起来,伸出手为她整了整衣领,柔声道,“上去吧。”

小右点点头,刚要转身,忽的又转回来,踮起脚尖飞快地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池烨一愣,有些惊喜交加的样子。

“晚安。”

小右说完,转过身匆匆走向楼门。

待小右上了楼,眼看着她的窗口灯光亮了起来,池烨才沉默地走回车子,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头痛,从刚刚在会场里,他的头就疯了一样地疼着,那种整个人都要裂开的感觉很不好受,但是他为了在小右面前表现得优雅风度,一直忍着,并且主动和终北寒暄。

只是没有想到,即使如今站在她身边的是他,她却依然会拿了一杯酒然后顺手递给终北。

从一开始,她看他的眼神,他就知道。

那般温柔缱绻,仿佛有无数的话想要对他说,却低着眉一个字都不敢提。

她不像月末。月末喜欢的,她会大胆地追随,会直言不讳恨不得让所有人知道她程月末深爱着一个叫池澈的男人。

小右又是一整晚的失眠。

夜里她起身,去厨房的冰箱里拿出上次在药房开的中药,是专门调理神经衰弱的。

微波炉转了几圈后,“叮”地一声,药热好了,小右小心翼翼地伸手进去拿,却猛地被身后伸出的手抢了去。

紧接着是一阵被灼热的药袋所烫到的尖叫。

小右被这大半夜突如其来的一只手吓了够呛,然后在接下来的一声尖叫中她恢复了从容。

回过头来,盯着黑夜里陈拉拉蓬乱的头发以及宽大的睡袍,“大小姐,这不是牛奶,是药。”

“呃?”陈拉拉明显是才反应过来自己抢错了食物,赶紧将滚烫的药袋扔回了桌子上:“我以为你一个人偷偷吃宵夜。”

“吃吃吃,不吃会死吗?”小右捡起药袋来,倒入碗中。

苦涩的药液缓缓流入喉咙,竟然像喝咖啡一样几口就喝干了。

陈拉拉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她把药喝完,才道:“要我说呢,心病还须心药医,你这失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别浪费这药了,怪贵的,况且,吃中药还真不如喝点牛奶来的快。”

小右抬眼看了看她,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觉?”

“你不回来我能睡着么?”

“别这样,肉麻。”小右假装抖落了一下鸡皮疙瘩。

“也没什么,兴你失眠就不行我失眠了么?”

说完,一转头,回客厅去了。

小右赶紧跟着走了过去,顺手又从酒柜上拿了一瓶酒。

陈拉拉瞥了一眼,轻轻嘟嚷了一声:“酒鬼。”

“好吧,酒鬼友情提醒,如果实在睡不着,不如少来一点?保证一觉到天明。”

陈拉拉想了想,半信半疑:“真的?”

“你少给我装纯,酒肉朋友。”

“好吧,那妹妹就信了姐姐这一回,去那小篓子里捡只杯子过来,既然今儿姐姐和妹妹一样夜不能寐,倒不如就对着窗外那明月儿,喝上两口罢了。”

“陈拉拉!”

两个人在沙发上打成一团。

很久以后,再想起这样的时刻,小右才发觉那竟是自己常常会想起的瞬间,在这一刻,她的心底还有个人爱,有个人在等她爱,有最好的朋友,有一起失眠的幸福。

闹累了,小右盘腿坐在沙发上,拿着酒杯,一本正经地看着她。

“说真的,拉拉,据我多年了解,你是很少失眠的,这又是闹哪样?”

“小右,你说……”

“嗯?”

“爱情,真正的爱情,究竟是无止境的付出和忍让,还是两个人的心灵相通?”

