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
床很软,被很暖,觉很好,阳光偏偏不饶。
京京迷迷糊糊拥着被子翻了个身,磨蹭着起床。
“嘶……”
她起身的时候,不小心扯到了头发。
高二开学前,她心血来潮剪了齐耳短发,但是贝父贝母都说她脸小不适合短发,苦口婆心要求她留长发。
贝母任晓笙也许是真的觉得她不适合短发。但是贝父贝竟新嘛,京京觉得贝父是个长发控,完全有理由怀疑他是为了一己之私。
留了一年多,现在头发才堪堪到肩胛骨下面一点,还没能到及腰的程度,但她快受不了了。
找个时间一定要剪短,果然她不是个长发girl的命啊。
京京梳着头发,来到窗前,街上有点冷清,行人不多,楼下停着一辆汽车,眯眼,勉强看出是辆黑色丰田。
她呼出的二氧化碳迅速将面前的玻璃朦胧起来,举着袖子擦了擦,有个小孩站在楼下,估计是因为冷,穿得胖墩墩的。
小孩向她这边看了过来,她笑了笑,摆手,以示友好。
小孩朝她做了个鬼脸,跑开了。
啧,现在的小孩可真不可爱。
她拉上窗帘,伸伸懒腰,从手腕上顺起橡皮筋,将头发简单绑作马尾,然后趿拉着棉拖去洗手间洗脸刷牙。
十五分钟后。
她独自坐在客厅,手里拿着体温枪,抵着额头,测温。
她放下手,看着体温枪的显示屏——37℃。
体温正常。
不出意外,同时也松了口气。
京京拍了张照片,点开微信,找到一个昵称为“周”的微信号发了过去。
这个微信号的主人,是镇上防疫所专门观察她隔离期间情况的工作人员。
[叫朕作甚:图片]
[叫朕作甚:您好。]
[叫朕作甚:今天我的体温依然正常。]
[叫朕作甚:我想请问,现在我是可以解除隔离期了吗?]
对方很快回复她的消息。
[周:开门。]
[叫朕作甚:?]
她发了张黑人问号脸的表情包,想了想打字。
[叫朕作甚:解除隔离前是还需要做检查吗?]
[要先填表格。]
对方回。
下一条依然是——
[来开门。]
[叫朕做甚:哦哦。]
懂了。
[叫朕作甚:麻烦稍等一下。]
京京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睡衣,凑合着吧,然后戴上医用口罩,跑到门口,扒拉下头发,开门:“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咦,”她将头探了出去,疑惑,“怎么这次只有一个人?”现在还是隔离期,京京不敢把门开得很大,只开了条缝。
毕竟自己还在隔离中,要是真的感染了,病毒跑出去就不好了。
尤其,对门是她家,住着她的亲人。
隔离刚开始时,来了一群叔叔阿姨。所以京京以为观察她的工作人员不是叔叔就是阿姨,一直以来都礼貌地用“您”,一点也不敢造次。
现在门外,只站着一个翩翩少年。
虽然少年戴着医用口罩,穿着白色防疫服。但她还是能够辨认出,这是个少年。
少年他,很高。
“填表格不用那么多人。”少年声音沙哑,他似乎自己也不习惯,清了清嗓,扬扬手里的黑色本子,“让我先进去?”
“好的好的。”她侧身。
等少年进了门,京京一边阖上门一边问:“需要帮你倒杯水吗?”
“不用了,谢谢。”客气而疏远。
京京走过来的时候,看到少年盯着桌上的透明玻璃杯沉思,玻璃杯里装着……她自泡的奶茶。
难道是想喝奶茶?
京京一向大方,把冒着热气的玻璃杯往少年面前一推,笑着说:“放心,我还没喝过。”
少年推回来:“奶茶还是少喝点。”
咦?不是想喝?难道——
“隔离者不能喝奶茶?”这么一想,京京毫无压力嘬了一口,一脸满足,“我马上就不是了。”
京京突然瞪大双眼,少年以为她怎么了,吓得赶紧放下本子,问:“怎么了?”
