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失算。”
问尘看着不远处那道花火,由盛极,到熄灭,化作飞灰慢慢飘落。
随之而来的是从脚底传来的震感,很微弱,但能感受到很急促,人数很多,步卒杂乱的脚步,先锋骑的马蹄有力有节奏,工程器械滚轮绵延不停,这一次,叛军们是来真的了。
“二狗哥哥!”
涵儿一路疾跑,向问尘冲了过来,一下子扑进了问尘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孩子毕竟是孩子,是需要保护,安慰和鼓励方能成长。
而小黑则是跟着涵儿跑到了问尘跟前,面对那些死人,他不像涵儿那般,反倒是有些害怕,在感受到问尘的目光之后,他又倔强地挺起了胸膛,抱着手,两眼望着问尘,丝毫不敢看向地面,瓦声瓦气地说道:“没想到,还挺有两把刷子的嘛!”
一边的小树也跟了过来,他看着放声大哭的涵儿,又看了看不肯低头的小黑,始终都面带温和的微笑。只是他几欲向前又有意识地停下脚步,还有紧紧攥住的拳头,都被问尘看在眼里,问尘对此感觉有点意外,这个男孩很不一般。
“你们几个,跑这么快是做甚啊!”
孙二爷这才姗姗来迟,倒不是他步子慢,而是一路上的血腥和尸首实在太多,他左蹦右跳,一个一个避了过去,这才跟了上来。
“二爷,您受委屈了。”问尘说道。
那孙二爷一听,先是一愣,然后瞄了眼问尘,但又连忙避开视线的交互,他还是心有余悸,虽说刚刚问尘拼死救了他,但是他的手段也是展露无遗,这怎么会是一个天天砍材,照顾弟弟妹妹的十六岁少年的身手,只是这两日没见,还是这一身衣物的原因,问尘看起来健壮了不少,孙二爷心中咂舌,口上却不敢言语,讪讪一笑,就当是过去了。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问尘说道,便将涵儿抱起,站起身来,悄无声息地把那柄长刀别入后腰,轻轻拍着涵儿的后背,安抚她的情绪。
谅是孙二爷活了几十个年头,也没见过这般奇事,一个少年怎就一夜之间变成了这副模样,手刃三十余人,还不慌不忙,难不成他一直都是在伪装?又或者是,那日从深山归来,当真是得了什么不得了的造化?想到这里,孙二爷又不忍多看了两眼,只不过视线只停留在问尘的中下半身,实在提不起勇气与他直视。
而问尘也看出孙二爷的异样,若说这群孩子看不出来,或者是不以为意,那孙二爷的反应也是问尘能够理解的,可是当下,也不是时候,问尘自当是不做反应了。
“怎么,走不动道了?”
问尘才走到小黑身旁,却发现这孩子光上半身转,下边两条腿却是纹丝不动,想是这尸横遍野的场景让他难以适应,一时紧张,肌肉收缩,血液停阻,才麻木了双腿。
“怎么可能!”
