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拆迁后,苏晨的家就搬到了一个带门卫的小区里。七八栋青色外墙的住宅楼,全都是六层带有地下室的结构。拎着书包,‘蹬蹬蹬’的走了一层楼梯,苏晨掏出钥匙打开了家门。
听到动静的苏母,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身子,和颜悦色的打了声招呼。然而正在换鞋的苏晨却毫无表示,头也不抬,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卧室。与他在学校时,跟同学们有说有笑的模样判若两人。
苏母似乎早已习惯了儿子的冷淡,也不等他有所回应,打完招呼就缩回了厨房。来到卧室的苏晨,放下书包,反手关上了门。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黑色的随身听,又在仅有的几盘磁带里,翻来覆去挑选了一阵儿。
最后,他随便抽出一盘流行歌曲,放到机子里按下了播放键。伴着毫无质感的音乐,苏晨又从书架上拿出一本连载漫画,趴在床上看了起来。
当天色渐黑时,他起身打开了房间里的灯,然后又趴回到床上。片刻之后,传来了几下敲门声,苏晨不耐烦的关上音乐。只见母亲推开了一道门缝,招呼他去吃饭。
苏晨面无表情的又从床上爬了起来,拉开门,从母亲身边走了出去。一直握着门把的苏母皱着眉,看了看凌乱的卧室,叹着气关上了灯。
镜头漆黑,一夜无话。第二天日上三竿,习惯于周末赖床的苏晨,被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吵醒。他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到客厅,一边问着‘谁呀’,一边打开了门。
“别动!抢劫!”
随着熟悉的口音响起,穿着不同校服的孙浩,闪身窜进了房里。
“嘿,就知道你还没起床,又被我堵在被窝儿了吧?”
他笑着说完后,又眉头一皱,责怪的说
“我说苏晨,你的安全意识有待加强啊!你都不问清外面是谁就开门了…好歹也从门镜里看看情况啊?”
“你就知道我没看?”
苏晨一边整理着歪歪扭扭的睡衣,一边打着哈欠敷衍他。
“切,我当然知道!因为我拿手指堵着猫眼呢,你就是看了,也啥都看不到哇…”
孙浩跟在对方身后走向他的卧室,一边打量其他房间,一边随口问道
“阿姨已经去上班了?那你早上吃啥?”
听到好友的话,苏晨‘啊’了一声停住脚步,差点让身后的孙浩跟他撞上。他又揉了揉眼睛,显得清醒了一些,随后领着孙浩走进了厨房。
“这儿有个煎鸡蛋,不过就一个。哦…还有一碗粥。你吃过早饭没?”
“我当然吃过啦,又不是来你这蹭饭的!你快点吃吧,吃完咱们玩去呀!”
“上哪玩去?你可别再带我去工地了。上次卡扣没偷着,还差点被你爸看到…”
“不不不,不去那儿了!我不也是后怕么…嗯,咱们去海边吧?”
“昂?去海边干啥?这时候也不能下水了…”
两人就站在厨房里,苏晨一边吃着母亲留给他的早餐,一边跟对方讨论着去哪玩的计划。
“也是啊,都没人游泳了…要不,咱们去市里吧?”
“去市里?逛街么…”
苏晨放慢了咀嚼速度,喃喃自语道
“有人请我去看录像…看完录像再去打台球。听起来也不错…”
“我呸!你想的美!我这个月零花钱早用光了!啊对了,你还欠我两块五…你跟我借钱买的漫画我还没看呢,你放哪了?”
孙浩一边说着,一边转身走进了苏晨的卧室,在书架上找了起来。此时,苏晨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没在书架上,好像在我枕头底下压着呢…”
等孙浩手里拿着漫画书,一边低头看着,一边走回厨房的时候。苏晨正仰起脖子,端着碗喝粥。一阵‘吸溜’声之后,他放下了碗,抹着嘴角说道
“要不,你教我骑自行车吧。听说初三开始有晚自习了,等晚上放学后,就没公共汽车了…到时候,我也得骑自行车上下学。”
“噢,好哇…呵呵呵…”
孙浩头也不抬的回答,看到有趣之处,正咧着嘴傻笑。
……
镜头转到一处四野无人的空地。那辆多次出现过的‘凤凰牌’直梁自行车上,苏晨正有些紧张的跨在车座上面。他两腿一高一低的踩在脚蹬子上,双手扶着车把,四指紧紧扣住金属闸杆。身后,孙浩正岔开双脚,弯着腰绷住全身的劲,两臂牢牢把着车子后架。
“要学骑车呀,你得先会蹬!就得多骑…等你骑着不倒的时候,自然就会上下车了。现在听我的…我往前一推,你就使劲蹬。扶好车把别歪…就一直往前骑。”
“好的,我准备好了。”
“一二三…唉?怎么推不动?我说苏晨!你是不是勒着闸呢?”
