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回廊，来到客厅。谢塔尼亚说有要检查的东西，便先离开了房间，就和莉贝尔提防着邓肯一样，邓肯也在仔细打量莉贝尔。莉贝尔的年龄比谢塔尼亚更小，表情一脸要强，白色的外套，蓝边，算得上整洁，让人不禁好奇到底是不是整天和机械齿轮都打交道的人，两只手露在外面，称得上干净，但指尖和手腕都有些黑色的污渍，不自然地断开。
“……露指手套？”
听到这句话，莉贝尔把双手放在背后，小心地说：“防滑，也不影响精密操作。”
“看来我没猜错。”
“任何稍有自尊的技师都会在这方面很注意。”她的态度理所当然，依旧有种渗入骨子里的傲慢，“你肯定听说过我的名字，莉贝尔。那么，你是？”
“邓肯。”
她点点头，沉寂下来。
这是和谢塔尼亚完全不同的人，她只会抛话题，不会接，也不会回。
“你知道我最新的发明吗？”
“什么？”
突然间，她开始滔滔不觉的介绍。
不，应该说是炫耀才对。
炫耀自己的专业知识，也不管眼前的人是否听得懂，跟得上，只是单方面的灌输。
眼下时兴的纵擒结构，有个地方的设计很不美观，比如，避震器过于落后和笨重，而她这里不同，她觉得自己使用的新式避震结构更加有效和抗震。不过现在能够满足她这种设计的锻造师不多，而且详细的数据也不多，所以这个构想基本上还处于理论设计阶段。
邓肯既不回答，也不打断。
“用缺了两角的圆，悬浮架住轴承。下面再叠上一个，轴心和轴承的相对位置就能保持的更好……问题在于……”
邓肯随口一说：“材料？”
“对。”
莉贝尔赞许的说：“现在的材料没法满足我的要求，能满足要求的材料又太贵了。”
“材料问题的确是基础。”
尽管依靠着一些常识将话题强行往下接，但邓肯自己也没有办法确定这种话题到底能胡扯多久，正当邓肯心里想着谢塔尼亚怎么还不出现的时候，她才姗姗来迟。
“我看到你晚饭准备了不少材料？”
谢塔尼亚在邓肯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换上了另一件衣服。
“我猜你晚上还会来，所以多准备了些。不过三个人的话……”
谢塔尼亚深吸一口气，直视莉贝尔。
“恐怕以后每天都要准备三个人的了。”
莉贝尔问：“你们两个的？”
“不，我不算。”谢塔尼亚说，“邓肯估计要在你这里待上很长一段时间——你想怎么使唤他都行。如果你觉得不行，我就再想办法。”
莉贝尔眼神玩味地看了一会谢塔尼亚。她微微昂着头，示意谢塔尼亚继续往下说。
“为什么？他怎么了？”
如果只是问为什么，可能代表的意思很多。但如果跟上了后半句，邓肯有种预感，莉贝尔并不会提出很激烈的反对意见。
“他算是我的一个朋友，之前的身份不够安全了，要换一个，你这里比价合适。”
“如果是这样的话……”
依旧是半信半疑的目光，让邓肯感到很不舒服。他不算轻视莉贝尔，但被比自己看上去年轻的多的人用这种态度对待。感觉很奇怪。
“他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而且能一直帮你的忙。我想，他可以帮上你的忙吧。”
“勉强可以？”她捂着下巴，侧着头。
谢塔尼亚拖长了音：“那么……”
“那就这样吧。”莉贝尔当机立断的回答，之后忍不住失笑，“我看你就是知道我一直缺助手，才来撒饵。”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莉贝尔问到：“我看他的确还算聪明。但是，你看上他哪一点了？长得很合你口味？”
谢塔尼亚惊讶地挑挑眉毛，语气讶异：“我可不知道你还会关心别人。”
“原话奉还。”莉贝尔咧着嘴，凑到谢塔尼亚身边，突然伸出手用手用力按着她的头，谢塔尼亚左闪右躲地反抗着，玩了好一阵，莉贝尔才讪讪的摇摇头，“你不想说无所谓，但自己想清楚了，回头别后悔啊。”
“不会的。”
说来也奇怪，看到两个少女露出和与她们的年龄相符的反应，邓肯反而感觉有些奇怪。
“那我去帮着做晚饭吧。”
“你会用吗？”
“不算难。”
莉贝尔看上去像是那种我行我素不会解释什么的类型，而谢塔尼亚在和他互动的时候明显心事重重公事公办，和莉贝尔交流的时候自己又完全是个外人，插不上话。随便去做些什么好了，打断这种气氛。
“那我来教吧。”
“不用了。”谢塔尼亚是，“我来打下手。”
“但是……”
“你先去收拾客房吧，里面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我们可不敢乱动。”