小黑一时被激,右脚刚挪动半步,就差点摔到在地上,幸好问尘早就看着,顺势一把提了起来,就像在拎一只乖巧的小猫一样。
被抱在问尘怀里的涵儿看到小黑吃瘪的样子不禁破涕为笑,就连问尘也是不禁莞尔,可其实他的内心如同火燎一般,他能感觉到,叛军的先锋铁骑已经脱离军阵,向着他们飞驰而来。
等到了干净的空地上,问尘才放下涵儿,说道:“稍等我一下。”
只见他往村里跑去,没过一会儿,便牵来一只瘦马,想必是刚刚那个小队长的坐骑,早先时候问尘就已经察觉它的存在了,现在敌人越来越近,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孙二爷和孩子们骑马先走,自己留在原地断后。
“二爷,会骑吧。”问尘招呼道,也不等孙二爷回答,就把缰绳塞进了孙二爷的手里。
“会,会。”孙二爷点了点头,其实他也没有把握,只是年轻时候骑过几次。
“二狗哥哥,你不跟我们走吗?”涵儿最先察觉问尘的意图。
闻言,问尘蹲了下来,轻轻摸了摸涵儿的头,说道:“我这里还有事情要处理一下,你们先走,我们在乌山城汇合,好吗。”
“可是,这里这么危险……”涵儿一双淡眉微微一蹙,差点就又哭了出来,毕竟是孩子,刚刚那尸山血海的场景着实把她吓得不轻,只是问尘在这里,让她很有安全感。
“涵儿乖,你刚刚不是也看到了吗,哥哥很厉害的,完全可以保护自己的。”也许连问尘都没有察觉,自己的态度是那般温柔亲和。
“是啊,涵儿,我们留在这里,只会拖累二狗的。”孙二爷突然发话了,他明白问尘留下来是想干嘛,当了那么多年的城门看守,练就了一身看人识物的本事,刚刚那群人绝非普通难民,落草为寇那么简单,最大的可能就是叛军的前线斥候,这代表着叛军离这里已经不远了。
但是涵儿并没有听出孙二爷话里的意思,而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坐上了马背。
“二爷,拜托你了。”问尘说着,往那马身上轻轻一拍,马儿会意,向林中走去。
问尘驻足原地,目送孩子们不舍的眼神,看着他们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幽暗的树林中,他才回身走进村里。
劲风烈烈,空地上的火盆在风中呼呼作响。
此时的问尘已经感觉体力有点不支了,但他不能倒下,他的身后有他一定要保护的人。
问尘拾起火盆里的两根火把,往村子深处跑去,他要去点燃前方两侧的房屋,借助风势,将整座村庄点燃,作为进入乌山境内的唯一一条捷径,两侧是高达数十丈的山林,若站在村口,当真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
但问尘清楚地明白,现在的他仅凭力量无法阻止数以万计的敌人。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短短几息时间,两侧的房屋便陷入火海之中。
问尘从火海中窜了出来,再晚一会儿,他的头发眉毛可能就会被烧个精光了。
风助火势,火起风动,二者相互作用,成就了这焚天大火,时不时卷起的火龙卷,伴随着呼呼巨响,一股股时不时席卷而来的热浪让问尘一刻都不想多待。
然而就在问尘准备离开之际,他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转头一脸震惊地看着那团熊熊大火。
“嗒沓,嗒沓……”
马蹄踩地传来的震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甚至能隐隐听到马蹄声。
“咴咴咴咴。”
伴随着马鸣声,一道黑影从火中径直冲出,重重地落在地上。
一位手持黑枪,身披黑甲,骑着乌黑骏马的骑士冲破烈火,直冲问尘门面,那杆乌黑发亮的长枪携带着破风之势向问尘冲杀而来。
在惊疑之际,问尘从身后掏出长刀,用刀背从下及上狠狠一托,翻手下制,右脚跨出,踩住了枪身,就准备随枪身而上,直攻那黑甲骑士。
“嗯?”
那黑甲骑士明显也没想到对方竟是如此身手,一声惊叹之际,还是下意识地双手握枪,奋力一扬,问尘见此招不通,两脚一踏,借助对方的力量向后飞去,以此拉开了距离。
黑枪,黑甲,黑马,以这熊熊大火为背景,这人有如魔神降临,一双丹凤眼如同方才苏醒的巨龙的双眸,冷冷地盯着眼前的猎物。
“阁下何人,竟会掺和叛乱之争。”只凭刚刚那一招,问尘就能断定面前这人是一位修行者。
“这些,你干的?”黑甲骑士指了指那些尸体,不答反问。
“是我。”
“那你是何人。”
“嘿嘿,此山是我开,此路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鄙人,打劫的。”
“放肆!”
问尘言语戏谑,惹怒了那黑甲骑士,他一声轻喝,驱马横枪冲杀而来,问尘知道对方胯下坐骑也非凡品,人骑合一必当发挥出数倍以上的威力,所以第一步,先卸他的马!