小右看着陈拉拉真挚的眼神,她突然间提起这样沉重的话题,她竟一下子就被问住了。

谁都期盼两个人的心灵相通,谁都希望自己爱着的人也同样毫无保留地深爱着自己,可是,谁都听过那样的话,就是爱情的保质期。

很少有人在得到一段完美得无懈可击的爱情以后,真的可以白头到老还会有激情和心跳的。

可以说,几乎是没有。

那样的爱情,在经历了时间以及生活中的各种细节以后,一部分最终还是散了,各安天涯,另外一部分,逐渐就演变成了亲情,经得起风雨,耐得住沉寂。却不再与爱情有关。

所以,也许,得不到的,痴痴缠缠想忘不能忘那一段,是一个人最美好也最痛苦的爱情。

只是,这样的寂寞,她最懂不过了。

有时候,她会希望,她的陈拉拉,永远都不要重蹈她的覆辙,她希望她可以找一个安稳的归宿,静静的,不轰轰烈烈,可是细软绵长的爱情。

想到这里,小右点了点她的头:“当然是两个人的事了。”

“那你呢?你和终北。”

“不要学我,你没见过我痛苦是怎么着啊。”

“嗯,不学你。”

拉拉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红色的液体透过高脚杯,灌进喉咙,苦涩难耐,拉拉皱了皱眉,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小右知道,她是恨自己的大象腿,恨自己的游泳圈。

“拉拉,我帮你减肥吧。”

“减肥?”拉拉抬起眼,“让我运动我会死的。”

“不运动。”

“让我不吃我也会死的。”

“……”

小右沉默了,想了想,抬起手拍了拍她的头,“好吧,死胖子,那你就这样下去,难怪人家凌路浅会挽着那胸大无脑的死女人站在你面前了。”

“凌路浅怎么了?别跟我提他!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陈拉拉一听到这个名字,突然变了脸色,声调都高了几个分贝。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拉拉,我问你,你为什么喜欢凌路浅?他会唱歌?会唱歌的那么多,你怎么不去喜欢李宗盛张震岳?”

“我……”

“你一个女人,都是外貌协会的,你凭什么说人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当然,性格气质也很重要,不过那是在外形的基础上再谈论的了。”

“庸俗!你那么漂亮,不还是得不到终北。”

拉拉脱口而出就后悔了,因为她看到对面小右的脸上突然就落寞了。

“对不起啊,小右,我不是那个意思……”

沉默了很久,小右深吸了一口气,仰起脸来看着她,“那是因为,陆清清比我更漂亮更优秀吧。”

提到陆清清这三个字的时候,小右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是痛的。

其实她真的很好,没有缺点。

美丽,优雅,大方。

听说,她还有着和终北门当户对的家世。

这些,都是她所没有的。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因为终北可以不顾这一切而选择爱她,而感激。

突然想起晚上那一场酒会,她怎么总是这样,对终北予取予求。

而终北那一脸淡漠孤傲的样子,根本不像那天在咖啡厅坐在她对面的他。

从那天以后,或者说,从那天那个没有回复的短信以后,他再也没有联系她。

小右知道的,他就是这样的性子。

她也正是爱着他这样的孤傲。

而她所不知道的是,之所以没有再去打扰她,是因为终北懂得。他想起过去小右等他时的那些日夜,想起当时他在清清身边的自责与忐忑。

他不想小右也和他一样,他只要她知道,他在这里等她回来,就好了。

然后需要给她时间和空间,让她慢慢平静,只期盼着她不要在这平静里变得逐渐麻木。

他不是不怕的,他经常会觉得他的小右已经越来越远,再也回不来了。

可是,就因为酒会上的那一杯红酒,让他一连数日都是欣喜踏实的。

原来,她的心底,潜意识里还是有他,在意他的。

再和池烨在一起的时候,小右努力让自己情绪看起来不是那么苦大仇深的样子,无论开车时,过马路时,还是吃饭时,她会不时地看着他微笑。

池烨抚着她的手,声音温和:“小右,谢谢你。”

小右抬起眼,默默看着她,“池烨,我知道之前是我不好,让你……”

“不要说了,小右,我们就这样,就很好。”

“嗯。”

小右知道,池烨是不想提起,所以也就闭了嘴。

这一年的冬天,就这么来了。

小右安然地做着池大少的女朋友。在公司里进进出出都有人跟她打招呼,每一个人的表情都是小心翼翼。

周末,池烨去东京出差。

走的时候,小右送他去机场,刚一出门就发现在下雪,很大的雪花,像棉絮一样大团大团地飘着。

池烨赶紧将自己的围巾取了下来,围在小右的颈上。

小右摸了摸那软软的黑色毛线围巾,嘴角咧开傻傻的笑:“我自己有,你这样把我围起来,像熊。”

池烨盯着她打量了一番,继而满意地笑了:“熊才好,没人要最好了,那你就是我的了,谁也抢不走。”

一路上车都开得很慢,坐在后驾驶位上的小右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又看看窗外的大雪,回过头来担心道:“你说,会不会赶不上啊?”