“啊?我,我害怕呀…”
“我去!你赶紧给我松开闸,就握住车把就行!一二三…走起…”
摇摇晃晃中,苏晨蹬着脚踏车窜了出去。孙浩直起身子,看着对方手忙脚乱、紧张兮兮的样子,嘿嘿的笑着说
“对了,就这样一直往前骑…到前面慢慢地转一点把,然后保持住,脚下别停,一直蹬…”
其实对于上了初中的男孩来说,学骑自行车已经没有什么难度了。苏晨以孙浩站立的位置为圆心,由生涩到熟练的绕了两个大圈,然后就开始享受起脚踏车的乐趣了。
俩人就这样一个站在原地,慢慢转身,看着另一个绕自己转圈骑车,同时开启了闲聊模式。
“唉,苏晨。我说你们学校咋样啊?”
“什么咋样?”
“嘿嘿…你们班里有好看的女生没?”
“当然有哇!有两个,长得还不错…”
“哦?都叫什么名字啊?”
“这个呀…我还不知道…”
“啊?我是问你们班里啊!都开学这么长时间了,你还不知道同学们的名字?”
“呃,男的基本都认识了,女的么…基本都还不认识。好像,其中一个叫什么菲儿的。嗯…不过刚开学那会儿,我还梦见她们俩来着。”
“行!真有你的!都还不知道人家的名字,就开始惦记上了?梦中情人?哈哈…”
“切,梦见她们就是梦中情人?在梦里,她俩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噢?跟你没关系?那你梦见她俩干嘛?”
“我那天,就是注意到班里有这么两个…嗯,算是长得比较好看的女同学吧。当时,也就是多看了两眼而已,然后晚上就做了一个梦。
在这个梦里,我就是个旁观者,压根没我啥事儿。嗯,这么说吧…就像看电影似的。
嘿嘿,不过有趣儿的是,这个梦还发生在未来呢!满大街都是机械人,还是那种跟真人差不多一样的…对了!就像咱们一起看的那个电影,里面那个‘终结者’机器人那样。只不过,没有那么残酷和血腥。
梦里的机械人,有男的也有女的,反而真正的人类很少。真正的人类都是‘主人’,养着许多机械人,为他们工作和干活。
然后,我梦中的视线,就开始跟随一个女的机械人。她的脸,恰好就是我们班里那个女同学…”
“哪个?叫什么菲儿的那个?”
“不是,是另外一个,我不知道名字的那个。她好像是一个大庄园里的管家,指挥其他机械人干活…修草坪和打扫卫生之类的。庄园的男主人就是一个真正的人类,应该是一个收藏家。因为他有很多书,还有很多古董。
这个机械人管家,唯一需要亲自动手的工作,就是整理主人的书房。嗯,准确的说,应该算图书馆吧。因为里面有一排一排的书架,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她就站在能够自动行走和升降的梯子上,给主人找到需要的书,或者把主人看过的书,再一一放回到原处。
有一天,庄园里来了许多客人。都是人类主人,带着他们的机械仆人。庄园主人招待他们共进晚餐…就像电影里见到的那种,欧洲贵族晚宴那样。一条长长的餐桌,两边分别坐着客人们,而主人就坐在最端头。
那个女管家,跟那些机械仆人一样,分别站在自己主人的身后…”
“等会儿,等会儿!这吃饭的场景很熟悉啊,好多电影里都出现过吧?这倒没啥奇怪的。我就是没明白…你到底是怎么知道,那些都是机器人的?你不是说,他们都跟‘终结者’似的,皮肤都跟真人一样吗?”
“呃,也不太一样…它们的脸是跟真人一样,也都穿着各种服装。不过脸部以下,露在外面的部分却是金属的。而且跟‘终结者’那个机器人不同,看到的不是那种金属骨骼,而是…嗯,应该是一种金属皮肤…你能想象出来吗?”
“哦,你继续说吧…唉?扶好把,继续蹬!”
“哎呀,我都骑得有点累了,还得继续蹬?好吧…那我也继续讲啦?
在那个宴会上,中途有些客人,让自己的仆人们上台表演了一些节目。有唱歌的,有跳舞的。重点来了…
其中还有一个拉小提琴的。虽然在一头齐耳短发之下,是一张有点熟悉的女性面容。但她却穿着一身黑白相间的制服,看上去非常中性…”
“哦?这回是那个叫什么菲儿的同学了吧?”
“嗯,没错。这张看起来熟悉的脸,就是她的容貌。她表演完之后就退下去了…我在梦里还猜到,她应该是去放回乐器了。
然后,视线里的女管家…也就是有着另外一个女同学相貌的机械人,陪着她一前一后,走在长长的走廊里。
经过一扇门的时候,那个‘菲儿’同学,差点被门里冒冒失失走出来的仆人撞到。闪躲之际,她手中的乐器盒,碰倒了旁边摆放的一个古董。
看起来价值不菲的古董倒地摔碎了。‘菲儿’同学似乎很害怕的样子,蹲在地上,试图把打碎的瓷器拼好。而那个女管家拾起乐器盒,默默的抱在怀里。
听到动静的人们围了过来。就在庄园男主人开口询问时,那个女管家伸手制止了旁边的仆人,替他讲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只不过,她用‘自己’代替了‘菲儿’同学,谎称是自己闪躲时,撞倒打碎了古董。
男主人当着宾客们的面,没有立即责备她,只是处罚了那个冒冒失失的仆人。躲过一劫的‘菲儿’同学,面带感激的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难道为了报恩,后来她们俩就‘好上了’?”
