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灯的开关在哪里?”渡边伊伊继续不知死活地问。
我去,这女的真的固执的可以。本来念在小女子胆大包天,让鬼木子顿时心生好感的份上,鬼木子还想着给她留个好印象呢!没想到渡边伊伊却一直想方设法,要把光线弄进他的出租屋里来。
“如果我说……也许我们待在黑暗里,会更好一点,你意下如何?”鬼木子耐着性子,用尽可能和缓的声音对渡边伊伊说。
鬼木子对光线的害怕程度,绝不逊色于一个贪生之人对死亡的害怕程度。
灯?要灯做什么?在鬼木子这里,灯光是最不需要的东西之一。
和在阳光下相比,在黑暗中,鬼木子能够更加的运动自如,耳聪目明。
灯光照射在鬼木子的皮肤上,只会让他有被火灼烧的疼痛感。所以灯这个东西,在鬼木子的出租屋里是根本不存在的。
“那个……我觉得……还是……”渡边伊伊吞吞吐吐着,想要坚持己见。然而不知道什么原因,当鬼木子说“也许我们待在黑暗里会更好一点”的时候,一向胆大,自称连鬼都不怕的渡边伊伊,刹那间竟然心生恐惧。
这一次,没等渡边伊伊把话说完,鬼木子便抢先一步耗尽了自己的耐心。
渡边伊伊没有注意到鬼木子是如何从他们所在的位置走到窗边去的,也许是一步一步走过去的,也许是直接飘过去的。
如果鬼木子是走过去的话,那么他行走的速度一定快如闪电。
从他们所在的位置到窗户所在的位置足足有五米,然而鬼木子连一眨眼的功夫都没有用到,就从渡边伊伊身边离开,转身抵达了五米之外的那扇冰冷的墙,抵达了那扇被厚重的遮阳窗帘遮挡住一切光线的窗户。
仿佛带着手起刀落的决绝一般,鬼木子抬起苍白的大手往身侧一甩,厚重的窗帘拉开了。
然后,渡边伊伊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鬼木子的那张脸。再然后,自诩胆大到连鬼都不怕的渡边伊伊,一路尖叫着从鬼木子的房间落荒而逃。
原来在现实世界亲眼见到鬼,和听别人讲鬼故事是两件截然不同的事情,中间隔着刀山和火海。
这十七年来,鬼木子的脸还是第一次被别人看见。
而渡边伊伊作为十七年来,第一个看见过鬼木子脸的那个人,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作为鬼木子的家人,爸爸顾言、妈妈顾丽和哥哥顾铭只是知道鬼木子的存在而已。虽然他们极力否认鬼木子的存在,但是他们确实知道鬼木子是存在的。
同住一个屋檐下那么多年,父母和哥哥当然见过鬼木子,但是他们见到的鬼木子虽然四肢健全,脖子以下的部分和常人无异。
但是那个时候鬼木子还是一个没有脸的人,所以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鬼木子的脸。人的五官,鬼木子只长了一对不算难看,还算正常的耳朵。
脖子以上勉强被称为脑袋的部位,前面和后面各长了一个后脑勺。准确一点说,鬼木子的脑袋根本不分前面和后面。
因为前面和后面都是一样的,都是黑黑的毛发外加一个后脑勺。即便是满头满脸都是毛发,长着两个后脑勺和一对正常耳朵模样的鬼木子,也是经过多年的痛苦折磨,他的脸才得到很大的改善,才有了如此的光景。
在最初的最初,鬼木子刚从娘胎里生下来的时候,他的脸部只是一坨被羊水浸泡的惨白、松弛、肥嘟嘟的赘肉。
说实话,那个样子的鬼木子,看上去都让人有些恶心。可是,一出生就长成那个样子,并不是鬼木子的错,而是他父母的错。
是的,鬼木子之所以一出生就是那种鬼样子,全是他父母的错。鬼木子身体上的缺陷,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残疾。