“不会吧?赶不上就下一个航班吧,没关系,又不急。”

“也是,这么大的雪,飞机能不能准时起飞还不一定呢。”

司机听着他们的对话,叹着气,“池副总,我这真不能再快了,雪这么大,还是安全要紧啊。”

“嗯,没事。”池烨漫不经心的。

车子在大雪中行进了近两个小时,才到了机场。

刚一下了车,小右就拉着池烨往里面跑,池烨跟在她身后,被她这样拽着,心里竟然是说不出的温软舒服。

林小右,感谢你,真的感谢你,可以让我好好爱你。

池烨在心里想,等他从东京回来,一定给她带最好的礼物。

然后,带她去旅行,再最美的景色里,将礼物送给她。

小右站在机场大厅里,拍了拍胸脯,还好,时间正好。

池烨换好票出来,发现小右手里多了一支雨伞。

见池烨不解的眼神,小右笑了笑,摇着手里的伞:“这样我一会回去,你就不用担心了。”

池烨被她这句话说得心里暖暖的。

直到池烨走入安检口,小右还拿着伞站在那里,睫毛上的雪花早已融化,于是像沾了雾气般有些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他向她摆手,再见,然后带着微笑转身,脱下外套,递给安检员。

小右看着他,看着看着,眼睛就真的模糊了,她很希望那是刚才的雪,而不是她的悲。

直到池烨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视线,她揉了揉眼,告诉自己,这样很好,真的,要继续美好下去,或许,时间久了,就变成真的幸福了。

深吸一口气,准备离开。然而转身的瞬间,一切防线都崩塌了。

在装潢精致的大厅,终北正沉默地坐在阴影里。

她不知道,在那么多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她是怎样在一个突然回身的时刻里一眼就看到了他的,他就那样一个人坐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不知道为什么,小右脑海里第一个反应就是逃跑。

她想也没想,抬手扶了扶额前的头发,便装作不经意地向电梯口走去。

“林小右。”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糯糯地带着一股疏离。

她知道,走不掉了。

于是就那样站在了原地,并不看他。

她不敢看。

她害怕那双眼睛,会让她沉沦。

他站起身走到她身边,高大的身影立在她的面前,她低着的头只能到他胸膛的位置。

“真的是很巧。”终北说。

小右的目光停留在他剪裁合体的银灰色西装上,她闻到了他身上那再熟悉不过的檀木香。她的心莫名一颤。

半晌,终北再度开口:“我想我是理解你过去的心情了。”

身子不禁一颤,她抬起头,失措地望着他。

“想你,很想很想,想到要疯掉。”还没来得及反应,小右的整个身子已经被他霸道地揉进了怀里。

“别这样,终北,快放开我。”

“不,我想你了。”

“这是在机场……”

“不管。”

说着,那淡淡的檀木香一下子贴了过来,吻,在她的额头落下,温热的气息从鼻子传进她的大脑,一时间她完全的空白。

他修长如玉的手指抚过她的脸颊,她慌乱地睁着眼睛,看着面前这张她朝思暮想的脸。

“终……”小右费力地想要推开他,可是他的大掌却是那样的有力,她挣脱不得,心底突然一阵委屈。

她那样喜欢他,那样地渴望他,曾经日盼夜盼发了疯一样的想念他,但是都从不敢打扰他,偶尔的几次,结果都是被他伤得更深。

凭什么到现在,只要他想她,就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拥着她,吻她。

终北的唇终于像雨点般落下,在她的唇上轻轻地撩拨。

小右努力扭过头,眼角余光看着大厅里的人来人往,有人好奇地看向这边,也有人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看着他们。

“我说了不要这样,我不喜欢。”小右用力地咬了他的唇,趁机将身体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

那让人迷醉的檀木香离开她的鼻息,她终于得以清醒。

他沉默而惊讶地看着她,这真的是他的小右吗?

