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黄袍老者飘然来到切近,面如枯槁,鹤骨松形,说是有百岁亦不为过。且双目如炬,不怒而威。
黄袍老者问道:“你们是哪里人?到这里来做什么?。”
听到黄袍老者的问话,李正才稳住心神,一时又不敢说出实情,便谎言道:“我...我们是附近村庄的猎户,来...来在山中打猎,误入此地。”
黄袍老者也不多问,说道:“既是误入,我领你们出去。”李正忙扶秦小玉起来,跟在老者身后左弯右转,没走多久便出了枫树林。
老者挥手道:“你们走吧,以后见此枫林绕道而行。”两人又见青山幽幽心中舒怀,连连的给老者行礼道谢。老者见二人被困许久面容憔悴,倒还有礼。便说道:“我家就在前方不远,你们喝杯茶再走吧。”
李正和小玉听到有茶喝,不知从何处又得了股气力,跟着老者又转入枫树林中弯弯转转,出了枫林后穿过一片绿油油的竹林。便听得前方传来潺潺溪声,行不多时一条湍急清澈的小溪横在眼前,两人此时恨不能先跳到溪中去先喝个饱。心道老者叫来喝茶,此时若去喝溪水,自是失礼,遂跟着老者过了竹桥。
又转了个小弯,进到一个山谷中,山风徐徐迎面吹来,幽静凉爽。谷中有三间草屋,各种奇花异草,苍松翠柏。
老者让李正和秦小玉先进西边的草屋。两人迈步进去,只见当中摆一张木桌,屋内空空如也。老者随后提了一壶茶进来,又放下两只茶碗,就转身出屋。两人早已渴得难忍,李正伸手一摸茶壶,温而不烫,各喝了两碗,只觉得茶香满腔,沁入心脾。
少时,老者又端来两碗白粥,说道:“快点吃,吃了送你们出去。”端起粥来,李正本来吃饭就快,此时更不消说,端起三两口就喝完了。秦小玉也饿得想几口喝光,只怕女儿家吃相难看,便小口小口的慢慢吞。
老者见到李正放在桌上的万仞剑,眼中一亮,问道:“你这剑?你是习武之人?”
李正急忙抹了抹嘴答道:“自幼学过一些。”
老者道:“你这把剑可不是寻常之物,是从何处得来?”
听老者问得急,李正一时不敢透露长孙家事,顿了顿道:“是...是一位长辈赠送的。”
老者早看出李正和秦小玉非是此处猎户,便有意为难道:“你一个小小猎户,谁会送如此贵重之礼?不说也罢。”
李正知道老者显然早已已经识破自己的连连谎言,便觉得羞愧难当。又想若不是老者带出枫树林,与小玉二人必定困死在林中,又有什么好隐瞒的。慌忙给老者作揖,歉仄道:“老人家我实在不该撒谎,只是此事说来些话长,容我慢慢道来。”
老者抬了抬手道:“我岂想管你这闲事,只是这剑的主人曾与我有些渊源,所以才多嘴一问。”
李正才把黔州的事大致讲了讲,然后岭南长孙冲赠剑,又把自己杀了旅帅朱大志,才带着秦小玉一路逃亡到了这里说了。
老者听完后感叹道:“天下又易新主,不料秦王比我还先一步而去。”说完后两眼出神,似乎在回想当年的往事。
秦小玉也把粥喝完,静静的听着,这也是第一次听李正说起黔州的事。见李正说完,秦小玉侧脸背过老者,对李正嘴眼齐动往老者的方向努了努,意思是我们还是走了为妙。
李正看懂了小玉的意思,微微点了点头,站起来道:“谢谢您老的款待,我们就告辞了。”秦小玉跟着站起来给老者行了礼。
两人刚跨出门槛,老者忽然问道:“你二人打算往何处去?”
李正又回身叹道:“我们无处可去,只想着一直朝西走,逃到西域外邦去。”
老者道:“此去西域,还有万里之遥,你二人面黄肌瘦,这样走下去怕是到不了了。”两人互相打量一番,这一路上吃不好,睡不安,身体哪还好得了。
老者又道:“你们要是不嫌弃就先留在这里服侍一下我老人家,养好身体再走吧。”
李正暗思若是能在此修养一段时间自然是再好不过,瞥眼看了看小玉后道:“只怕有官兵追来,连累到您老人家。”
老者哈哈一笑,道:“此处方圆百里都无人烟,离矩州又有千里之遥,料想追兵不会追来。况且此处除了神仙进得来,凡人想进来怕是比登天还难些,你俩不是见识过了吗?”