鬼木子带着赴死的心情,一把大力拉开窗帘的瞬间,渡边伊伊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鬼木子那张几乎不能称为脸的脸。
空气中无所不在地充斥着毛发被烧焦的味道,紧接着毛发被烧焦的臭气变得越来越浓重,直到被更加浓重的皮肉烧灼的冲天臭气所覆盖。
炽热的阳光无遮无拦地长驱直入,在鬼木子廉价的出租屋里登堂入室,直直地照射在鬼木子毛发蓬松的“脸上”。
几乎一眨眼的功夫,热量十足的光线点燃了鬼木子“脸上”的毛发,然后滚烫的火又开始得寸进尺地焚烧鬼木子脸部蓬松毛发下的皮肉。
接下来渡边伊伊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又有点出乎鬼木子的意料。
瞬间惊恐的脸如死尸般惨白的渡边伊伊,只是一路惊叫着吓跑了,却并没有当场吓晕过去。
渡边伊伊被吓跑了,吱嘎作响的门在一阵穿堂入室的冷风的操纵下,哐当一声重重地关上了。出租屋里重回死寂。
皮肤灼痛的感觉让一直不觉得自己活着的鬼木子有了存在感,但是鬼木子并不喜欢皮肤灼痛的感觉。
厚重遮阳的窗帘重新被一张惨白的大手拉上了,1804室空空如也的廉价屋再次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占领。
时间悄然流逝的声音通过钟表的滴答声,更加直观地呈现在世人面前。当下是傍晚五十五分,渡边伊伊在鬼木子的房间里逗留了大概有一个小时。
鬼木子喜欢在傍晚的时候看魂镇的晨报,就像他喜欢在午夜时分吃早餐一样。
一天只吃一顿饭,鬼木子喜欢把自己一天里的唯一一顿饭当成早餐,他更喜欢在午夜时分吃早餐。
傍晚五点十五分,距离昨天傍晚五点时分,在独栋别墅独居的男子顾铭,被突如其来的大火毁了容貌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四小时又十五分钟。
再过二十三小时四十五分钟,鬼木子就可以拥有正常人的容貌,像个正常人一样走进阳光下,光明正大的生活了。
近些时日,鬼木子在他的白色日记里得到提示:只有经过大火的焚烧,鬼木子才能浴火重生。从此拥有一张正常人的脸,从此可以站在阳光下生活,不需要躲藏在顾明的影子和黑暗中苟延残喘了。
然而经过大火焚烧以后,鬼木子必须还要经过四十八小时脱胎换骨一般都煎熬,才能真正获得重生。
既然要经受烈火焚烧之苦,鬼木子当然要拉上一个一起的。兄弟之间就要懂得分享,不是吗?
所以当然,在独居男子顾铭的独栋别墅发生火灾的时候,并不只有顾铭一个人,事实上鬼木子也在。
所以在几乎可以毁灭一切的大火中幸存下来的,也不只有顾铭一人,还有从来不为人所知的鬼木子。
“你还在不知羞耻地垂涎那个女生的美貌吗?别妄想了,你不配。对了,你不是嫌我碍眼,总是坏了你的好事,你恨不得把我剁碎了喂猪么?眼下我给你一个机会,就看你自己抓不抓得住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很可能是烤乳猪哦!”
空荡荡的房间里,当鬼木子感受到顾铭那在黑暗中翻涌着的肮脏的欲望的时候,一小撮血红色的火种从怒火中烧的鬼木子双眼迸射而出。
耀眼的血红色火花准确无误地投掷在顾铭的脸上,然后很快火势又从顾铭的脸上蔓延到房子里的角角落落。
一场突如其来,不为外人理解的大火烧毁了顾铭的脸,烧毁了鬼木子十七岁以前的大部分记忆。
不过在这场大火中,不为人知的鬼木子也得以浴火重生,重新开启一段复仇和自我救赎的人生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