曾经的那个她,完完整整地属于他,会在任何时刻任何场景里任由他亲吻,只要他不介意,她随时都会属于他。

良久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

小右扭头望着电子屏幕上的时间,此刻,池烨已经起飞,飞去东京了。

或许,还未离开北京城,她就这样被另一个男人抱在怀里,疯狂地亲吻。

“你真的不再喜欢我了,是不是?”沙哑的声音响起,小右见他皱紧的眉头,心里莫名地一阵抽痛。

她这是拒绝了他,是吗?

过往的记忆扑面而来,带着对他的想念与眷恋。

她怎么会忘记,怎么会变心?

只是,记得又怎样,喜欢又怎样,那些对她来说,都太苍白了。

她被他折磨得遍体鳞伤,他为了抛弃她,绝情到底,又为何在她的生活终归平静了以后突然出现,告诉她他想她,质问她是不是真的不再喜欢他了。

“是,不再喜欢你了。”小右的声音异常平稳而冷静,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甚至没有经过大脑,也没有想象终北听到这句话时会是怎样的表情。

然而,他只是望着她,没有任何表情。

她看得出,他的心情很不好。

不由得一阵心软,可是脚底却并不听她心的使唤,她转身离去,就在那个刹那,他突然伸出手来,将她拉回自己的怀中,用力的,霸道的,毫无征兆的抱紧她,她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

想看看他,都不能抬起头。

就那样抱着,小右逐渐地平静下来,心内的委屈被他突来的深情一寸一寸瓦解,她的泪掉在他的西装上。

“你怎么可以不再喜欢我。”

小右闭着眼睛,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整个人都倦了下来。

有多久了,没有再被他拥抱,没有再听他轻柔地唤着她小右。

从开始到现在,这或许是他们第一次在公众场合拥抱吧。

还记得很久以前,她在微博中写下的句子:我想抱抱你,可是这里人来人往的。

本是无意的抒发,却被他看到,并且叫她删除掉。

原因是,害怕清清发现。

曾经和他的记忆像潮水一般汹涌而来,她费尽心机忘记的那些片段,零零散散地再次回归她的大脑,那种痛,清晰如昨。

“别再赌气了,好么?”终北伸手揽住她的腰,几乎是半抱着的将她带到机场外面。门口停着他的车,他帮她打开车门,把她塞了进去,转身自己进了驾驶座。

“安全带。”他说。

小右略微低下头,看着车内熟悉的摆设,耳边萦绕的是每一次他不厌其烦的那句“安全带”。

他是有这个习惯的,且异常顽固。

记得一次小右取笑他是不是有什么车祸的阴影来着,结果他很严肃的说“是”,说他的妈妈就是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因为没有系安全带,在一起很小的追尾事故里丧生。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的表情里带着悲痛和固执的认真,那个时候,小右特别的感动,因为她知道,在他心里,是如此珍惜着她的。

她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里,只是低着头沉默。

见她没有反应,终北又说了一句:“安全带。”

是不容反驳的语气。

小右拉出安全带,看了看他,又放了回去。

她又一次挑战了他的骄傲和自信。

终北看着她,良久,而她的目光沉静,乌黑而松软的头发慵懒地搭在纤弱的肩上,丝丝缕缕,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尴尬起来。

