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诅咒
冷月自东山升起，已至中天。一阵婴儿的啼哭陡然响起，为深夜华丽的王宫平添一份阴森冷然。
白发的老者匍匐在地，身侧横放着象征他身份的黄金权杖……这是只有神农族地位仅次于王的祭司所持有的权柄，千百年来皆是如此。
相传神农族是炎帝神农氏的后裔，当神的时代结束后，朱雀王室的公主珥祁在部份族人的保护下逃离了那场“倾天”之战，跟随珥祁来到神农谷的还有朱雀族高深却残缺不全的术法和医学巨典。任谁也没有想到，在经历了“倾天”之战后，拥有漫长生命的珥祁公主用古老的禁忌之术剥夺了自己以及后世子孙获得漫长生命的权利。在她“斩血”之后，朱雀后裔便如同凡人一般经历着生老病死，公主自己也在多年后永远的闭上了那双勘破生死轮回的美丽红眸。而她的儿子，拥有紫眸的神农桓成为了神农族的第一任王。
从此，神农族世世代代居住在神农谷，生生不息，传承千百年。祭司的地位仅次于王，与圣灵相当。这一任的祭司叫回风，他已经老了。他匍匐在地，金杖放在身侧。
王座上金冠束发的年轻男子盯着匍匐在地的老者，眼中闪过一丝疲惫，他说：“回风，你下去吧。”
“不！”老者猛然抬起头，黑色的眼睛坚定如初，“求王决断……镜渊公主不可留！”
王紫色的眼中涌起层层杀气，怒道：“你要孤王诛杀自己的亲生女儿？她只不过是一个出生才三天的孩子！孤王不管什么预言，孤王只知道她是孤王的亲生女儿！”
王的脸因激动而微微泛起潮红。回风微微一怔，没想到今日的王神农玄石竟会如此失态。然而微怔只是片刻的，回风低头道：“神谕不可违！镜渊公主将为吾族带来灭族之祸，绝不可留！”
“神谕？呵呵……”王低低的笑声自王座上响起。回风抬头便看到王脸上浓浓的嘲讽，“神的时代早在珥祁公主”斩血“的那一刻起就结束了……”
“王啊……”回风脸色一变，声音沉痛而虔诚，“不可以无视朱雀神的存在……”
王冷哼一声，“忤逆神意，孤王已经做过一次，并不怕再做一次！哼，你们言她为灭族妖女，孤王偏要给你所有的宠爱！他们不是说，圣灵不可亵渎吗？孤王偏偏要她当孤王最宠爱的王后！”
回风怔住了，定定地看着眼前这张不过二十七八岁的脸，想起六年前他初登王位时下达的第一个王命，曾经举族震惊。惊世骇俗的命令……他下令迎娶圣灵雪诗薇为后！
圣灵，地位尊贵无比，必须由女子担任，必须以处子之身终生侍奉朱雀神，这是千百年前，甚至是从神的时代起就一直延续至今的宗法。而神农玄石竟不顾古训，不顾全族反对，迎娶了圣灵。那时他便以强硬的手腕成功地完成了那次逆天，这一次他必然也会不顾神谕，在他的心中本不存在“神”。
可是，天命不可违！
“王啊，您可忘记前代神灵湮晓，那可是有”百年圣灵第一人“之称的天才术法师。可是她死的时候还不到十六岁啊！”回风充满血丝的眼睛中出现沉痛，“老夫与湮晓同时学习，那真的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天才。不管是多么难的术法，在她看来也不过如此。所以，才八岁的时候就从老夫的师姐妹中脱颖而出，成为圣灵。可是，她死去的时候还不足十六岁！您可知道这是为何？”
“住口！”神农玄石陡然站起身，怒道，“孤王要你住口！”
感受到神农玄石身上传来的杀气，回风却是淡然一笑，有着决绝的坦然，缓缓开口：“或许，镜渊公主带着灭族诅咒的降生便是上天对陛下迎娶圣灵的惩罚。而老夫，又何曾愿意杀死那个可爱的女婴！”
回风回到神殿，昏暗的烛光照得神农帝的黄金圣像忽明忽暗……三天前的夜晚，在镜渊公主降世的那一刻，神农帝的眼中淌下了血泪，那血泪是虚幻的，很快便在空气中弥散开。回风夜观星象，占卜方知神谕，他竭尽全力劝说王，但王断然拒绝。在王的心中本不存在“神”！