这句话明显说动了她。莉贝尔稍微嘟囔几句，便离开客厅，踏上一侧的楼梯。谢塔尼亚目送她离开，末了，小声说：“你小心点，她没有这方面的天分。所以以后也不要让她做菜。”
“是吗？”
“如果是用量化的思路做菜，理论上应该难吃不到哪里去才对。”谢塔尼亚砸砸嘴，“但不知怎的总会出岔子。”
刻薄点说，谢塔尼亚自己也难以称得上熟练，最后的味道也普普通通。想想也是，毕竟人的一天再怎么也只有一天，如果她连饭菜也做的色香味俱全，邓肯就要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从哪里窃取了时间，还是渡过了比表面上更为悠久的岁月。
只不过，两个人的努力加在一起，应付一餐也足够了。
吃饭的时，邓肯依旧保持着缄默。只是，莉贝尔的问题攻势愈发凶猛，让邓肯招架不住。能够猜测的勉强回答，不能猜测的，他也唯有沉默。只不过也因为这个，饭菜完全吃不香。到最后，中间的炖肉几乎是被谢塔尼亚消灭掉了大半，而他自己碗里的面条也几乎冷到硬邦邦。
不过他本来也没有多少兴致吃。感觉上和面试差不多。
“怎么样？”
味同嚼蜡。他没有说出口，只是看向莉贝尔的方向。
“……还不错吧。”
有些意外。
转过头，看到的是莉贝尔气鼓鼓的脸颊。不甘心地瞪着他。
“怎么了？”
“不……我觉得你从来不会夸人。”
“怎么你也这么说？是不是又在说我坏话。”
谢塔尼亚动动胳膊，刚要回答，邓肯就不声不响的憋出一句。
“或许。”
他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被他的笑声感染，谢塔尼亚也露出了笑容。只留下莉贝尔一个人既有些疑惑，又有些不快的摆着头，朝着两个人的方向左右晃荡。
“你们在笑什么？”
“有意思而已。”
莉贝尔不满的抗议到：“哪里有意思了。”
如果解释起来，就更也没有意思，还是聊点别的吧。邓肯正这样想着，就见谢塔尼亚强行别过话题：“哪里不错？”
“既什么都知道一点，又知道的不够神，像是这行的，但又完全什么都不懂。”莉贝尔咬着自己的拇指，“怎么说呢？能帮上忙的通才吧。”
谢塔尼亚暧昧地咳了一两声。
通才，对吗，对邓肯而言，或许是很恰当的评价。
“不提这个，房间收拾好了吗？”
“一间的话，差不多了大件我勉强挪到了隔壁。如果你今天晚上也要住下来，那么都需要搬到地下室，你们要来搭把手。”
谢塔尼亚重重地摇摇头：“不，我不能。今天就他一个人，明天再收拾第二间也行……但一间的话，真一点问题都没有了？”
“也对，我再去检查一下。”
看着匆匆忙忙登上楼梯的莉贝尔，邓肯的表情微妙。
“她应该知道我们想再私下谈些话吧。”
“这不重要。”谢塔尼亚压低自己的声音，“你刚才那些回答……我有一个问题需要确认，你之前提到落后一百年对吧？”
“是的。”
他记得自己当时的说法是八十到一百年。
“那么这一百年发展的多快……不，怎么说都不对劲。”谢塔尼亚语气紧张，“你觉得汽车出现了多久？”
这到底在问什么。邓肯记得大概是1890年左右。也就是说……
“大概三十到五十年前。”
不过，从谢塔尼亚的表情来看，似乎不然。
“不是吗？你们汽车……出现了多久？如果大方向有偏差的话，出现些误差应该也没问题，甚至我也不知道你们用的这个汽车和我猜测的到底只是壳一样还是内核一样，如果只是五年十年发展到现在也没什么……”
“刚好相反。”
“什么意思？”
“一百八十九年。”谢塔尼亚的声音很清晰，“第一辆能用魔法驱动的汽车就莉贝尔的祖先折腾出来的，不过刚出来的时候，完全连马的速度都比不上。”
这不可能。
邓肯一头雾水，汽车连同火车算是非常伟大的工具，会带来非常伟大的社会变革，一旦掀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就没有在放回去的道理。而且从他乘坐的谢塔尼亚的汽车来看，完整到这种程度的汽车理应会掀起蝴蝶效应才对。
“那么其他的呢？”他感觉自己满脑子都是问号，“这，唔，两百年间，有什么其他的技术发展吗？科学也行，魔法也罢？”
回答的话语间传来一股淡淡的，几乎察觉不到的忧伤。
“有啊，但和你的预期相比，完全不值一提，并没有多少有价值的推进。”
“那么……”
只不过，谢塔尼亚的要求和邓肯的预料完全相反。
“所以，”谢塔尼亚说，“你必须完全明白，你把知识的边界往前推——哪怕仅仅是一点点，也是致命的。你必须小心，谨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