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木槿宫妃
木槿宫并不大,不及雪梨宫的一半。当年的木槿宫也是典雅精致,别有气韵,但就在八年前,木槿宫的女主人宁妃疯了。木槿宫自此荒废,它的女主人一直幽居其中,与其说是幽居,还不如说是幽禁。八年里,除了每月送一次生活物事进去的哑仆,便再没有人踏足半步。八年前的宁妃已然不受圣眷,何况是疯癫之后的她,根本无人问津!
云祯走在光秃秃的庭院内,心里涌起一阵阵悲哀:他无能为力,无论是九年前还是九年后,他只是一个被放逐的“罪人”。原是不能再次踏入神农谷的,但他还是回来了。石板路上映阶碧草,爬满了幽幽青苔。他一步步顺着小径往前走,恍惚间,他看见一个年轻的白衣女子牵着小男孩的手顺着这条小路走,两旁开满淡雅的木槿花,男孩摘下一枝,挥舞着手中的花束在向女子说些什么,稚嫩的小脸兴奋地涨满了红晕,那白衣女子温柔地笑着,蹲下身,任男孩将花插入她的发髻……
云祯的嘴角噙着温暖的笑意,但就在一瞬间,他脸色大变,嘴角不挺地抽搐。他记得的,他一直记得那些痛苦的回忆……伴随着美好的童年,一刻也不曾忘记。八年多的漂泊,八年多的苦难,只能将原本的痛更加刻骨铭心,连曾经的幸福也变成了深深的折磨。八年前的他从未想过,原来看似平静水面下暗涌着的波涛可以将一切欢乐幸福吞噬。而他也从未想过,那一次在木槿宫的游玩竟成为生离死别!
再也不能回想了,他甩甩头,丢掉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大步流星,用力推开那间房门,然后怔怔地站在门口。
“啊……不要……不要啊……不要……”
女子的尖叫声响彻半空。那凄厉疯癫的声音狠狠揪住云祯的心,如刀剜剑绞般疼痛。
尖叫着的白衣女子受惊似地躲在老妇身后,只露出两只茫然。略显呆滞的眼睛慌张地盯着云祯。她已不再年轻,披散着长长的头发,皮肤因常年不见阳光而显出病态的苍白,却是愈发清秀,愈显柔弱。老妇的头发已经花白,她张开双臂将白衣女子牢牢护在身后,瞪着云祯的眼中充满戒备,目光异常犀利:“你是谁?竟敢私闯木槿宫!”
云祯伸手扯开衣襟,只见一块红色珠玉横躺胸膛之上,他涩然一笑:“柳嬷嬷,是我……神农原。我……回来了……”
“小侯爷……”柳嬷嬷面色一震,那白衣女子身体亦是一颤。
柳嬷嬷大步冲到云祯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用力叩头,禁不住悲喜交加,老泪纵横:“小侯爷,小侯爷……老奴给您叩头了……没有想到老奴在有生之年,还可以见到您……”
“嬷嬷!快快请起!”云祯将柳嬷嬷从地上扶起,眼圈一红,只是盯着她身后的白衣女子。那女子只是痴痴地盯着云祯,口中喃喃:“阿原……阿原……”
柳嬷嬷看着眼前的母子相聚,偷偷抹了眼泪,悄然退出房间,阖上房门。
“母亲!母亲……”云祯跪倒在白衣女子面前,声音哽咽,“儿子不孝!这么多年了才来看望您……是儿子没用……”
“阿原,阿原,我不是在做梦啊,原来是真的……”白衣女子原本呆滞的目光瞬间清澈透亮,疾步上前,将他拥入怀中,已是泣不成声,“阿原,我的儿子……眼睛……你的眼睛……”
女子伸出手,轻轻解开他黑色的布带,她呼吸一窒,声音急促而担忧:“你的眼睛怎么了?”
“母亲莫急,并不是您想的那样!”云祯忙道,“舅舅怕他们看到我的眼睛,就染上了一种药水,只要涂上解药就没事了!是真的,母亲,你看……”
话音刚落,云祯就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药瓶,将里面的药水滴到眼中,他眼中的黑色渐渐褪去,露出原本紫色的眼眸,那种紫色却是神农王室特有的紫,象征着身份与高贵的紫,明亮如星辰,“你看,母亲,它又变成紫色了。而且我练成”心目“了,舅舅说因为我天资过人又从小修行术法,所以奇迹般地短短三个月就练成了……”
心目者,即使不用眼睛,即可用“心”观测周围的事物,用心观测却是比眼要通透百倍。
望着他脸上得意的神色,白衣女子长长松了口气,笑道:“原来是寒萧啊……”似是想到什么,笑容在她脸上凝滞,眉间透出浓浓的哀愁,“那么玄羽呢?你的父亲玄羽呢?”
“父亲他……父亲他……”再也说不下去,少年的泪水无声落下。
“玄羽,玄羽……”白衣女子抬起头,望着远处的浮云,声音沉痛而内疚,“都是我的错,是我,是我害了他……”
“不是的!”云祯眼中透出一丝阴狠,“害死父亲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尤其是神农玄石!总有一天,我定要他血债血偿!”
白衣女子眼中的悲伤更加浓烈了,她用手轻轻抚摩儿子日益成熟的脸,叹道:“阿原,我不想你被仇恨遮住了双眼。这些年,我待在这里装疯卖傻,其实就是想远离权力和仇恨的旋涡。一旦卷入就万劫不复啊……我已万劫不复,却不想我的儿子和我一样!
“这些年里,我常常想起玄羽,还有……今上……毕竟你们有着相似的血脉。答应我,离开这里,别再生活在仇恨中了,那样的仇恨太过沉重,不应该让你来承担……”
“不!”云祯从白衣女子怀中挣脱而出,手紧紧捏住胸前的玉佩,胸口因激动而不停起伏,“我不能忘记他对我们所做的一切!父亲是他的亲兄弟,先王最钟爱的儿子!先王本已打算将王位传给父亲,是他用卑鄙的手段从父亲手中夺走了王位!然后……然后假传太后手谕,将母亲骗到了木槿宫,枉顾人伦侮辱了母亲,又将您囚禁在此!父亲他是不得已才起兵的。他不是什么叛军!他不是神农族的叛徒!真正的叛徒是神农玄石!”
“阿原!”白衣女子痛苦地惊呼出声,伸手试图将几近疯狂的儿子搂入怀中。
云祯嘲讽地弯弯嘴角:“我怎么忘记了?当今的太后不正是昔日的太子妃吗?为了登上王位,神农玄石有什么做不出来?将结发妻子献给先王,勾引圣灵雪诗薇,他是依靠女人才爬上今天的位子!呵呵……再陷害自己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