黑甲骑士单手提枪往下一杀,问尘在千钧一发之际往一边扑去,堪堪躲过对方的攻击,随后双肘撑地,使出一招黄龙出洞,狠狠地打在马腿上,疾驰的黑马一下子失去了平衡,然而就在问尘松懈之际,那个黑甲骑士往马背上狠狠一蹬,不仅助那战马平衡了身形,还凌空翻起,手中那杆黑枪吃足了劲,径直向问尘飞掷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见嗤的一声响,筑基期修士所穿的冰蓝木绸衣居然被豁开一个大口子,古怪的是那枪锋并未触及问尘,但却是狠狠地撕开了问尘的皮肉,庆幸的是问尘谨慎,及时多挪开一点距离,才没有伤及要害,他来不及去管伤口有多严重,起身一个箭步往前突去,想夺下那杆黑枪,可是那个黑甲骑士动作更快,一把抓住枪尾,拖地横扫而来,面对这杀招,问尘不敢硬碰硬,手中的长刀斜拦身前,挺起一脚死死顶住刀背,和那黑枪刀兵相接,绽出一道炫目的火花,在这种巨力的作用下,问尘感觉如同撞到了一座山,横飞出去,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来。
“好!好强的战技!”问尘缓缓站起身来,擦了擦嘴角的鲜血,笑着说道。
“练皮?”黑甲骑士停下攻势,问道。
“嘿嘿。”
问尘嘿嘿一笑,抄起长刀主动向那黑甲骑士杀去,只见他压低了身形,上半身前驱,将速度拉到极致,银柄长刀藏在身后,银光流转,真如毒蛇吐信一般,不出便罢,一出便要取人性命。
虽说问尘这招古怪,但那黑甲骑士也不是吃素的,他后撤一步,凌空跃起,单手抓住枪身的后半部分,狠狠往问尘的进攻路线刺去,这招以退为进,有攻有守,应对问尘这径直杀来的搏命一击,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可是问尘百战之躯,实战经验无比丰富,早就料到对方可能会有这么一招,他左腿往外一蹬,用几乎是贴地飞行的动作活生生避开了黑甲骑士的杀招,右脚止住冲势,踏地而起,手中长刀带着寒光划过虚空,带着花火,狠狠地劈砍在黑甲骑士的胸膛。
“嗤~咔嚓。”
一声脆响,长刀应声断裂,问尘奋尽全身之力的一击瞬间失去了着力点,带着那刀柄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此时的他再没有余力做别的动作,仍由自己在黄土草地翻滚了十几圈才停了下来。
那黑甲骑士并没有趁机杀来,而是一脸错愕地看着一动不动的问尘,他几乎能肯定对方是练皮境的修士了,但是这一番搏杀下来,败下阵来的却是他,他一个淬体境巅峰的修士,竟输在自己最引以为傲的武技上。
良久,问尘才翻身盘坐而起,吐了一大口血出来,此时他的体内气息紊乱不堪,是没办法再战了,于是乎,他抬起头,看了眼那个迟迟没有动身的黑甲骑士,又好像自言自语,说着。
“嘿嘿,唐突了。”
问尘一边说,一边暗暗运气,调节气息还有乱冲的血气,特别是刚刚受伤的左下腰,先前被那斥候队长所伤,伤口并无大碍,只需要控制血气流向就能止住血,但是现在这个伤口并不简单,那黑甲骑士善用暗劲,就连飞来的那柄黑枪上都附带着肉眼难以察觉的震动,再加上他武道臻至上境,出枪之猛,都是带着枪芒的,故而问尘即使是堪堪躲开,但也无济于事。
现在问尘不知道这个黑甲骑士在搞什么鬼,但他绝不会坐以待毙,也许他不能战斗了,但他还有一口袋的丹药,怎么样都能拼死逃离这里。
“你,叫什么名字。”那黑甲骑士突然发声,问道。
“问尘,问世,凡尘。”问尘说道。
“战家,战无峰,战者无峰。”黑甲骑士抬起头,告诉了问尘他的真名,在他眼里,问尘是一个可敬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