这个男人,她用生命去爱的男人,像是毒一样的将伤害刻在她骨子里的男人,此刻在她倔强无畏的眸子里,显得那样脆弱。

车子里沉寂了片刻,终北忽然微微一笑,犹如清风掠过,和煦柔软,和过去没有什么不同。

他本不是那般冷漠的人,是她,用无边际的温软纵容了他的性情。

因为在他心里,她就该是凡事都说好的样子,就该一切都思虑在他的前头,端茶送水,按摩捶背,无微不至,无怨无悔。

小右被这笑容打动,纤长的指甲偷偷地掐入掌心,告诉自己要清醒,再清醒些啊。

外面的雪下得仿佛更大了一些,然而落在车窗便立即就融化了。

终北没有再说话,也第一次由着小右的任性没有要求她系安全带。他启动引擎,在大雪中前行。

小右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跟踪她,或者是送人,然后碰巧在这里遇见。

她也没有再问,她觉得根本没有这样的必要,因为,她要学着放手,学着自己做决定。

途中她只是安静地望着窗外,这是今年冬天北京的第一场雪吧。如果没有记错的话。

手机的震动声突然打破了两人的沉默,小右低头去看,只见终北的手机落在她的左手边,屏幕上赫然闪着“清”的名字。如此亲昵。

心内突地一跳,终北放慢车速,微微侧头,也看见了那个名字,脸上顿时出现了小右很熟悉的那种表情。她说不出是什么,只是,以前,他们每次在一起的时候,清清打来电话时,他都是这样的表情。

有担心,有难过,更多的似乎是因为愧疚而产生的冷静和清醒。

以前的小右,每每在看到她的电话时,总会突然的失落,而这一次,她从容地笑着,问他:“为什么不接?”

“没有必要了。”终北淡淡地说。

“真的分了?”

“嗯,差不多吧。”

突然觉得好笑,直到此刻,他还是给自己留有余地,分了就是分了,什么是差不多呢。

“停车吧。”小右说。

终北的身子似乎一颤,回过头来,看着她。

她的面容平静,看不出情绪的起伏。

看到这样的小右,他的心闷闷的钝痛,却面不改色,只是沉默地将车停了下来。

小右伸出手,却打不开车门。

回过头,他正在点燃一支烟,吐出烟雾,然后,她看到了他红肿的眼眶,和刚刚忽略了的轻微的胡茬。

“我知道,你是在报复,不过,我可以接受,毕竟那是过去我给你的。”他说。

“终北,我从来没有想过什么报复你。”小右平静得看着他好看的侧脸,“请你打开车门,让我出去。”

终北点点头,车门被打开,她什么也没说,一脚踏了出去。

随即,车门“咚”的一声被关上,她停住脚步,回头去看,车子一拐,向另外一个方向绝尘而去。

不禁冷笑,他对自己的耐心,果然没有她那么高。

情到深处无怨尤。她多年前一直信奉的话,所以才那样卑微地等着他也爱着他,她不恨他,哪怕是现在。因为她深爱。

只是他的表现,让她更加深刻的了解,他对她的爱,远远没有她的多。

雪片落下来,她的头发逐渐变得湿润,她拿着伞站着,眼睛越来越酸疼。

一声急速的刹车声打破了她的思绪,接着是车门打开的声音,接着一个身影站在她面前,不由分说地拉起她就走,她抬起头去看,终北没有任何表情地拉着她,向前走。

他的霸道的任性。

眼泪刷地就流了出来,她怔怔地望着他的脸,一时失神。

有路人侧目,因为身边的男人实在太过精致耀眼。

他和池烨的不同,是他比池烨更加沉稳成熟。五岁年龄的差距,让他们的味道完全不同。

这样的男人,只会让人揪心虐肺的疼到心里。

终北的步伐很快,小右几乎是一路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脚步,匆忙中她回头去看,他的车停在路边的停车场,车身已被雪水淋湿。

“你带我去哪?”

“随便哪里。”

“啊,我的鞋……”

终北停下来,低头看了看她的脚,纤细的高跟一不小心陷入了井盖的缝隙里,他看了看,弯下身,抬起她的脚,轻轻地一拽。

“好了,走吧。”

“你速度太快了,我这么高的鞋跟,跟不上你。”

恍然间,小右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以前撒娇的样子。不禁有些郁闷。

终北却忽然笑了,轻轻揽住她的腰,也不说话。

这一次小右没有再挣扎,而是鬼使神差地跟着他走,一直走到了一个酒店门口。

终北停下来,看着她。

“终北……”

“走吧,上去。”

“我不要。”

“为什么?”

“我说过了,我现在有男朋友,而且他对我很好。”

他愣了一下,拥过她,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落下一个吻:“别再折磨我了,好吗?”

