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河是黄河的支流,白河水清,河道状况良好,夏季的时候,河道变宽,水涨而不淹,于是小小的白河上出现了百舸争流的景象。
刘起和尉璞此时正坐在一艘小乌篷船上。他们打算逆流而上,去找潘季寻。
这船极端的简陋,乌篷子随时可以被风刮走,船里就摆了两张板凳,供客坐。船一驶开,水就从船肚子里漫了上来,所以船一路开,需要人一路的把船肚子里的水都舀出去。
“船家,你这船这样,正常吗?我总感觉要沉啊!”尉璞一边舀水,一边疑惑地问。
“正常!客官你没坐过小船吧!小船都这样,都是木板钉的,板与板之间总会有缝隙吧?有缝隙不就进水啦!大船也进,只是你们看不到而已——我说二位年纪轻轻的,怎么舀个水都有气没力的?赶紧舀快点,不然就真沉了!”船家喊道。
刘起和尉璞连声道歉,连忙不停地舀水。
河道的船非常密集,刘起他们船旁边,就并排驶了一艘差不多大小的小船,刘起一个不小心,把水瓢到对面船上去了。
“呦,这位爷,实在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刘起赶忙道歉。
对面拿瓢舀水的也是位斯文人,年约四十余,脸白有须。“不碍事不碍事,这位爷,你手上的瓢不错。”
刘起看了看手里的破葫芦瓢,也寒暄道:“客气客气,你手里的瓢也不错。”
隔壁的这条小船里,就坐了这位斯文的老白脸和一位妇人,妇人年纪和他相仿,眼角微微有几条皱纹,见她额贴鹅黄,裙钗精细,便知家境不错。她把脚搁在老白脸的膝上,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看样子应该是老白脸的妻子。
尉璞看到后,心想,这一定是结发夫妻了,相伴几十载,感情还是那么好,不由得一阵羡慕。
隔壁船吃水吃得比刘起这条船还厉害,老白脸舀水舀了一路,累得气喘嘘嘘,他妻子见状,一把夺过水瓢,心疼地说:“相公累了就歇会,让我来舀吧!”
老白脸难得靠在船舷处休息一会,不知不觉把双手架出船外。这时,一艘货船急驶而过,把他的手指夹伤了。
“哎呦!”老白脸吃痛叫了起来,妻子急得一扔水瓢,捧起丈夫架上的手指,细细地吹气,又惊恐地嘱咐道:“以后对面有船过来的时候,千万别站在船边小便!”
老白脸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涨红了脸:“娘子教训得是,不然娘子以后晚上得嫌弃我。”
妻子温柔一笑,道:“怎么会嫌弃你呢!这几年你又陪我上庙香,又陪我去集市,别人家的妇女都嫉妒死我了!还是卸官好,明年你和弟弟做点小生意去,总好过做什么御史,又累,又要看人脸色...”
刘起听到后浑身一激灵,朝隔壁船上喊道:“敢问这位相公可是前御史潘季寻?”
“欸你这人怎么那么讨厌,竟然偷听我们夫妻俩说话!”妇人杏目怒睁。
老白脸朝刘起作了个揖,正色道:“正是在下,敢问何事?”
尉璞悄声对刘起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咱们就算三顾茅庐也要把潘御史拉回去!”
刘起和尉璞站在一座三进宅院前,只见硕大的斗拱,朱红大门,错金的兽头铺首,一看就是锦衣玉食之家。
刘起不禁暗声对尉璞道:“亏你没大声嚷,不然丢人丢大了,这哪是茅庐,这明明是雅舍。”
尉璞指着大门上那对兽头铺首,喃喃地说:“这已经越制了啊!”
声音虽小,但也被潘季寻听了去了,他脸色羞赧地说:“咱们青州边远地区,再加上岳父府上乃商贾之家,向来没什么讲究,明儿我就遣人把铺首换成普通的铁门环...”
进门后,便是直棂窗回廊,过了回廊,到了正厅,潘季寻的小舅子正翘着脚瘫坐在交脚圆椅子上看小说,露出一截黄色的衣摆,见了来客,赶紧用褙子遮住,飞快地逃走了。
尉璞骇然道:“这...还敢穿黄色?”
潘季寻着急地解释:“商贾之子,不懂礼节,相公莫怪,莫怪!”
潘季寻的妻子也维护起他的弟弟:“又不止咱一家乱穿颜色,这事儿都怪染坊,谁叫他们染那么多黄色,不就是存心让我们买的吗?”
尉璞轻叹:“看来朝廷的礼制已经松弛到不成样儿了啊!”
刘起思索了一会,竟然赞成潘夫人:“夫人说得对,该怪染坊。”
潘夫人眉开眼笑,正想说点什么,潘季寻赶紧轻声对她道:“我和两位官爷会谈,你还是进内堂吧!妇道人家毕竟不太方便。”
潘季寻招呼着刘起和尉璞落座,片刻不到,下人呈了上好的蒙顶茶上来,只见玉碗金瓯,光映几案。刘起说明来意后,潘季寻直接道:“要是谈河工的话就算了,我这官被免了七八年,已经做不了主啦!”
“我看过你写的河工札记残本,潘郎你可是不可多得的河工之才啊!”其实刘起也不敢断定,先夸了再说。
潘季寻叹了口气:“别拿我开心了,那一次溃堤,船只漂没,连圣上都震怒了,我哪是什么河工之才呢!”
“但是潘郎的经验倒是不假的,如果可以稍以改进的话...”
潘季寻看着天花板上的雕花,闷闷地回:“时间太久了,我都忘光了,也提不起兴趣了。”
得了,看来是死不松口了。刘起朝尉璞递了个眼色,尉璞马上道:“我也看过潘郎写的河工札记了,总的来说还是有欠缺的。”
潘季寻一听,急了:“哪里有欠缺?”
尉璞彻底没词儿了,只能用求助的目光看着刘起,刘起马上开始信口开河:“首先,字儿写得太小,图画得太大...”
潘季寻看着刘起,眼神里充满了对傻子的怜爱。
刘起继续胡编:“其次,堤坝造的太高啦,住在河岸的人看不到风景,再者,太麻烦,远不及程刺史的方案来得方便...”
不料,一向文质彬彬的潘季寻拍案而起:“简直是胡说八道!河堤的高度是我费尽心思丈量后决定的,岂能因为阻挡视线而削减?要是朝廷监察官都像你这样,非得垮台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