“师父……”忽然一个少年忧伤的声音传来，“宫中传来消息……宁妃疯了！”
“什么？”回风一惊，霍然转身……他的弟子寒萧不知从何时起已经站在他身后，十六七岁的少年身着青衫，脸色苍白而恍惚，他看着自己的师父。
大祭司看着少年俊秀的脸，怔怔无语。良久，身子猛然往前一倾，吐出一口血来。
“师父！”寒萧连忙扶住他，也看到了祭司七星袍上那一片刺眼的鲜红。
回风猛然抓住寒萧双肩，颤声道：“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把你们姐弟带到这里来。我对不起你姐姐！寒萧，快走！离开这里，回到中原，一定要离开……快离开！”
“不！”寒萧断然拒绝，他眼中的迷离忧伤霍然消失，只余一片冷光，“我要他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回风震惊地看着少年越来越阴狠的脸，下意识地加重了受上的力道，“不可以，那是王！”
“呵呵……”寒萧沉沉的笑声响起，“您莫非忘记了？他是您的王，却不是我的。父亲……”
神农帝金座前，寒萧的笑容诡异妖冶，有着刻骨的仇恨和嗜血的疯狂。
“父亲，您太懦弱了。既然您无力保护我和姐姐，那么就把一切都交给我。我决不会和您一样。”他的嘴角泛起一丝冷酷，“那个高高在上的人……我一定让他生不如死！而您……没有资格阻止我。因为您连公开承认我们的勇气也没有！否则，姐姐也不会遭此不幸。父亲，您可知道……母亲她到死也念着您的名字……”
“别说了，住口！住口！”回风跪倒在地，痛苦地用手抱住头，呜呜地哭了起来，“是我！是我害了你们……是我……”
按族规，祭司的正妻必须是王室公主，就连妾室也只能是出身于井。鬼。柳。星。张。翼。轸七大家族的贵族女子。这既是王室拉拢祭司的手段，也是平衡七大家族利益的权谋。但是寒萧的生母不是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她来自中原，来自苏州宁府。
回风结识宁府小姐的那年，他已过不惑。那年他痛失爱妻……先王的姑姑绮丹公主，悲痛欲绝之下在中原流浪。直到后来在苏州遇见了那个名叫阿寻的十九岁少女，方才驻足。阿寻没有神农王室特有的紫眸，也没有神农族出众的样貌，却有着与绮丹公主相似的气韵……宁静淡雅，如清水芙蓉般沁人心脾。他在江南一住便是八年，八年间，他心中只有温柔的阿寻和他们可爱的一双儿女……阿采和寒萧。对这两个在不惑之年获得的儿女他格外疼爱，有时看着他们清秀的面容，也会感叹儿女们终究长得像他们的母亲多一些。
他给女儿取名宁采薇，小名唤作“阿采”。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靡室靡家，猃狁之故。不遑启居，猃狁之故。……“初识阿寻便因了这首《诗经》里的歌谣。
八年里，他虽然全心疼爱他们母子，却始终坚持不让儿女从他姓。对于回风而言，再怎样疼爱阿寻，但只有绮丹才是他唯一的妻子……依族规，除了王室子女从父姓外，其余的只有嫡亲子女方能从父姓，庶出之子只能从母姓。阿寻是个聪明的女子，他虽从未提及，她也隐隐猜出了原由，而那样清雅的女子却始终保持缄默，顺从自己夫君的意愿。他欠他们实在太多了。
恍惚间，他想起多年前，泛着官船游湖的华服少女，倚着船栏，轻轻唱着《采薇》，然后，冲他羞涩地微笑……
第二天，大祭司回风被发现死在了神农帝神像前，他表情安详，没有一丝痛苦。举族悲痛。回风自二十岁接任祭司一职，四十七年来恪尽职守，竭尽全力维护族人，声望很高。王闻之，叹息不已，以祭司之礼将其与绮丹长公主合葬。
回风弟子寒萧继任祭司之位，年仅十七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