小右呆呆地站在原地,大脑有片刻的空白,她看着他的眼中充满血丝,这个曾经神一样存在于她每一根神经的男人,此刻那样脆弱无助。

他还在等她的回答,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

她深吸一口气,想说拒绝,可是张口却变成了:“我很怕。”

“别怕,小右,有我在。”

“你真的在吗?”小右痴痴地看着他:“我觉得你没有一刻是真正的属于我,包括现在,或许,你下一刻就又回到了她的身边,然后我,又像一个标准的小丑,被你丢下……”

“不会,不会像你想的那样,相信我。”

小右看着他那被深深挫伤的表情,心内忽然的柔软,隐隐的痛。

她没有再说话,看着他的眼,算是一种默许。

他们都不是纯白的少男少女,也早已经不是第一次缠绵。只是,过去的每一次,他都是在深夜,完事之后便离开。

她总是在床头昏黄迷离的灯光下,呆呆地看着他穿好衣服,系好皮带,留下几根烟头,仓皇离去。

从来没有一次,可以相拥而眠,直至醒来。

那时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抱着他迎接清晨的阳光。可是,一次都没有实现过。

黑暗里,小右紧紧抱着他的身体,他的身上,那股熟悉的檀木香与烟草混合的味道,让她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枕边的手机忽然响起来,她松开手,转身去拿。

屏幕上“池烨”两个字在黑暗中发着光,小右捏着手机,犹豫不决。

终北坐起来,拿起一根烟,面色平静地说:“接吧。”

深吸一口气,她按了接听键。

那端清晰欢快的声音从听筒传进耳朵里:“喂,小右,我到了。”

“哦,好。”

“你怎么了,不开心?”他问。

“没有。”

“可是你的声音听起来……”

“真的没事。只是我这边在忙着。”

“这样啊,那好吧,那你先忙,回头再给你打电话。”

“好。”

“拜拜。”末了,他又说:“记得想我哦。”

像是小孩子撒娇的口吻,小右握着手机有片刻的怔忡。

挂了电话,转过头,终北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机。

烟头眼看着快要烧到手上,小右赶紧跳上床把烟抢过来。

“嗯?打完了?”终北问。

“对不起。”

“没事,”终北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是我应该承受的。”

虽是这样说着,可是小右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他的心情很不好。

烟一根接一根地抽着,她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良久,他站起身,走到旁边的酒柜上,拿起刚叫的酒,倒了两杯。

转眼间,酒杯已经端到了她的面前,他将酒杯举起,说:“我知道你也需要这东西来麻醉自己。”

她接了过来,凑到嘴旁,勉强地笑笑,一仰头,全都灌了下去。

两人不知道喝了多少,两瓶红酒顷刻间都见了底。小右只觉得头微微的晕眩,眼睛快要睁不开。

于是倒在床上准备睡去,手里紧紧抓着终北的手。

恍惚中感觉到旁边的男人一直在不安分地翻来覆去,直到清晨,刚一睁眼,就把她吓了一跳。

终北正在愣愣地看着自己,发呆。

她匆忙坐起身,抓住被角,一时间不知道昨夜自己究竟干了些什么。

她是有男人的。她这是在偷情啊!

见小右沉默不语,他的脸凑近她的面孔:“怎么了,睡得不好?”

“没有。”她摇头。

“小右,我真希望你现在是完全属于我的女人。”他紧紧拥住她的身子,下巴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头发,她闭上眼睛,让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想那个正在东京或许此刻还在想念着她的男人。

可是,只要一闭上眼,池烨的脸就出现在自己的脑海,挥之不去。

内心有个小小的声音,还在理智地提醒她:这样做是不对的,她是个坏女人。

可是另外一个声音却在鼓励她,要抓住他,抓住他,无论结局是怎样,起码,为爱负责。

她的心属于哪里,她一直比谁都清楚。

甚至说,天地可鉴。

过去三年的时间里,她有那么多的心情无处诉说,便在网上给自己开了一个无人知晓的私密博客。对所有人开放,可是没有一个读者。

她只言片语地凌乱地碎碎念,没有人能够看懂。也没有人知道那是谁。

因为,她在任何公共账号下的签名与文字,都被终北禁止了。

他总是那样的理由,总是怕被清清看到。

于是,她也就默默地全部删除掉,只写给自己看。

要纪念那段无人理解的寂寞年月。

“在想什么?”终北忽然问。

“没,没什么。”小右慌乱的拨了拨额前的碎发,再次紧紧抱住了他的身体,恨不得将他嵌入自己,很担心一眨眼,他就像以往一样在她面前跑掉。

“我们要怎么办?”小右将头埋在他的胸膛里,闷闷地说,一如最开始,他问她的那句话。

是啊,要怎么办?从最初到最后,他们的爱情,似乎永远都没有存在于一个空间里。

他双臂用力地拥着她瘦弱的身体,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我觉得我们在犯罪。”

