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上白花花的冰凌拥挤着顺流而下，仿佛万马奔腾般蔚然壮观。
河娃、满囤匆匆上了船，老艄公一边撑船，一边唱着晋陕两岸耳熟能详的民歌小调《想亲亲》。歌声凄婉，动人心魄，在黄河两岸久久回荡。
满囤伏在船头松了口气，说：谢天谢地谢祖宗，咱总算活着回来了。
河娃一笑：俺看你的胆子比那针鼻儿大不了多少，以后就守在家里，哪儿也别去了。
说话间，船已到对岸。弃舟登岸又走了个把时辰，河娃和满囤才看到灯火点点的义牒镇，寂静的街上传来一阵狗咬声。
河娃在枣花窗前悄声说：枣花，俺从河西边回来了。
枣花推开窗子，高兴地说：河娃哥，你可回来了。听说那边仗打得紧，俺这些天总提心吊胆的，生怕你出点啥事。
河娃把手镯递进去，说：这是给你买的，喜欢不？
枣花含羞一笑：你给的，咋能不喜欢？
“你收好，出嫁那天再戴吧！”
“不！俺现在就戴上它。”
“那你让俺亲一下。”
“你坏！不理你了。”
说罢，枣花欲关窗子。
河娃赔笑道：俺坏、俺坏，你别生气啊，姑奶奶。
枣花一笑，隔着窗子说：天快明了，快走吧，省得让人家看见说三道四的。
河娃悄声说：那俺走了。等俺娶了你，你得让俺亲个够。
第二天上午，晒太阳的闲人懒汉们蹲在小学校围墙根下交头接耳，几个后生正围着河娃打听河西边打仗的事。
河娃摆出一副见过世面的架势，绘声绘色地说：那机关枪一突突就像割麦子一样，一倒就是一片啊！俺长这么大头一次见那么多死人呢！
满囤插话说：还有那手榴弹一响，跟打雷似的，震得俺耳朵嗡嗡的，头皮麻麻的，当时就傻了。
河娃笑道：不光傻了，下面还尿了呢！
众人哄的一声笑成一团。
一个后生问：那红军到底长得甚样样？
河娃诡秘地一笑：见过庙里的二郎神吗？
众人瞠目结舌：那么凶啊？
河娃大笑：哈哈……日哄你们呢！人家红军一个个长得白白净净周周正正精神着哩！
满囤又说：听说俺是老百姓，人家不打不骂，可和气呢。河娃还带回来一条皮带，你们谁见过这牛皮皮带！
河娃解下皮带，众人争先恐后地传看。镇长莫世魁带着“疤脸”等几个团丁走过来。“疤脸”高声吆喝：大伙别吵吵，听莫镇长训话！
莫世魁盯着河娃，皮笑肉不笑地说：听说河娃去河西边一趟，不但长了见识，还发了笔横财？
河娃一笑：我一个河路汉子能有啥见识，发财更是墙上挂门帘——没门啊！
莫世魁发怒：河娃，放老实些！快说，你到西边私通赤匪，拿了多少好处？
河娃不服软：姓莫的，你凭甚血口喷人！
莫世魁冷笑：死到临头还嘴硬，来人，给俺绑了！
几个团丁扑上来抓了河娃，用绳子捆绑。
河娃挣扎着吼道：我犯了哪条王法，你们凭甚抓俺？
莫世魁夺过那根皮带，挥了一下：这根皮带就是你小子私通赤匪的证据！
满囤忙说：不、不是，那、那是河娃从死人身上拣的。
莫世魁眼一瞪：再胡说，连你一块捆了！
满囤吓得不敢吭声了，转身溜走去给河娃家报信了。
这几天，毛泽东似乎有些心神不宁，常常独自站在院里望着满天星斗，抽着烟沉思不语。他反复思考、权衡、掂量着下一步棋究竟应该怎么走？
他不止一次地对自己说：这一万多红军将士是中国革命最后的本钱了，无论如何不能再有什么闪失啊！南下不行，北上也不妥，只有向东发展，可东边有黄河天险，强渡黄河会不会有大的牺牲？万一过不去又怎么办呢？
贺子珍从窑洞里出来，把大衣披在毛泽东身上，说：润之，天冷了，小心感冒。还在想过黄河的事吗？
毛泽东点点头，说：此事非同小可呀！反对者大有人在啊！
