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黎月的“力量”以后,陆晓又恢复了干劲。
“我们先去赵局家里看看吧。”陆晓坐上驾驶座,黎月坐上副驾驶。
黎月看看导航的目的地,懵了一下:“这栋楼以前我外婆住这。”
陆晓一边开车一边看:“哦?那你外公是不是以前机关里面工作过?”
黎月:“是啊,这栋房子离市政府近,好像也是政府分的房子。不过...这离你们市局有点距离。”
陆晓:“赵副局老伴也是市政府的,好像叫华芳。”
“华奶奶?”黎月一时有点恍惚,“这么巧吗?陆晓,这事可以和我外公说吗?华奶奶在我小时候经常来外公家串门呢!哦,你这么说我记起来了,我见过那个赵爷爷。这世界真的小。”
陆晓也要有一点“世界真的小”的感慨了。
“原来我外公外婆家就在赵副局家楼下。”黎月补充了一句。
陆晓:“那你代表你外公过去,慰问一下,如何?”
黎月:“我打电话问问我外公?他退休以后就整天闲着钓小黄鱼呢。”
“哇塞,我钓鱼就从来没有钓过小黄鱼...哎,那不是海鱼吗?”陆晓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钓不到小黄鱼--B市是一个内陆的城市,沿江,海鱼什么的都是从沿海城市运来的,而陆晓这个“只在江里钓鱼”的人,钓得到才怪呢。
黎月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不然呢?陆队,你终于反应过来了?”
陆晓:“抱歉,这茬我现在才想到。”
黎月接着道:“我外公外婆年纪大了,B市冬天冷的刺骨,他们就和我舅舅住了。老人家嘛,这里的冬天的确不适合。他们中秋会回来一趟的。”
陆晓:“所以,我中秋还见得了你外公?”
黎月:“嗯,放心,我外公比我爸都好说话,他保准就和你讲超级多的事儿--老人家嘛,就是闲,要找伴儿聊聊天。”
“你们家,真好。”陆晓看着挂在半空中的清晨的太阳,感觉自己好像好久没有注意到城市里的早晨了。
那中规中矩的绿化带,和人们刚刚栽的经历了酷暑以后奄奄一息的一棵棵小树,还有一栋栋的高楼大厦,对于陆晓这种开车的人而言,也就是记忆中的一瞬而已。而正对着他的晨曦,他可以看几分钟。
“一家人这么和睦,上有老下有小。不像我家,除了一个爹和一个弟弟,还有换得自己都不记得了的后妈以外,我知道的就是仆人管家,还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陆晓还想继续说下去,谁知莫名其妙被黎月那细长的食指刮了一下鼻子。
陆晓:“......”
“少比较,你们家有钱。我们家没你们家有钱。再说,俗话说得好,‘家家有一本难念的经’,你看别人家都好,就你自己家不好。”黎月看了一眼陆晓,“我和你说啊,你这个一见到正常人就开始瞎比较的毛病得改。”
陆晓:“有什么办法,我本来就不是正常人。就算我努力想要变成正常人也一样。好多东西人一生下来就决定了的,变不了了。”
黎月:“所以,你甘愿让自己忙的连轴转,好把自己变成一个不用思考的机器?我说过,家庭是决定一个人性格的因素,但是我没有说过,只有家庭决定了你人生的一切。”
陆晓沉默了。
他也不是没有试过。他考上公安大学,当警察,到市局工作...他以为自己可以摆脱,到后来,直到父亲死透了,他才发现,他根本没法摆脱。
创伤...如果那么容易愈合,怎么能够称之为创伤?
即使,黎月的到来再一次给了他信心,他潜意识里却是否定的--他没有想着自己能够摆脱,反倒担心起黎月的安危来。还做了一个有些“血腥”的梦。
一个人的思维方式,估计在成年之前,就已经定型了。而陆晓这个总是没事瞎操心别人的思维方式,估计是因为时刻护着他弟弟吧。
黎月对陆晓的情况自然也渐渐明了。她想要正确地一步步来引导,可是在陆晓问自己,“你为什么喜欢我”这个问题时,只能够用之前“义正言辞”的话语,让陆晓不再担心。
这个自然收效甚微。但是黎月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面前这个人。
因为,我喜欢你好多年了?