两人被困在枫林阵中一天一夜,自然清楚,能布出如此玄妙的阵法的定是世外高人,也就没有什么可顾虑的了。这一路的奔逃,能在这个地方修养生息,缓缓这紧张的神经和疲惫的身躯再好不过,两人一同给老者行礼千恩万谢。
老者道:“你们就住这间房吧,也没有多余的床,你们自己去砍些竹木回来做吧。”说完便走出屋去了。
李正和小玉回到刚才经过的竹林里,砍了两根大竹拖了回来。第一次做床榻过程也是乐趣横生,虽是满头的汗珠也无疲累之感。整整做了一天,才将两张大同小异的简易小床,虽外形不佳,但也十分牢固。两人把小床分别摆在屋内两角。老者又拿了几匹粗布来给两人作铺盖,两人裁剪一番,看着两张铺好的小床,十分欣慰。
天色向晚,老者见床已铺好,厉声道:“还不去煮饭来吃,还要我煮给你们吃吗?”
秦小玉正坐在刚铺好的床上休息,急忙跳下来道:“不用,不用,你们等着,我马上去煮饭。”李正也跟着嗫嚅道:“我来帮忙。”一同溜出屋去。
老者又把两人叫住道:“去屋后抓只鸡来炖,我都好久没吃肉了。”
两人来到东边的草屋便是间灶房,李正生火煮上饭。小玉则到屋后去抓了只鸡,拎上瓦罐到溪边清洗干净。打了半罐溪水回来,将鸡掷入瓦罐内并放入姜、盐、胡椒炖上。灶房内各种器具佐料一应俱全,都生疑这深山里从何处得来。
瓦罐里飘出阵阵鸡肉香气,秦小玉在李正耳旁细语道:“这老者会不会真是个狐仙,这些都是用法术变化来的?”
李正一脸惊奇道:“喔...那我得先尝尝,是用什么东西变化而来。”说完拿起筷子从锅里夹出一块鸡肉,吹了吹热气,放进嘴里一脸认真的嚼了起来。秦小玉瞪着灵动双眼认真的看着,等李正咽下后立刻问道:“有没有什么异味?”
“不行,我得再尝尝。”李正说完,又夹了一块吃着。小玉仍是认真问道:“怎么样?”李正看到小玉紧张的样子,实在是没忍住,差点没把鸡肉笑喷出来。小玉才反应过来李正是故意逗自己,又好气又好笑,也忍不住一同大笑起来。
饭菜做好端到桌上来,请老者出来吃,也难得的看到老者脸上闪过几次稍纵即逝的满意表情,转眼又是一脸的威厉。
饭后老者指了指墙角的木桶道:“那里有只木桶,你俩好好洗洗,都馊了。”说完独自回房去了。两人抬起手来闻了闻衣袖,确是一股酸臭味。
两人收拾好碗筷,把木桶搬过来摆好,才发现竟是只新桶,里面还有些上等的皂荚、澡豆。秦小玉又再次肯定自己的猜测,黄袍老者定是什么狐仙,才变得出这些稀物。李正虽然不信,却也难说清这些稀物的由来。困意袭来,也顾不得许多。赶紧去烧了水,轮番在屋中梳洗起来,有了这上等的皂荚和澡豆,两人洗得一尘不染。
关上房门,各自躺在自己新做的床榻上,身心都觉舒坦。不敢大声说话,怕吵到老者休息,悄声言语了几句。这一路的跋山涉水,饥餐露宿,还有心里的追兵都让两人紧绷着神经。此时能美美的睡上一觉,无比的欢喜。
一觉醒来,天色已大亮。秦小玉起来穿好衣物,拿出江婆做的新鞋来穿。走到李正的床头,小声的叫道:“正哥哥,起床啦。”
李正其实先醒了,故意装睡,让小玉先起床穿衣,听到小玉过来叫他,伸了个懒腰道:“起床咯。”说完掀开被子爬起来穿衣服,小玉忙背过身去。
两人开门出来,正被老者撞见,厉声道:“你们两只懒虫,我可不是让你们在这里白吃白住的。”
两人也略知老者的性情,外表严厉,实则心善,对着老者傻笑不语。老者又厉声道:“小丫头你帮我把这些花草都浇浇水,臭小子你去地里种菜去,吃这么多。”两人乐呵呵的跑去干活。
