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目暮夕的时候,冬天已经接近尾声。但目暮夕仍然穿着厚厚的棉服,雪白的脸庞因为风雪的关系,微微泛红,令人望之可亲。
目暮夕给泫泽带来了很多礼物,球衣、球鞋、球包及护具就满满的一大包,除了成套的篮球装备,还有北海道特色的海鲜大礼包。泫泽看着这些自然十分感动,却因为村子里的事情忧心忡忡,高兴不起来。
那天王顺带着一部分村民离开后,就召集了拆迁队已经在村外集结,叫嚣着要将村子连根拔起。多亏书记和二大爷紧急组织了村民,在路口设卡,才抵挡了王顺一行人。书记眼见事态要闹大,一边上报政府一边报了警,这才暂时将事情缓和下来。
泫泽的忧心忡忡,自然逃不过目暮西的眼睛。于是泫泽只得将事情经过,简要的叙述了一遍。
目暮夕听完后,思索片刻对泫泽说:“泫桑,你之前说那个庙宇是郑和建的对吗?”
泫泽不知道她为什么有此一问,心想即便是郑和复活,他也管不了现在的事情啊。嘴上仍然回答道:“是的,可是那只是个传说。”
目暮夕听完想了想说:“嗯,在日本的话,如果建筑年代久远,具有历史价值,那就是文化遗产,受法律保护,不可以随便拆除的。在北海道就有很多这样的建筑。”
泫泽一听,受法律保护,对呀自己和全村的人,从来都没有想过拿起法律武器保护自己的利益。此时一想,思路豁然开朗起来。想到村子可以不必拆迁,心里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纾解下来,他高兴的一把抱住目暮夕,在原地转了起来,只感觉自己真的太幸运了。
接着,泫泽买了当天的车票带着目暮夕,风尘仆仆的赶回了渔村。
顾不上带着目暮夕到处参观,泫泽先和她一起去了村书记家。书记正为此事发着愁,见泫泽带着一个漂亮闺女进来,先吃了一惊。心想:泫泽这小子,一个小楠天天在屁股后面跟着,这怎么又冒出一个闺女,这老泫家也不知道走了什么桃花运。
泫泽不知道村书记的内心活动,脱口而出:“叔,咱们村的事情有转机了!”接下来,村支书从目暮夕那里知道了申请保护建筑文物的大概方向后,也是如拨云见日一般。紧接着就召开了党代表和村民代表的会议,来讨论这件事。
随着会议的召开,泫泽觉得原来村子里紧张的气氛慢慢缓解下来。
以泫泽的经验这种会一时半会儿开不完,于是他便带着目暮夕在村子里闲逛,也许是怕村民的议论,泫泽没有带目暮夕去海边,而是径直登上了望海崖。崖上龙王庙的龙头虽然已不复当年的神采,却不失威严。
目暮夕看着眼前的建筑,感受着它曾经见证过的一切,如今竟然沦落到拆除的境地,心中也不禁酸楚。
“人们说:物老而妖,万物有灵,说不定这里真的有神灵。”泫泽说道
“真的吗?”
“我想是的,而且我觉得你就是龙王爷爷派来救它的。”
她“噗”的一笑:“我哪有那么厉害。”说着从庙前转过身向远处看去。
波澜壮阔的海面,天海一线,让人荡气回肠。她似乎能体会道,当年郑和除海妖时的意气风发。近处,海水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像一位母亲轻柔的抚摸着自己的孩子。
泫泽指着远处海面上的一座小岛说:“你看,那就是黑岛。”
目暮夕顺着泫泽所指的方向看去,在渔村东南角的海面上,一个小岛映入眼帘。
“那我父亲的研究所,应该就在附近。”目暮夕转过头对泫泽说。
“研究所?在大路尽头的的镇子上,有个临时成立的石油公司,是那个吗?”泫泽也是听村里的人提起,在镇子上成立一个中日合资公司叫什么“油暮集团”,专门开发石油的。
目暮夕没有直接回答他,看着泫泽的眼睛笑着说:“你好像不太欢迎他们。”
“就是他们打破了这里的平静,”
“也许是这里太过安逸了。”
泫泽没有再争辩下去,毕竟目暮夕的父亲也是“油暮集团”当中的一员。
于是,话锋一转,继续给她介绍着渔村的各处风景,其中有些地方是只有自己和小楠知道的秘密之所。唯一遗憾的是季节,如果现在不是冰封的冬季而是虫鸣鸟叫的夏天的话,那这里好玩的去处就更多了。
正当泫泽绘声绘色的,给目暮夕描绘着夏天的各项游玩乐趣的时候,村书记的招呼声从村子里传来,看来会议有结果了。
村书记给泫泽公布了会议结果,龙王庙确实是有年头了,但是不是文物需要请专家来鉴定。而针对以王顺为首的不法分子,打着拆迁的名义对村子原有建筑造成的破坏,村民们准备直接上诉其背后的开发商,向法院提出赔偿,维护村民的合法权益。