“没事没事,”她又嘬了一口,自言自语,“嗯——好喝,什么牌子的,下次让我弟弟再买。”
京京端着玻璃杯坐在双人沙发上,见少年还站在电视机前,指着一旁的单人沙发道:“坐下啊,别站着,随意就好。”
尤其是,你很高,仰得我脖子酸。
“不用了。”语气依然冷淡。
她以为少年是不耐烦了,说:“那我们赶紧填表格吧。”
京京放下玻璃杯,感觉有东西碰触到她的额头,抬头,对上少年的眼睛。
少年的眼睛,虽然有血丝,但是很大很亮,也很有神,像是盛满了点点星河。
这是她见过的第二双好看的眼睛,至于第一双……不说也罢。
她坐着,少年站着。
他弯着腰,说:“填表格前需要再测下体温。”
“哦。”她刚点了个头,见少年皱眉,立马就不敢动。
果然,不皱眉了。
不过少年,体温枪,你是在哪里拿的?
难道我刚刚没有放回原位?
两相无言,有点尴尬。
京京转了转眼珠,找话题:“你是医生啊?”
话说完又觉得不对,少年的声音虽然沙哑,却很年轻。
“不是,我是志愿者,”他拿走体温枪,像是怕她不放心,补了句,“但我大学专业主修医学。”
医学啊……她认识的人里也有主修医学专业的人……
少年把体温枪给她看,37.1℃,体温正常。
他这会倒是坐下了,翻开本子,记录。
“姓名。”
“贝京京。”
“年龄。”
“虚岁还是实岁?”
少年抬眼,“实岁。”
“18。”
“出生日期。”
“2001年10月20日。”
“学校。”
“南华一中。”
他低着头,不知在写着什么,写完之后,递过来本子和黑色水性笔,“检查无误后签名。”
京京接过来,第一眼就看到自己的名字,原来她的名字还可以写得这么漂亮。
她看得认认真真,确认无误,只是签名时倍感压力,一笔一划,力求字体端正。
见她写完,少年收回本子,准备走人。
只是临走前,嘱咐两句——
“虽然现在你是解除隔离,但还是要尽量避免出门,少去人流密集的地方。”
说完,离开。
尽量避免出门?
那我现在应不应该回家啊?
思索无果,京京点开微信,找到少年的微信号——
[叫朕作甚:那我现在可以回家住了吗?]
少年没有回,估计在路上,没玩手机。
她刷新一下消息列表,置顶的名为“贝家人”的家庭群已经有很多条未读消息,点开来看,都是@她的——
[起床了吗@叫朕作甚]
[量体温了吗@叫朕作甚]
[今天体温正常吗@叫朕作甚]
[可以解除隔离了吗@叫朕作甚]
[防疫所怎么说@叫朕作甚]
……
这段时间她的亲人跟着她一起担心受怕,想必他们现在也很着急,她回复——
[叫朕作甚:各位亲人们,请不要担心,我的体温今天依然正常,解除隔离期了。]
她刚发完,下面一堆“普天同庆”、“恭喜”的表情包,她弟弟与众不同——
[臭弟弟:为京鼓掌@叫朕作甚]
京京吐槽了句“没大没小”,继续发——
[叫朕作甚:但我不清楚现在能不能回家住。]
[叫朕作甚:妈,要不你帮我问问防疫所的人@荏笙]
[叫朕作甚:我刚问了工作人员,不过他没回,估计是没空。]
[臭弟弟:妈在煮饭,手机在我这,要不我把防疫所负责人郝姨的微信推给你?@叫朕作甚]
[叫朕作甚:OK。]
不过说到做饭,她早饭跟午饭还没吃,只喝了点自泡奶茶。
弟弟动作很快,下一秒就把微信号推过来。
[臭弟弟向你推荐了好运连连]
京京先加了对方,发了验证消息,就滚去厨房找吃的去了。
打开冰箱,有菜,有鸡蛋,有火腿,有鱿鱼干,柜子里还有面条和面包。
她决定——
今天中午就啃面包吧。
隔离了十四天,她一顿妈妈做的饭菜都没吃过,一来是不允许家人接触,二来是她不肯。
隔离期间,防疫所有安排工作人员定期派送食物,所以她一直以来都是自力更生。
可惜,她只会煮面、拌面、炒面。
现在她一点都不想看见面条君了,面包凑合着吃吧,刚好奶茶没喝完。
京京叼着面包回客厅,手机呼吸灯亮着。
她解开屏锁——
[对方通过了你的消息验证,现在你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叫朕作甚:您好,郝姨。]
郝姨原名郝纭,跟贝母关系不错,她在家见过几次。
[好运连连:京京是吗?]