黎月还没有说出这句话的勇气。
她的思绪,不由得倒回到十三年以前,自己读初中的时候。
黎月的初中是当时y高下的对口初中,生源很好很好。招来的,都是一群特别会读书的学生。
黎月呢,是所谓“艺术特长生”,因为在小学六年级就被y高乐团选中,就在高中的对口初中上学。令人不解的是,一个所谓“艺术特长生”,文化成绩就没有跌出过班上前五。
一般艺术和文化都好的人,总会被视为“男神女神”什么的,不过黎月低调,班上同学也几乎没人知道,除了黎月的死党,吴景。
吴景和黎月坐了好长时间的同桌,最后初三的时候,黎月也作为“保证能够进y高的好学生”来帮扶“很有潜力进y高”的吴景。
初中三年,黎月的记忆其实已经不是特别清晰,大概很多人初中的记忆就是“备战中考”什么的,而黎月却截然不同--她直升的。
于是乎,黎月记忆最深刻的,是乐团。每一次排练老师讲的笑话,自己出的丑,她记得一清二楚。
她甚至还记得那个指挥把222小节叫“三个鸭子”,全团的一片哗然。
而就在她几乎填满了初中所有欢乐记忆的乐团里,她遇到了那个,她下定决心追求一生的人。
那天,算得上是她真正的初中第一次排练。
黎月见到陆晓的时候的第一反应是--腿好长啊。
也许只是因为自己坐在双簧管首席的位子上,研究着谱子的时候,发现谱子后面有一双“大长腿”。
y高的校服是深蓝色的,也许也会显得腿长吧,但是就黎月对于自己谱架高度的测量,她毫不怀疑用“大长腿”这个词形容的准确性。
抬头,黎月顺便打量了一下面前这瘦高身材,又感慨了一句,“身材真好。”
直到继续看到那有着浓厚的剑眉的少年的略有些青涩却又棱角分明的面庞的时候,黎月这次倒是不惊讶了。
“你好,”那位少年有些不坏好意似的朝黎月笑一笑,“我叫陆晓,高一新来的,我吹长笛,应该是坐你旁边的。”
“黎月,”黎月从来就不是一个胆怯的人,“初一新来的,我是这的双簧管首席。我和你说,我们双簧管多年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休息的时候从来不数小节数。”
“哈,”陆晓眉眼一弯,“那就是得仰仗长笛首席了对吧?”
“差不多,”黎月从小杯子里面取出来刚刚泡好的哨片,用嘴含住,试了试哨片口感,感觉还行,“一首新曲子什么时候进都是看长笛首席,不过之后就是靠这里了。”黎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陆晓心知肚明,看样子双簧管的首席们都已经在排练的时候,就把整首曲子给记住了。
“还有,你上面有一个高二的学姐,她长笛吹的挺不错的,所以,”黎月指着她右手边隔着的一个座位,“你应该坐那儿。”
双簧管首席和长笛首席是坐一起的,这是交响乐团的规矩。所以黎月这一举动的意思也很明显--让陆晓让着那个学姐,让学姐再做一年首席吧。
然而,这个陆晓,就偏偏一屁股做到了黎月旁边。还得意地朝黎月这边看了一眼,一脸傲娇的样子。
黎月:“......”
哎,算了,反正新来的嘛,老师之后会调座位的。
黎月这么想着,把管子组装好,装上哨片,随随便便就顺了一下音。
乐团这次排“歌剧魅影”,黎月觉得自己这个首席头一次压力没有这么大--这是一首难得的双簧管没有啥独奏的交响曲。
倒是长笛...
哎呀算了,不管了,自己以前就和长笛首席一起数小节数呢......自然,她自己数到一半给数晕了,就放弃了。
黎月不是“从来不数”,是“从来数不清”,所以最后都放弃了,看长笛啥时候进就啥时候进。
耳边优美的长笛旋律,却让黎月的思绪转移到了边上那个人身上。
而这个陆晓一开始吹的,就是那一段长笛的独奏旋律--《Think of me》。
黎月听陆晓吹第一小节,就知道了,这次的首席是谁了。
那个声音居然是柔美里面带着坚定--那种感觉,说不上来,原来的长笛首席和这个比差了好几条街。
结尾那个颤音,处理的恰到好处。那种感情,也被颤音表达得淋漓尽致。
她不禁侧身瞟了一眼陆晓,发现,他那双深沉的眸子里,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那一种“痞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重的哀伤。
没想到,陆晓吹了一半,就停了。
“怎么,沉醉其中,无法自拔了?”陆晓指了指黎月谱子上的一个“solo”标志,“你怎么不接呢?”
“拜托,”黎月看了眼陆晓指的地方,道,“还没有排练呢?接什么接?为你这个长笛新首席接风洗尘?”
陆晓倒是被最后一句话逗笑了:“你行,你这个oboe新首席厉害--话说你刚刚数了小节数吗?”
黎月这回毫不犹豫地用闲着的右手推了一下陆晓。
陆晓憋着笑了好久。
黎月实在看不下去了,补救了一句:“我记得旋律,你再吹一遍,我到时候进。”
没想到陆晓反倒是更加傲娇了:“好啊,等会儿排练的时候我再吹,现在浪费体力。”
黎月:“......”
你敢情浪费体力?直接说你不想和我和一遍不就行吗?
黎月彻底不想理边上这个人了,她拿出来效音器,把标准音调到442赫兹,开始吹长音给全乐团的人效音。
效音对于双簧管首席们而言是一个非常非常,吃力不讨好的活--保持音高倒是不难,就是特别费嘴劲和气息,一个一个乐器对音对下来,基本上首席都会吹的面红耳赤,头昏脑涨,随时会把嘴吹爆的那种感觉。
果然,对音以后,黎月连和陆晓聊天的心情都没有了。
“你初中一来就是首席?看样子挺厉害嘛,几年级开始学这个的?”陆晓问。
黎月就比了一个三的手势。
“我也...差不多吧。从小家里人就要我练了。”陆晓喉结滚动了一下。如果这个黎月是学过心理学的黎月,她应该会察觉出来--吞咽口水的动作是表示这个人在害怕。
“你吹的很好,”缓过一口气的黎月终于说话了,“我觉得你不仅技术方面比那个学姐好,情感方面似乎也处理的很好。”
陆晓笑笑:“整部歌剧我都从小看到大,你说,感情能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