现在的问题是,全村人几乎都是“法盲”,唯一对法律有些了解的就是村书记,但此时对于下一步应该怎么做,自己也是一头雾水。既然泫泽带回来的那个小丫头,能想到鉴定建筑文物的办法,说不定对于其他的事情也会知道一些。所以会议结束后,急匆匆的又和泫泽、目暮夕一起,开了个三人的小会。
哪知,目暮夕所知道的也就这么多,而且她所说的相关法律法规都是日本的,与中国有多少出入,谁也说不好,一时间又陷入僵局。
这时,目暮夕父亲的精明眼神在泫泽脑海中划过,思索片刻,泫泽向目暮夕提出是否可以请她父亲帮忙。目暮夕见泫泽焦急的样子,立刻爽快的答应下来,村支书见状更是喜出望外,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三人就离开村子向镇子上出发。
在“油暮集团”的技术研发办公室,泫泽再一次见到了目暮别仁。目暮别仁和上次泫泽遇见时没什么不同,只是眼睛里的血丝显示出了一丝疲惫。
在得知了来意之后,目暮别仁立刻面露难色。对着几人解释道,自己的专业是石油研发并不是法律,而对于中国政府的各部门,自己除了认识一些石油相关部门的官员外,其他人员根本不熟。但他确认了目暮夕的观点,表示在日本确实有相关法律保护历史建筑,至于其他方面实在是爱莫能助。
村支书和泫泽一听,说了跟没说一样。原本满怀希望,到头来却是一场空,不由得失望透顶。
他们不知道目暮别仁却在发愁另一件事。当他听说要将沿海一带的渔村开发成石油加工厂的时候,目暮别仁就坚决的反对。
因为在那个年代,中国的石油业发展刚刚处于起步阶段,对于石油的加工和提炼,缺乏相关的专家和条件。贸然建厂会造成原油的巨大浪费,同时还会对环境造成严重的污染。
基于这些考虑,目暮别仁提出将原油运回日本,加工完成后再运回中国的方案。这样不仅可以避免技术上的弊端,也可以大大节省费用。然而对于这一方案,当局迟迟没有回应。
这时见村支书提出的事情与建厂有关,精明的他立刻看出了其中的要害,如此就更不想掺和其中,以免给人留下口实。
就在村书记和泫泽都觉得无望,准备离开的时候。一旁的目暮夕突然用日语和目暮别仁对起话来,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泫泽二人对话的从语气来判断,仍然与村子的事情有关。果然,在目暮别仁一声叹息中结束了谈话。
“爸爸,如果在日本,出现了因为开发石油而拆迁古村落这样的事情的话,作为行业顾问你会怎么做呢?”目暮夕认真的问。
村书记一听,心想:这个丫头真是机灵,知道他爸爸想袖手旁观,便偷换了概念,既然是谈论日本的事情,就与中国无关了。
目暮别仁无奈,又请村书记和泫泽坐下,目暮夕给二人倒上了茶。三个人目光紧紧盯着目暮别仁,仿佛怕他跑了一样。目暮别仁思索了一会儿,便将压抑在自己心中的观点和盘托出。
首先,他阐述了自己关于石油开发利用的观点,表示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现代发展改变人们对传统文化的认识,他认为现代和传统二者是可以共存的。甚至提出现代开发,实际上是让人们学会对传统更加敬畏。
然后他提出了一些具体的主张,包括如何借助法律维护自身合法权益,如何聘请律师,如何鉴定古村落的历史价值等等。最后甚至提出了未来的规划方向,可以利用当地的文化传统,将村落联合起来开展旅游事业。
而这些主张,其实在目暮别仁来到中国之前就已经想好的,他不希望,中国再走日本的老路—先发展后治理。但是慢慢自己发现,对于政治而言,有些东西还是太敏感,所以原有的方案就只能憋在心里。此时一股脑全部说完,自己也觉得轻松很多。
村支书听罢,心情更是澎湃不已。畅想着目暮别仁描绘的情景,不住赞叹。
谢别了目暮父女后,村支书在回村的路上不断感慨:“怪不得叫“油暮集团”这个目暮别仁,不,不,这一对目暮父女,确实有一套。”
泫泽还多少理解不了目暮别仁的远大规划,只是觉得村书记对“油暮集团”的理解可能有所偏颇,便道:“叔,你是觉得油暮的暮,是以目暮夕他们家的姓来命名的?”
村支书没有回答,望着前方的路,意味深长的说:“叔老了,村子的未来还得着落在你们这些娃娃身上。”
而在“油暮集团”的技术研发办公室里,目暮夕透过窗户,看着村书记和泫泽离开的背影。
目暮别仁长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喃喃自语的说:“对一个人付出的越多,反过来对你和他的伤害就会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