[叫朕作甚:对,郝姨,是我。]
[叫朕作甚:郝姨,安全度过隔离期可以搬回家住了吗?]
[好运连连:我记得你隔离的地方是住在你家对面是吧?]
[叫朕作甚:是,因为我家对门没人住,我爸妈又跟这户人家熟,问人家借了地方。]
[好运连连:我刚看见表格了,虽然你现在解除隔离期,但是一般来讲我们不建议你现在就回家住。]
[好运连连:最好是再住一段时间再回去。]
[叫朕作甚:好的。]
[好运连连:小周没跟你说吗?]
小周应该就是那位少年了吧。
[叫朕作甚:我在微信上问了,他还没回。]
[好运连连:原来如此。]
[好运连连:不过要麻烦你多体谅我们,防疫所实在没房间了……]
她以为郝姨是在说隔离期间防疫所没房间让她住,于是回——
[没事啊,我理解的。]附带一个表情包。
[好运连连:你理解就好,我昨天和你妈说了,她说你没意见就行。]
[好运连连:郝姨刚还担心你说什么男女之防什么的。]
[叫朕作甚:什么……男女之防……]
[好运连连:啊?小周没跟你说吗?]
说……
什么……
[好运连连:估计小周是不好意思跟你说,那就郝姨来讲好了。]
京京莫名有种不祥之感。
[好运连连:小周是我们这里的志愿者,疫情期间你也知道,加上过年的,很多人回乡,隔离者很多。这不,你就只能在你家对门隔离。]
[好运连连:隔离者一多,需要的工作人员就多,但是防疫所现在房间真的紧张,所以只能让小周回家住了。]
[叫朕作甚:但是有我……什么事啊?]
[好运连连:当然有你事了啊。]
[好运连连:小周家就是你现在隔离住的地方啊。]
什么?!
她现在隔离住的地方?
那他是——
[叫朕作甚:小周原名是叫……]
[叫朕作甚:周清華?]
[好运连连:诶你怎么知道清華的名字?]
郝姨这会也不小周长小周短,直接喊名。
[好运连连:不过知道也不奇怪,毕竟他算是咱镇上的名人,而且还住在你家对门。]
[好运连连:状元啊!去年的理科状元啊!大学读的是名校清华!]
我的天!
居然是周清華!
那位少年居然真的是周!清!華!
现在说拒绝还来得及吗?
肯定来不及!
这房子是他们家的啊!
她最没资格拒绝。
京京撞头,一脸“趁我病要我命”的表情。
郝姨还在发消息说——
[好运连连:听你妈说,你今年高考是吧。]
[好运连连:那正好,清華是状元,没准能沾沾喜气!]
谢谢了,但是我真的不需要!
[好运连连:时间到了,郝姨我去工作了啊。]
[好运连连:??有什么隔离后续的问题可以直接去问清華。]
[叫朕作甚:……好……]
[叫朕作甚:郝姨再见……]
怪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