“真有那么难吗?”他问。

她点头。

“你是不是真的爱上了他……”

小右突然怔住,抬头看他,一时之间不知道怎样回答。

其实答案那样清晰,她的心里何时有过他以外的男人?只是,此刻,她不知道要怎样回答。

她害怕。特别深的害怕。

她怕她说不爱,终北就放下心来,一如以前一样地惯于忽略她,认为她是那样容易得到的女人,而不再珍惜。害怕哪天清清一个回头,他立刻就奔回她身边。

她如果说爱,她又怕他会真的相信,然后永远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然而,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他突然又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说:“好了,不想回答就不要答了,我说过,我会等你,让你真正变成我的女人。”

还未说完,他已经一个用力将她按倒,急促地亲吻着她紧皱的眉头,嘴唇,尖尖的下巴,然后一路吻下去……

像火在胸口燃烧。

小右从未有一刻是如此真实地被他拥有着。她知道,愈是禁忌的恋情愈让人沉迷。他和她,或许一直是因为这样,才如此悲伤和渴望彼此。

她甚至没有想过,过了这一日,当她再次回到池少女朋友位置的时候,要如何面对。

后来她累了,他也倦了,两个人就相拥着沉沉睡了去。

醒来后,已经又是傍晚。小右起身,慢慢拿开身旁男人的手臂,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的一角,这是三环内的一家五星级酒店,酒店外面的庭院内环形灯光下,是一汪死水般沉寂的湖。因为入冬,莲已败,而湖边的草亭还兀自深绿着。

手机在桌上微微震动着,她赶紧走过去拿起来,生怕吵醒了终北。

池烨的信息:右,我已在返回北京的飞机上,马上起飞,下了飞机再联系。

末了,是一个大大的笑脸符号。

小右沉默地穿上衣服,拿起包,轻轻地开门离开。

这是第一次,她先行。

像是忽然理解了当初终北的无奈和挣扎,原来先走的人未必就是快活的。

下楼,出了电梯,门童给她开门,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迈了出去,浑身冰冷。

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还有三个多小时,他就到了。

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司机问:“去哪?”

她想了想,说:“机场,谢谢。”

越是背叛,越是想要弥补。

如果没有这一次和终北的意外,她想她一定会是坐在家里等的吧。

可是,她心里愧疚得厉害,她必须去接机。

终北缓缓睁开眼。坐起来,靠在床头,点燃一根烟,望着刚刚被关上的门板发呆。

他是不是太心急了些。

可是他真的害怕,如果他不在这个时候回头,她马上就要成了别人的妻。

林小右,尽管全世界都骂我贱,我也要再次得到你。

昨日的那场雪似乎在夜里就已经停了。一个半小时以后小右到了机场。

等待的时间里,她就坐在椅子上玩手机。手机里有她昨夜偷偷拍的终北的侧脸,锋利的线条,像功底深厚的画师最得意的杰作。

当广播里报东京的航班抵达时,小右站了起来,向出口望去。

很快的,她就看到了池烨那张明亮的笑脸。

他看到了她。

有讶异,有惊喜。

三步并两步地走到了跟前,一上来就拥住她。

温热的身体贴到她的大衣,她有些许的不自然,却不知道如何挣扎。

不禁在心底鄙视自己。

和终北的拥抱那般想念和习惯,她却拼了命的挣脱。而面前的这个男人,明明让她有所抵触,却始终抬不起手来推开。

好半晌,她终于找到理由,突然从他怀里钻出,问他:“吃饭了么?饿不饿?”

“不饿。”

“那累吗?是不是很辛苦?”