果然，在红军总部的窑洞里，油灯如豆，窗纸上人影绰绰，红军的高级将领们正在各抒己见。
“我们刚走过二万五千里长征，好不容易找了块立足之地，当务之急是养精蓄锐……”
“陕北这地方穷得叮当响，能养精蓄锐吗？”
“陕北易守难攻，地理上有些优势，可惜就是太穷啦。陕南汉中一带物产丰富，号称‘小江南’，是个理想的去处。”
“你想学李自成，到陕南商洛山里去打游击，可这条路只怕是没什么大前途啊！”
“依你之见，我们应该往哪儿发展？”
“我看哪，向北发展，打通国际通道，背靠苏蒙边界，战略回旋余地会更大一些。”
周恩来推门而入，笑道：好一个百家争鸣的诸葛亮会啊！
大家哄堂大笑。
第二天早晨，毛泽东与彭德怀、林彪一边散步一边聊，不远处有两个警卫员跟着。
毛泽东说：中央考虑过向北发展的问题，认为向北是没有前途的。一是北边有沙漠，红军生存十分困难；二是一旦敌人封锁了退路，红军很难再回到中国革命的腹地，那样势必被边缘化。
彭德怀点点头，问：那向东就没有风险吗？过了黄河万一打不赢还回得来吗？
林彪插话说：东边不亮西边亮嘛！我看去陕南打游击也不错。
毛泽东对林彪说：我们如果去陕南，就脱离了北上抗日的大好形势。从战略上讲，到陕南去肯定是个错误的选择。
林彪：主席，我们过湘江一战减员四万多人，过大渡河、金沙江、乌江，哪一次不是惊心动魄，如今又要东渡黄河，黄河水深浪急，成功的把握究竟有多大呢？
毛泽东点上一支烟，深吸一口，意味深长地说：把握有多大，谁能说得准？干革命本身就是一个风险极大的事情。从瑞金出发的时候，谁能想到我们会走到陕北来？
周恩来从后边追上来说：主席、彭总，哦，还有林彪同志，我看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该开会了。
毛泽东一挥手说：好，马上开会！
会议一开始，毛泽东开宗明义地讲：诸位，今天把大家请来，开个诸葛孔明会，大家要各抒己见。红军下一步的战略方针事关全局，中央军委就是想充分听取大家的意见，集思广益，群策群力嘛！
周恩来接着说：今天主要是在军队高级干部中通一通气，交流思想，为即将召开的中央政治局会议提供思路，以便中央着手制订正确的路线方针。
大家一个说罢一个说，会场气氛十分热烈。
最后，毛泽东站起来说：红军为什么既不应南下渭水，也不能北出宁夏，只有东渡黄河向山西进军一条路可走呢？东渡黄河进入山西作战，是为了进一步北进绥远或东进河北，把国内革命战争与民族抗日战争结合起来，推动华北乃至全国的抗日运动新高潮。
周恩来说：如此一来，我们既可以避免同东北军、西北军形成对峙，有利于同他们改善关系，建立抗日统一战线；又可以威胁阎锡山的老巢，逼迫他把入陕的五个旅晋绥军调回山西。
众人纷纷点头，说：有道理，有道理！东征山西是最好的选择！
毛泽东接着说：山西人口稠密，物产丰富，红军东入山西，钱粮之筹集，部队之给养，兵员之补充，均可得到解决，有利于改善红军的经济状况，提高红军的作战能力，建立稳固的抗日根据地。
彭德怀也讲：老毛讲得有道理，我们应当尽快派人摸清阎锡山的在黄河沿线的军事部署和战略布局。
毛泽东说：这个工作很重要，而且很紧迫，一定要派一位得力干将。
周恩来笑着说：主席，人选已经有了。
毛泽东：哦，是哪一个哟？
周恩来：就是十五军团那位大名鼎鼎的洪光。
开完会，刘志丹带着全家来到毛泽东住的窑洞。
刘力贞一见贺子珍，就高兴地喊：贺阿姨好！
贺子珍伸手抱起她，亲一下说：小力贞，来让阿姨抱抱，几天不见，想阿姨了吗？
刘力贞说：想了。
