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静安举杯道：诸位，正当陕北匪患猖獗、石楼人心惶惶之际，杨司令长官携新任钱团长率重兵来到石楼，一时间全城安堵，百姓释然，鄙人心中不胜感慨呐！今天，鄙人谨代表石楼各界人士，对杨司令长官、钱团长的莅临表示热烈的欢迎！
众乡绅随声附和，纷纷举杯，频频敬酒。
莫世魁跌跌撞撞进来，挤到杨静安身边点头哈腰地说：县长，俺来迟了。
杨静安白了他一眼，低声说：关键时刻掉链子，让我说你什么好？
阎小川举杯道：杨司令长……长官光临石楼，钱团长率部加强河防，这……这是石楼大……大喜事啊！阎某感谢上峰的栽……栽培、器重，欢迎钱团长进驻石楼。来，干！
杨爱源举杯道：感谢石楼父老对晋绥子弟兵的信任，这次我给你们带来了深受阎司令长官器重的年轻有为的钱继武团长！
钱继武站起身来，十分潇洒地“啪”一个立正敬礼，博得众人满堂喝彩。
钱继武举杯道：杨司令过奖了。钱某对阎主任、杨司令的器重深表感谢，今后一定在小川兄手下尽职尽责，共保石楼一方平安！还望小川兄、杨县长和诸位，多多关照，来，我敬大家一杯！
杨爱源拿出委任状，大声说：诸位安静一下。杨某这次来石楼还有一项重要使命，那就是宣布太原绥靖公署对阎小川新的委任命令。从今天起，阎小川正式升任晋绥军七十一师二○八旅上校旅长。
阎小川敬礼，接过委任状。
众人鼓掌欢呼一阵喧闹。
清晨，天蒙蒙亮，街上行人稀疏。白子明带着洪光、赵虎、尹洁上了一辆带篷的马车，朝城门驰去。
眼看着到了开城门的钟点，但城门依然关着。推车挑担的老百姓，等在城门口，想进的进不来，想出的出不去。
一个长着斗鸡眼的排长正给守城门的士兵训话：我说哥几个都竖起耳朵听好了，今天无论如何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一会儿新来的钱团长要来视察城防，谁也不许给我脸上抹黑。
白子明远远跳下车来，高声喊：张排长，您早啊！
斗鸡眼扭头一笑：哟，白大掌柜，您这是又去哪发财呀？
白子明：有一桩买卖要现钱，可柜上的银子怎么也凑不够了，没法子我只好回庄子上找老东家去取了。
斗鸡眼：老白，今天城门开得晚，你还得等一会儿才能出城。
白子明马上掏出钱来，说：杨排长，我这不是有急事嘛！来来来，一点小意思，哥几个买包烟抽，今天无论如何给我老白一个面子。
斗鸡眼接过钱，朝车里打量一番，问：这几位是干甚的？
白子明忙说：都是咱家的老相与，我陪他们去见我们老东家的。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两辆吉普车呼啸而来，斗鸡眼赶紧上前敬礼。
钱继武从车上下来，问：为什么还不开城门呀？
斗鸡眼立正说：报告长官，这是阎旅长下的命令，开早了怕河那边的共军钻了空子混进城来。
钱继武一笑：共军进城又不是来赶集，还得起个大早，简直是匪夷所思。
斗鸡眼似乎没听明白，问：甚……匪夷所思？
洪光从车帘缝隙中，一眼认出了钱继武，瞪大一双眼睛，全身的血顿时涌上头顶，把手伸进腰里去摸手枪……
白子明迎上去，说：大少爷，您这一大早就巡视城防啊？
钱继武这才注意到白子明，说：噢，白掌柜，你这是要去哪？
白子明说：我……正要带几位老相与回咱张家塔去见老东家，这城门几时能开呀？
钱继武扭头看斗鸡眼，脸上挂着几分不耐烦。
斗鸡眼忙说：马上开、马上开，白大掌柜，以后只要我当班，您老人家进出城门就跟走自家的门一样方便。快，小李子赶紧开城门。
白子明对钱继武说：大少爷，那我就先走了。回头您得闲时回来看看老东家吧。
钱继武对白子明一挥手，说：我知道了，你忙去吧！
说话间，钱继武随手一掀车帘，朝车里扫了一眼，却见尹洁和赵虎微笑着朝他点点头。
用礼帽遮着半张脸的洪光，斜靠着包裹上装睡，伸进怀中的手却紧攥着驳克枪。
钱继武问：那位先生怎么了？