“不辛苦。只是参加颁奖典礼而已。”

“那……”

“什么都好,就是想你。”

说着,他再度贴过来,想要抱住她。

“池烨……我们先回去,这是机场,都这么晚了。”

“……好吧。”池烨十分不情愿地放开她,却还是牵起她的手。

出租车里放着交通广播,两个主播噼里啪啦地开着玩笑话。

许是昨夜的酒喝得多了些的缘故。小右的头有一下没一下地隐隐痛着。

自作孽。不可活。

她想到了这句话。

见她按太阳穴,池烨关心地问:“怎么了?没睡好吗?”

“嗯,可能吧。”

“那一会回去早点休息,工作上别太累了。如果有困难就跟我说,我不会叫别人为难你。”

小右心底的愧疚顿时又多了一层。只好微笑着摇头:“不是累,工作挺好的。”

“对了,我给你买了礼物。”池烨忽然开心地说。

“什么?”

“不过现在不能给你,我需要找一个更好的机会。”

“喔,卖关子……”小右假装生气,扭过头不理他。

“真生气啦?”

见她良久不回头,池烨温柔的扳过她的脸,仔细端详她。

低垂的眉眼,怎么如此好看,好看到他都要忍不住去吻她了……

“啊……”小右猝不及防他突然落下来的吻,本能地伸出手去推他,而他却一改往日的温和,霸道地揽住她的脖颈,让她更加贴近他。

小右觉得全身都不自在,疯狂地扭动,出租车司机或许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客人,不声不响地开着他的车。

他霸道的在她的唇内索取,舌尖抵着她的牙齿,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不去比较他和那个人的温度。

努力让自己接受。

好像是过了很久很久的时间,久到她已经窒息,池烨才轻轻放开她。

再次获得自由的她大口地呼吸,车内的空气显然暧昧到了极致。

手指不自然地扯着衣角,她不敢看他的眼睛。

好不容易捱到了家门口,小右匆忙下了车。

池烨下车送她到楼下,抚了抚她的脸颊,在她额头印上一个吻:“早点休息,晚安。”

“好,晚安。”

转过头,逃一样地奔回自己的窝。

再不敢回头看他一眼。

直到上了楼,拿出钥匙打开门,才恍然回到现实里。

她倚着门,使劲地拍着胸脯,努力回想自己这两天都做了些什么。

前一刻还和终北在缠绵,下一刻就扎进了池烨的怀抱。

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她更坏的伪好女人嘛?

拉拉听到声响,知道是她回来了,可是半天都没有再听到动静,于是挂着睡袍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刚一出来就看到了靠在门边流着眼泪的小右。

“怎么了?”

“拉拉……”

“发生什么事了么?”

“我跟终北……”

“啊?你们又纠缠到一起去了?”

“是,昨天……昨天……”

“哦对,昨天你怎么一夜未归,我给你发短信你都不回。”

“我在终北那里。拉拉,我是不是没救了?”

拉拉严肃地看着她,良久,才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想,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小右无助地看着她,发现越想解释就越乱。

“其实也没什么,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而且你和终北以前又曾经在一起,只不过,问题是,你们现在的立场不同,身份不同,你现在是别人的女朋友,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

“你怎么向池烨交代呢?”

“是啊,怎么交代,我觉得好乱。”

看着她那可怜兮兮的样子,拉拉又心软了,走到她身边蹲下来,抱着她的头,“其实,我并不是偏向我的朋友,我只是担心你,不希望你再和那个男人扯到一起,他不是你能得到和拥有的男人。”

“可是,他分手了。”

“什么?”拉拉一时间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不禁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嗯,他说他和陆清清分手了。”

拉拉抓了抓头发,“林小右,这回你真的麻烦了。”

“我的理智告诉我,一定不可以再回到他身边,可是我又拒绝不了他的深情。”

“算了,我觉得我给你的任何意见都不能决定什么,你还是自己好好想想吧。想想池烨,你受伤的时候他陪着你,给你最平静的生活,现在那个男人回头找你了,你就立刻把人家甩了,你当他是什么,人家也是堂堂大少爷,排着队追他等他的美女多了去了,你凭什么,或者说,你和程月末,你们凭什么对他的感情践踏起来没完没了?”

拉拉一口气说了很多,说到自己有些微微的喘,才气冲冲地端了杯子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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