贺子珍：乖，嘴真甜，来，再亲一个。
同桂荣把一双棉鞋递给毛泽东，说：主席，这是刚做的新棉鞋，我的针线不好，拿不出手。
刘志丹说：主席穿着试试吧，看合脚不？
贺子珍高兴地说：哎呀，我正愁他这双大脚怎么过冬呢！这真是雪中送炭啊！
毛泽东也笑了：桂荣同志，是不是志丹私下给你派的任务啊？
同桂荣：志丹回家说，您大冬天的穿着一双单鞋，我就连夜赶紧给你做，也不知道合不合脚。
毛泽东点点头：既然是量身定做，我也就不推辞了，现在就试试？
刘志丹说：主席试试吧，现在就试试！
毛泽东坐着试鞋：嗯，大小正合适。桂荣的手真巧，这鞋穿在脚上，又暖和，又舒服。志丹啊，你这样待我，让我怎么感谢你才好啊？
刘志丹忙说：主席，“感谢”两个字，你可不能提啊。
同桂荣也说：毛主席，是您解救了我们一家，要不然，志丹还被关在牢房里。我一辈子也忘不掉，周副主席亲自给志丹解开手铐那情景……
毛主席叹息一声：“左”的东西害死人啊！
瓦窑堡西北角有一处僻静的院落，一般人很难把它与红军的情报中枢机构联系起来。此刻，周恩来、李克农正在给即将过河收集情报的洪光布置任务。
周恩来说：你们这次过河就是要把黄河沿岸，尤其是从石楼县到中阳县这一段的晋绥军防御设施、兵力配置、火力强弱，哦，还有指挥官的姓名、年龄、身世背景、个人嗜好这些相关材料都搞回来，为中央下一步的军事部署提供必要的参考依据。
洪光问：周副主席，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周恩来想了想，说：一切准备就绪，你们就可以出发了。洪光，你还有什么要求可以向李局长提出来。
李克农说：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比如装备、资金或人员方面，虽然，目前我们很困难，但我都会想办法尽可能地满足你的。
洪光说：我想尽快出发，可我们的人员还差一个没到齐呢。
李克农：谁？
洪光拿出名单，指着说：这个叫尹洁的人。
周恩来与李克农相视一笑，说：这可是个重要角色啊！她要不来，你还真不能走。
李克农说：这个人很快就会到的，你再耐心等一等吧。
山路上一匹雪白的骏马飞奔而来，马上的人一身戎装，看上去十分英武洒脱。那人翻身下马，走到小溪旁，摘下军帽子，露出乌黑齐耳的短发，原来竟是一个美丽的女子。
只见她蹲在小溪边，捧起水洗了洗脸，又喝了口凉丝丝的溪水，看着水中自己的倩影，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此时，刚刚组建的红军特别行动队正在集合训练。
赵虎问洪光：队长，上级不是让咱尽快出发吗？还磨蹭啥呀？
洪光说：目前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另一队员问：啥“东风”？
洪光说：这个“东风”就是一位叫尹洁的人，他不来咱就不能走。
众人议论纷纷：队长，尹洁是谁？这人咋这么牛啊？
洪光有点恼怒：尹洁是谁？你问我，我问谁去？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报告！特别行动队队员尹洁报到。
洪光闻声转身一看愣住了，说：怎么是个……唉！不行、不行，这玩笑开大了。这是去探狼窝、掏虎穴，可不是逛大街、看大戏去，你去这不是给添乱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