白子明忙说：昨天跟莫镇长一起喝多了，今天还没缓过劲来呢！
钱继武盯着洪光，略显迟疑。
白子明忙说：哦，对了，大少爷，昨天遇见姜老先生，他还问起你呢！
钱继武颇感兴趣地问：姜老先生怎么说？
白子明故意说：老先生说希望你有空回来跟姜小姐再好好聊一聊。
钱继武一笑，说：我的事让老先生费心了，你回去先替我道声谢吧！
白子明点头笑着说：好、好！我一定把话带到，大少爷，你忙着，我先走了。
一辆摩托车驰来，跳下一名通信兵，递给钱继武一封电报，说：钱团长，太原绥署急电。
钱继武急阅电报。
白子明驾车欲出城，斗鸡眼凑上来，掏出刚收的钱，赔笑说：白大掌柜，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这钱您老还是收好吧。
白子明一笑说：杨排长，你这是说得甚话哩？花出去的钱就像是泼出去的水，哪有再收回来的道理？没事、没事，钱你留着花，日子长呢，咱还得做朋友不是嘛！
斗鸡眼点头哈腰，揣起钱说：那兄弟就不好意思了，您慢走啊！
白子明催马出城，忽听身后钱继武喊：老白，等等！
白子明心里一惊，停下车扭头问：大少爷，您有事？
尹洁和赵虎都拔出手枪。
钱继武犹豫片刻，说：回去告诉二老一声，说我最近回不去，让二老多保重。
白子明答应一声，驾车急去。
马车渐行渐远，城门楼上的人影也模糊了，白子明这才松了口气，抹一抹额头上的汗，说：好悬哪！
洪光皱着眉说：这位钱家大少爷是不是调回石楼驻防了？
白子明：看样子有可能，半个月前在太原见他，只知道刚提拔当了警卫团副团长。
洪光：这么年轻就当副团长，有啥来头吧？
白子明：去年晋绥军的两个师奉命去陕北“围剿”红军，他那个营也去了，回来就升了官。咋？你们见过？
洪光两眼冒火，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冤家路窄！
洪光不由想起去年陕北反“围剿”的情景，几个游击队员把身负重伤的洪光和两个伤员送进黄河边一个隐蔽的破窑洞，身为游击队队长的翠平是洪光的未婚妻。枪声骤响，一队国民党兵尾随而来，带队正是晋绥军营长钱继武。
翠平拔出盒子枪，说：洪光，你们隐蔽好，千万别出来！我去把敌人引开。
洪光一把拉住翠平说：不行，翠平，太危险了！
翠平推开洪光，说：敌人一旦发现这个破窑，就全完了。
说罢，拔枪跑了出去，洞外枪声大作。
洪光艰难地爬向洞口，在树丛后观察，却见翠平故意开枪把敌人吸引过去。
钱继武带人把翠平困在黄河岸边，无路可走的翠平高呼口号，纵身跳进黄河。
洪光咬牙切齿，拔枪欲冲出去，却被战友死死按住，而翠平牺牲的这一幕竟永久性地铭刻在记忆里。
白子明默默地赶着牲口。
尹洁问：从那次以后，你跟这个钱继武就再没见过面吗？
洪光点点头说：我一直想找他算账，可始终没有机会，没想到今天在这儿遇上了。
赵虎咬着牙说：要我说，刚才就该抬手一枪崩了狗日的！
洪光：抬手一枪还不容易？接下来怎么办？我们暴露了身份，完不成侦察任务，影响了大军东征又怎么办？
赵虎悻悻地说：那、那这仇就不报了？
洪光：急个啥？这笔账迟早要跟他算！
忽闻身后有人高喊：站住！
白子明回头看去，只见远处尘土大起，钱继武一马当先追赶上来。
白子明说：坏了！刚才一定是露了什么破绽！
说罢，扬鞭催马，马车顿时加速飞奔起来。
追兵叫喊：再不停车，开枪了！
话音未落，枪声骤响，子弹“嗖！嗖！”飞过，车篷也被射穿。
眼看着追兵越来越近，白子明一边赶车一边大声说：快，快把手榴弹给俺绑上，你们就说是从黑风寨下来替人讨债的。
转眼之间，钱继武已经带着十几个骑兵把马车团团围住。
钱继武用枪指着，大声说：都别动！举起手来！
白子明颤抖着说：大少爷，别、别……千万别开枪啊！
钱继武厉声喊道：姓洪的，快出来吧！刚才我是怕动起手来伤及无辜，所以才放了你们一马。你还以为我钱继武真是个白痴啊？