昨天来时困厄不堪,也无暇顾及四周的风景。此番细看草房后面,对立着两座山峰,峰间隔着一条七、八丈宽的峡谷深不见底,涯壁如刀砍斧凿般齐,抬眼望去峰顶烟雾缭绕直入云霄,四、五只大雕正展翅盘旋。各处是形状特异的奇石,参天的古木,如同仙境一般。
李正和秦小玉把老者交代的事做完,又将草房里外打扫了一遍,除了老者不让进的屋内。又把破漏的地方修补修补,忙活了一天,也是累得满头大汗。
两人来到溪边清洗,此时西边的彤云捧着一轮坠阳,染红了粼粼的溪水。一颗颗亮闪闪的水珠顺着秦小玉的脸颊滑落,又让李正回想起了长孙玥在桃花村溪中的情景。
小玉回头发现李正痴痴的看着自己,不由双颊绯红。拍打溪水,溅到李正脸上,李正眯着眼,回过神来笑了笑,眼中却流露出几分苦楚之意,小玉见李正笑得怪怪的,也没再说什么。
回到草屋,两人依旧是煮饭、烧菜。
李正去盛米时发现昨天见底的米缸里又装满了米,忙叫小玉过来看,小玉也发现油盐酱醋等佐料也都补满了,两人都觉得诧异。小玉又把黄袍老者是狐仙,这些都是法术变化而来的猜测又说了一遍。李正虽从不信妖狐鬼魅之事,也不免心中起疑。
吃饭时,李正想打探些老者的身份,故问道:“幸得收留,还不知您尊姓大名?”
老者回道:“俗名早就忘了,这里就我们三人,叫我'老头'就行了。”虽一无所获,但是老者不说也不好再问。
这一日无事,李正便想到竹林里去练剑。还好当初得赵二奎提醒,才将长孙玥的耳环和剑谱都随身带着。
来到竹林翻开剑谱,依旧是八个大字摆在眼前‘剑气于尖,或跃在渊’。上次打开时正沉侵在与长孙玥分离的伤心中,并没有留心细看,此时细细看来这八个字写得凌厉飘逸,婉如是顶尖的剑客留下的剑影,心中不禁敬佩不已。
第一式:金蛇出洞,第二式:剑横末影,第三式:倒画银钩,前三式都画有栩栩如生的人物招式。经前翻家中苦练已然烂熟于心,只需再勤加练习出剑的速度和力道。一时手痒,拔出剑来把前面三式先练了一遍。
李正蹲下来翻看下一页时,才发现剑谱之后全是文字,再无图解,上面写道:‘落地成泥,化为无形,借势而动,旅力方刚……’。李正不知如何转成招式,盘膝在地,托腮冥思。
不知秦小玉什么时候来的竹林,突然蹲在旁边道:“正哥哥,你在看什么?”
李正一惊,轻轻的拍了拍小玉的头道:“吓我一跳。”随即把剑谱捧给小玉,道:“是一本剑谱,这后面的口诀不知如何转为招式,你这么机灵帮我看看。”小玉接过剑谱来,柳眉微蹙似有所思,一会又缓缓点头。李正瞪大双眼惊奇道:“你就悟到了?”小玉将剑谱缓缓递给李正道:“我不识字。”说完噗呲一笑,往草屋跑去。李正一愣,没想到小玉还会作弄人,不由得笑起来,拿好地上的剑和剑谱,追了过去。
两人跑到草屋外,正撞见老者,急忙收住笑声慢行。溜到屋内,坐在各自的床头,一对视憋不住大笑起来,笑到肚子都疼了,笑意才过。
李正道:“你真不识字吗?”
小玉道:“是啊。”突有几分感伤。
李正道“你想学吗?”
小玉双手在膝上摩挲着道:“小的时候很想学,我娘没死的话,定会教我。”
李正道:“你要是想学的话,我也可以教你。”
小玉摇着头道:“我...我现在不想学了。”说完垂下头。
李正忽想起母亲的教诲道:“读书可以明理,传习古人的智慧。”
“我...我怕我学不会。”
“你这么机灵,比二奎聪明多了,肯定能学会。”
“二奎是谁?听你说过。”
“就是叫我们逃走的那个兵丁,还记得吗。”
“嗯,记得。”
“走,我们先去找只笔。”说完李正拉着小玉出屋来,老者已不知去向。
寻了根笔直的树枝来,李正用剑削成笔的模样,递给小玉道:“这是一只不需要墨水的笔。”
李正又得意的挥手道:“这大地都可以当作纸。”
小玉蹲在地上划了划道:“那我写什么呢?”