“啥!?…哎…哎…哎呦!”
苏晨听到对方乱七八糟的猜想,心里一急,脚下踏了个空。本来就很慢的车子,失去了速度平衡。缺少经验的他,左右乱晃着车把。只见前轮扭了几下,车子就倒在了地上。
“你怎么不用脚支住啊?”
孙浩赶紧跑了过来,伸手拉起压在对方身上的自行车,大大咧咧的说到。
“你好意思怪我?你啥都没教呢,就让我先骑了好吗…还不拉我一把?摔死我了!”
“嘿嘿,对不住啊。不过这也不用教吧?车子都快倒了,你还踩在脚蹬子上干啥?”
“我…”
苏晨从地上坐了起来,一边扑打着衣服上的尘土,一边装作气鼓鼓的样子说道
“还是你的错!要不是你瞎说八道的打岔,我能分心踩空?”
“我哪儿瞎说八道啦?”
“那是机械人!还是俩女的机械人!怎么就‘好上了’?拿什么‘好上了’?”
苏晨拍打完上身才站了起来,一边揉着胯骨摔疼的地方,一边嚷嚷到。孙浩支起车梯,转身帮他掸了掸背后的泥土,一脸无辜的说
“机器人怎么了…机器人就不能交朋友啦?那你说,她俩后来怎么了?”
“……”
“你接着说呀,后来咋了?她俩没成为朋友么?”
“你那句话的意思,就是交朋友?”
苏晨歪着头,斜眼瞥着对方,一脸的怀疑。
“是啊!你不是都说了么,俩机器人…还能咋‘好上了’,拿什么‘好上了’?”
“哼哼”
“嘿嘿”
“……”
“哈…哈哈…”
经过一番短暂的目光对峙之后,两人心有灵犀的一同笑了起来。笑声渐渐收住后,苏晨一边走向脚踏车,一边继续说道
“后来…还真是成了朋友。俩人…哦不,是俩机械人,用一种奇怪的方式,经常互相联系…”
“什么奇怪的方式啊?不是打电话吧?”
“当然不是!嗯,她们互相传送一种,带声音而且有图像的东西。就像互相面对面说话,而且没有屏幕,比如…比如海市蜃楼那样,直接播放在空气中。你说神奇不?”
“不知道,想象不出来你说的。我就知道,以后电话肯定会家家都有!我们单元有好几家都装电话了,在自己家里就能打电话、打传呼,每家都有自己的电话号码…至于未来么,那就想象不到了。唉,你还要骑啊?”
就在孙浩说话的时候,苏晨把自行车收起了车梯子,一条腿踏在脚蹬上,跃跃欲试的想要自己骑起来。
“骑呀!要不干啥来了?今天我一定得学会骑车…”
“好吧,不过…那你也得换条腿呀。你这姿势,得先上左脚。”
“哦…这样么?”
“嗯,对了!”
“……”
“也不是很难学么!”
“你没看你都多大了?我上小学就会骑了好吗!你这回快点骑,慢了就容易倒…还有啊,你别分心说话了,你听我跟你说吧。
前几天,我在路上看见一个人拿着‘大哥大’…就是港台电影里的老大们,总拿在手里的那种…”
……
镜头渐渐压低,车轮越转越快,耳边传来了清脆的车铃声,远处的景物也随之而变。穿着一身紫色条纹运动服的夏雪芸,散着齐肩秀发,骑在一辆崭新的公主车上。此时,她正沿着自行车道,穿行在落叶纷飞的城市中。
公主车的速度慢了下来,两边的街景似乎有些熟悉。当经过一条寂静无人的岔路时,夏雪芸靠边停了下来,一手捏着线闸,单脚踩在路牙上。
她用另一只手捋了捋被风吹散的长发,回头望着那条曾经十分熟悉的街道。任由路上的行人和身后的自行车,或急或缓,渐渐离开她的视线余光。
夏雪芸就这样平静的眺望着远处。从她的表情上,看不出是否在回忆着小学时光,还是在犹豫,要不要骑到校门口去看看。
一片并未黄透的秋叶,随风摇曳着擦过肩头。她收回了视线,看着这片树叶落到脚边。一阵风起,满地的落叶翻滚着向前跑去,就像记忆中一群欢快的儿童。
洁白的运动鞋在路牙上一蹬,公主车再次由慢到快的向前驶去…
夏雪芸再次勒闸停了下来,这次停在了一栋临街的宏伟建筑前。她下了自行车,推到车棚里锁好之后,走上了高高的台阶。此时台阶的顶端,站着一个同样装束的短发少女,正在朝她频频招手。
俩人逐渐接近,短发少女侧头摘下了耳机,看容貌正是那个军训时认识的徐婧。两个女孩笑着说了几句话之后,徐婧亲热的挽住对方胳膊,并肩走进了建筑物的大门。门口竖立的牌匾上,斗大的行书汉字写着‘XX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