洪光跳下马车，冷笑着说：姓钱的，你既然追来了，索性咱打开窗户说亮话吧！老子去年就改行落草了，现如今咱是黑风寨二当家的。这次下山来，就是替人讨债的。你要知趣，网开一面，不然的话……
钱继武哈哈大笑：哈哈哈……洪光，你当我是三岁的孩子啊？你哄鬼去吧！
洪光给赵虎递个眼色，赵虎一把扯开白子明的衣襟，顿时露出了几个绑在一起的手雷。
白子明央求道：大少爷，千万别动手啊！俺给老东家辛辛苦苦干了大半辈子了，俺不求大富大贵，但至少也让俺有个善终吧！退一步讲，就算死也得让俺落个全尸吧！
白子明“扑通”跪下，流着泪说：大少爷，俺求求您了，高抬贵手吧，只要俺这回大难不死，俺还得回来好好服侍老东家呀！您就开恩放行吧！
钱继武为之动容，但依然迟疑不决。
钱继武心中暗想，如果他下令动手，士兵们一拥而上，一旦对方拉响了手雷，顿时就会血肉横飞，双方难免同归于尽……
钱继武一时迟疑不决。
洪光拍一拍自己的腰，说：钱大少，我们这些人早就习惯了刀尖上舔血，有今儿没明儿的日子，你要想一了百了，我洪光舍命奉陪，明年的今天就是你我共同的祭日！
说罢，猛地从白子明腰间抽出一根导火索，攥在手里就要拉。
钱继武一惊，口气软了下来，说：慢着！姓洪的，你给我听着！老白是我钱家多年的老掌柜，他的事我不能不管，他的话我也不能不听。你既然已经脱离了共军，我今天可以网开一面。但有一条，你必须保证老白的生命安全，否则的话，再让我撞见你，咱们就只有拿枪说话了。
说罢，一扬手，手下士兵们闪开一条路。
洪光跳上车，双手抱拳，说：多谢美意！钱大少，后会有期！
钱继武眼睁睁看着马车扬长而去。
黄河西岸，徐海东、刘志丹等隐蔽在枯树下，通过望远镜观察对岸晋绥军布防情况。
对岸敌军活动的身影映入眼帘，东岸的河坝已被削成陡壁，山坡上、隘路口构筑了密集的地堡，敌军正驱使民工赶挖地堡间的交通壕，荷枪实弹的巡逻兵迈着齐整的步子走过；山顶上配置了专门用来防御的迫击炮，岩石上用斗大的黑字写着“攻不破的黄河防线”。
洪光从河滩跑上来，身后跟着赵虎、尹洁和白子明。
洪光敬礼：报告首长，洪光奉命侦察敌情回来。这位白掌柜是中共石楼县委派来的联络员。
白子明：首长好！我叫白子明，公开身份是石楼富商钱荫祖的大掌柜，山西人民太苦了，都盼着红军早一天打过黄河去呢！
徐海东与白子明握手，说：谢谢你，白子明同志。
刘志丹：洪光，一会儿彭总要来前沿视察，你把了解到的黄河沿线晋绥军布防情况简单汇报一下吧。
徐海东、刘志丹带着洪光回到指挥部，洪光从内衣取出一张纸交给彭德怀。
彭德怀看了看问：这是啥？什么大枣、山药蛋，乱七八糟的……
洪光说：彭总，这是用土特产流水账暗记晋绥军兵力布防情况。
尹洁把一份河防工程图打开。
洪光说：我来比照这张图汇报吧。目前晋绥军有4个旅外加一个独立团，布防在黄河东岸黑峪口至禹门口之间300多公里的地段上。这些河防部队，还有沿河12个“防红防共保卫团”，统一归晋绥军前线总指挥、第三十四军军长杨爱源指挥。石楼方面原来只有一个独立团，最近从太原又调来一个加强团。
彭德怀问：驻防石楼的这个独立团有多少人？战斗力怎么样？
白子明说：这个团有1500人左右，团长叫阎小川，据说是阎锡山的堂侄，平日狗仗人势，治军无方，军纪涣散，战斗力低下。不过，刚从太原调来的这个团应该是晋绥军的精锐部队。
洪光插话说：团长姓钱，在去年反围剿时跟我交过手，这回我要新账老账一起算。
徐海东瞥了洪光一眼，又问白子明：石楼县成立了“防红防共保卫团”吗？
白子明说：不仅石楼县有“保卫团”，各镇、各乡都成立了“保卫团”，老百姓不愿参加，但往往身不由己，只能随大流装装样子。
彭德怀握住白子明的手，说：白子明同志，你提供的情况很有价值。另外，红军目前急需药材、棉布，请你回去设法筹集一些，你看有困难吗？
白子明说：困难嘛，会有一些，但请首长放心，我们一定千方百计完成任务。
彭德怀握住白子明的手，说：那我们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