李正也随便捡了根树枝道:“你照着我的写,你的名字里‘小’字最简单,我们就先学写这个‘小’字。”说完写了个‘小’字。
小玉也照着写了个‘小’字,十分周正。
“你看,你果然很聪明,这就会写了一个字,还写得这么好。”又用树枝边写边道,“你的‘玉’字也很简单。”又在地上写了个‘玉’字。
小玉也跟着写了个‘玉’。
李正一看似乎写得比自己的还好,李正狐疑的看着小玉,小玉也看着李正,机灵的转了转眼睛,嘴角微微上扬。
李正不语又埋头又写了个‘秦’字。
小玉也写了个‘秦’,依旧是写得方方正正。
李正忍不住大声道:“好啊你,还敢说你不识字?”
小玉捂嘴笑了一会,才道:“你转过身去。”
李正瞪大眼睛道:“干嘛!”
小玉依然笑靥如花的说道:“快点,快点嘛,转过去就知道了。”
李正背过身去,心想不知小玉又会捣什么鬼。
弹指间,听小玉说了声:“你转过来吧。”
李正回头,见小玉手里拿着一个色彩绚丽的荷囊。(注:后名荷包,女子手掌大小,配带在腰间,可用来装钱和香料等。)李正接过荷囊来看,摸到荷囊上尚有体温。
此时小玉脸上的笑容已不知所踪,说道:“这个荷囊我娘给我做的。”
李正见荷囊上绣着娇嫩的荷花、荷叶,似乎正吐着芬芳,一针一线都精细无比,仿佛在倾述绣花人当时的良苦用心。荷囊的左下方绣着‘秦小玉’三颗娟丽秀美的小字。
李正赞叹道:“你娘的手可真巧。”
小玉有些伤感的笑了笑道:“我就是照着荷囊上练习写我的名字。”
“难怪你写得这么好。”李正顿了顿,“我怎么从来没见你带过这荷囊。”
“这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我从来都舍不得带,都是放在贴身的地方。”
“难怪刚才我拿过来的时候还是暖和的,藏得这么好呐。”
小玉撅起嘴哼了一声道:“我可没有你藏得好。”
李正听她怪声怪气的定是有所指,一时又想不起,试探道:“谁啊?黄老头吗?”
黄袍老者素来严厉,从不叫他们名字,叫李正‘臭小子’,叫小玉‘小丫头’,上次李正问老者姓名,老者又不肯说,两人见他喜欢穿黄袍,两人便背后称他‘黄老头’。
小玉又道:“黄老头藏了一屋子的东西,我从没进去过,当然不知道,我说的是有的人晚上才偷偷拿出来瞧的。”
小玉把一只纤手伸到李正面前道:“怎么样?也给我瞧瞧呗?”
李正顿时脸一红,知道小玉说的是长孙玥的耳环,既被看到了,也不好再藏,便从怀里掏出来递给小玉。
小玉放在掌中翻看,忍不住叹道:“哇,这耳环可真漂亮!是谁的?还有一只呢?”
李正想想此事说来话长,不知从何说起支支吾吾:“这...这...。”
小玉嫣然一笑,道:“我猜...是...长孙玥的?对不对?”
见李正低头不语,小玉又道:“长孙玥是你的心上人对不对?”
李正从小玉手中抢过耳环来道:“不是了,你怎么这么烦人?”
李正说完站起来,往草屋走去,小玉也站起来跟在后面一边乐一边追问。小玉见李正脸色不好,才没有再问。一直到晚上,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
各自躺在床上,秦小玉见李正还是默然不语,便先问道:“正哥哥,对不起,你要是不开心,我以后不提长孙玥就是了。”
李正一听,原来小玉误会自己怪她了,忙道:“不是的,小玉,我不是怪你。”
又想了想,还是和小玉说明原委,免得误会,又道:“此时玥儿...长孙玥应该已经跟别人定亲了,我只是心中一直放不下她,所以不想提而已。”
小玉轻叹一声:“哎...你人这么好,她为什么不和你成亲?”
李正心想:如果没有刘继,长孙玥就会跟大家一同回到桃花村,那自己就不会出来从军,不从军就不会逃亡至此了。感叹一声道:“也许这就是命吧,你也别胡思乱想了,睡吧。”
小玉‘哦’了一声,便闭上眼睡了。
李正却忍不住回想起和长孙玥的点点滴滴。如今亡命天涯,这辈子是不可能再见到长孙玥了,就算能再见到也只是徒增伤感罢了。母亲常说世道无常果真如此。如今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桃花村。自己出来一直杳无音信,母亲在家定是十分挂念,不由得泪流难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