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璞讪讪一笑,赶紧岔开话题:“阿爷,你是不是又跑人庄稼地去看人干活啦?你怎么跟刘起一样,老喜欢看人种地?”
尉思齐一听又笑了:“刘起这小子还真有点意思,怎么,他也喜欢看人种庄稼?”
“行了行了,你们爷俩别说了,先吃晚饭吧!”尉母和下人开始摆碗筷。
尉思齐刚从塞外内迁过来,就接替了一家快倒闭的丝绸庄,没过几年,把丝绸庄经营得风生水起。刚内迁时,住的是茅草棚,现在住的是三进大宅院。
市井传言,尉家时来运转,恐怕是在山上的祖坟头烧了几世高香,才出了尉思齐这么个能人。但一提起尉璞,纷纷摇头,对他评价就四字,绣花枕头。古人云,富不过三代,尉家估计不出二代就垮成屎。没想到十年后,坊间都改口了,出了个尉璞,说明尉家的运势极盛,何止坟头烧高香,放火烧山都赶不上。
尉夫人把云纱帷幔卷起,上了最后一道烩鲤鱼,轻声说:“赶紧吃吧!”商国铸铁炒锅还没普及,桌上摆的都是烩菜。
尉思齐换了一身牙白色的交领衣出来,显得精神爽利,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采,想当年他可一点也不比现在的尉璞差。
尉璞刚竖起筷子又放下:“阿爷,每年这几天,你都要专门跑去东郊县看人种地,究竟能看出啥?”
“我去东郊种植亚麻的庄稼地里,从每块地里画出一个方圆三尺区域,然后量里边有亚麻杆的个头,今年的亚麻多只有两尺余,璞子,这说明什么?”
尉璞试探地问:“说明亚麻长势很不好?”
尉思齐微微颔首,“那你觉得我们应该做什么?”
尉璞不懂了,“收亚麻籽,榨油?”
尉思齐恨铁不成钢:“亚麻收成不好,麻布产量就下降,眼下还看不出来,因为织户要过了处暑才沤麻,所以大家还没注意到。等再过两个月,麻布的价格肯定要要翻上几番了。”
尉思齐又道:“从明天开始,我们绸庄逐步上调麻布的价格,同时还要悄悄收购其他绸庄布庄的麻布,等两个月后,我们就能独市了,璞子,你现在懂了吧!”白手起家,果然有几分本事。
商朝的丝绸庄兼营麻布麻料,麻料用处极广,织法也可密可疏,疏织麻在夏天极受大众欢迎,麻料还可以和丝绸混纺,还是制作朝服的面料,所以麻布麻料穷富通用。
尉璞马上拍起马屁来:“阿爷,你真是狐狸还是老的辣啊!”尉思齐听了觉得有点不对劲。
“璞子,搞买卖要心眼活一点,你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呢!罢了罢了,行商名声不好,还吃脑筋,还是当官好,省事,不担风险。你还是抓紧时间温习,准备科考吧!”
“说起科考,阿爷,朝廷要设夏考了。”
“哦?”尉思齐来了兴趣,“那今年还真是两考呢!神龙女帝还真有搞头。”尉思齐一捋须,又问:“这次夏考要考什么?”
“策论申论,诗词歌赋。形式不一而足。”
尉思齐皱着眉头沉思良久,“璞子你尽可一试...”但他没有说下去。
七月初十,夏考放榜,尉璞果然名落孙山。
尉璞知道自己落榜后,一连几天猫在宅子里,长吁短叹。尉思齐更糟心:儿子赶考失利也就罢了,最近还死了女婿,那痨病鬼女婿死了也就死了,但是尉晴,也就是尉璞的姐姐,还正值青春年华,又没有生育过孩子,可不能让她从此守寡吧?
三从四德是要的,贞节也是好的,要是在外面茶楼杂谈,每个人点头附和,但如果牵扯到自己的亲人,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为此,尉思齐多次放出风声,想把女儿迎接回尉府,可她在聊城的婆家一直不肯放人,还揶揄尉家是行商子,不懂礼节,“难怪都说士农工商,商人排最末呢,行商的寡廉鲜耻,我家儿尸骨未寒呢,尉家就想把女儿迎接回去!”
跟我谈利还行,跟我谈礼?脑子进的水还没倒出来吧!人都走了,未亡人往后总得好好过不是?
更让尉思齐苦恼的,不是尉晴婆家的口舌,而是尉晴本人的态度。尉晴一直都是模棱两可,一副任人处置的模样。
旋后尉思齐仔细一想,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尉晴这孩子从小就没有主意,婆家的人只要在她耳边鼓吹点三贞九烈,她估计就真的打算守贞了。守贞有什么用?婆家多一个劳动力,多一个人操持家务呗!
贞节的牌坊一旦背上了,以后可有苦可受了。但凡要占人便宜,必须让其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下不来。尉思齐白手起家做得风生水起,就是因为从来不上那块高地。奈何俩孩子都不明白这个道理,太要脸面的人,能过得下去么?要是他俩孩子能分一点刘起的滑头,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个田地,唉!
刘起当然明白尉家那点糟心事,这阵子都不敢去找尉璞玩,都是一个人逛酒肆,听评书,虽然孤单点,但也乐得自在。这天,东兴酒肆的一连上了四场评书,一时间酒肆被围得水泄不通。
帽子李和手帕王好容易倒在小厅里歇息一会,刘起轻飘飘地跑进来了。帽子李吓得一激灵,赶忙起身,“起爷,你可饶了我吧,今天的剧情就到这里,我先给你讲了,完了你出去一大嘴巴,明儿就没人听我说书了。”
“别紧张啊,我就来看望二位,顺便给二位上点好茶,天天喝高末也不是个事儿。”高末,高级茶叶的粉末,想喝点上档次茶叶的穷酸人士的首选。刘起那么大方,还不是有尉璞兜底。
帽子李眉开眼笑,“那我来壶蒙顶。小起,你看一下我是不是又长出头发来啦?”说完一揭帽子。
帽子李,真名是什么不重要,帽子才是他的标志。不得不说,帽子李是个品牌意识极强的人,经过他多年苦心运营,三百六十日不管严寒酷暑,天天戴着毡帽,平阳城里的百姓一谈起说书先生,就马上想到那个戴毡帽的。手帕王见了是这么回事,自己也在腰间栓了条手帕以作自己的标识。
帽子李本来没有戴毡帽的癖好,他有一次去西都长安时,站在朱雀大街上,那时夕阳的光芒宛如油彩,满满地照耀在城门上,几个五陵年少戴着毡帽,骑着青骓,手握着五彩缰绳,缓缓地进入城内,犹显风流。这番情景从此就定格在帽子李心中,从那以后,他常年必戴毡帽。
大热天的,帽子李把毡帽一掀,一股汗酸味迎面扑来,手帕王赶紧搬着小马扎躲开了几步。刘起上前一看,帽子李留着地方支援中央的发型不变,周围的一圈头发还是半长不短,只是原本光秃秃的中央地区多了不少红点子。
“我摸着要破皮了,应该是发根长出来了。”帽子李还有点小兴奋。
刘起仔细一瞧,这满脑袋捂的都是痱子,都被挠秃噜皮了,他眼睛一闭,夸道:“那可不,您很快就长成头发长见识短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