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田吉次郎和中岛谭明走在河边,吉次郎披着鼠灰色西装,夜风吹起两个袖子,将褐色的袴吹得猎猎作响。一张口,风灌入口鼻,“哦,中岛,你杀了三何屋的店主?”
“是的。”中岛谭明压了压黑色的帽檐,从黄褐色上衣口袋里取出打火机,转动砂轮点了支烟,“那女人太可恶了。”
“你为什么杀她?”
“这儿风大,回家里去聊吧。”
“喂,你杀个人还能这么平静的吗?”吉次郎的质问声在夜风中回荡,像沉闷的雷声令人压抑。
“杀她的时候,我已经有了觉悟。”中岛谭明平静地说道,但颤抖的双手还是暴露了内心的恐惧,“只不过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情,使我动摇了。”
“什么事情?”
“吉次郎,我们十几年交情,我不会害宏太的,把他弄到凶案现场的人,不是我。”中岛谭明用手用力地揉着他圆圆的脸,好让泪水流回去,“可是……可是事情发生以后……对不起,我真的好懦弱啊。”
谭明蹲在河边哭泣,胖胖的身形蜷缩成一个圆球,吉次郎叹了一口气,说道:“算了,回去说吧。”
两人来到中岛家中,那是一栋两层的小洋房,进门有花园,一树李花正在盛开,屋子背后的阳台正对着隅田川。谭明用钥匙打开门,一名女仆立刻拿来两块毛巾和拖鞋。
“倒两杯皇家格兰乌妮到书房。”
“好的,主人。”
吉次郎和谭明捧着加了冰块的威士忌杯,在壁炉边的沙发上坐下,房间贴着白色缠枝玫瑰的墙纸。白漆的木窗门打开,风从隅田川上来,带着水的气息,拂过纱帘,拂过他们的脸颊,令人心神一清。
“吉次郎,你想听什么?”
“我可以想出十万朵花的盛开,却想像不出你杀人的样子。”
“哈哈,我自己都想不到,我那时疯狂极了,血往头上涌,眼睛看东西都是天旋地转的。”
“为什么?”吉次郎看着好友红红的鼻子,心中伤感。
“半年前,大原千鹤向我买了1000石(每石180升)米,我和她签了个合同,约定上周交货,每石作价10円。”谭明平静地陈述着,听到这里,吉次郎心中了然,如今米价已经到了每石16円。从市面儿上买入交货的话,谭明要亏损6000円。
“经营这么多年了,这种对赌协议你没有备货的吗?”
谭明一听,气得从沙发上站起来,摔了手里的酒杯,酒杯在地毯上蹦跶两下,没有破碎的声音,“这批货我早就准备妥当了。”
“唉?”吉次郎看着正在屋子角落的那位年轻女仆,悄悄走过来捡起杯子,又换了一杯酒递给谭明。吉次郎才发现这个女仆一直在场,“她听那么多没事吗?”
“哈,吉次郎,这位小姐肚子里的秘密可比我多,我不过就是妻子在世的时候出轨了一下,激情杀了个人,这样的破事而已。”
女仆闻言一鞠躬,然后重新躲回角落里去。
“我准备的一千石标准米,被军部以为战争做准备为由,原价征走了。”谭明大口喝着零度的威士忌,烈酒灼烧咽喉的粘膜,“那女人咄咄逼人,我一时怒火中烧,铸成大错。”
吉次郎稍微计算了一下,道:“为了六千円?!”
谭明翻了个白眼,道:“假如物价恒定,你攒六千円要多久?”
“好吧,五十年。”
气氛逐渐凝固,只有风声越来越烈,女仆静悄悄关上窗门。
良久以后,“谭明,今天又有两个人死于调查,是川生夜道馆的人。”
“吉次郎,我会去自首的。”
吉次郎看着消沉的好友,又想到在牢狱中的儿子,心中五味陈杂,接不下话。
“还有,这事并不会因为我去自首而完结。你的儿子另有麻烦,我可从来没陷害过他。”谭明神色坦然,语气真诚得像在说:“我现在就是很后悔。”
吉次郎站起来,从边上的白榉木衣架上拿了自己的帽子,:“我知道了,我先回去。”
女仆一路将吉次郎送到路边,并且为他叫了一辆马车,他坐在颠簸的马车上,想到儿子可以脱罪心里松了一口气——但是谭明最后说的应该是真的,对宏太下手的另有其人。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吉次郎在马车上思念儿子。
而此刻占用山田宏太肉身的楚卿云,正躺在那张锈迹斑驳的床上,在远处灯光微弱的照明中,手里拿着那张写了咒语的草纸。今天白天的时候他问过一个秃头的狱友,那人很轻松地就把咒语念出来了。
“奇怪,难道我念不出这个咒语也是一种天赋?这天赋可真独特。”他只要念上两个音节,就有莫名的力量阻止他,这时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楚卿云赶紧把手放在被子外面,装作睡着了的样子。
“打扰一下,请问是山田宏太吗?”
楚卿云一愣,这语气可不像那些豪横的狱警,他睁开眼睛看过去,是一个带着斗笠的和尚。当然他也可能不是和尚,只是穿了一身灰色僧衣,罩着红褐色的袈裟而已。
“是的。”楚卿云虽然对这个和尚心怀警惕,但他的名字肯定没法隐瞒。
那和尚右手拿着一根禅杖,轻轻摇了一下,一步便穿过封闭的铁门,跨入牢房中。
“哇……”楚卿云一脸震惊,“这就进来了?”
“小僧法号一崖,受人之托,前来带您出去。”
楚卿云从床上跳起来,“为什么要救我?”
“莫非您不想出去?”
“当然不是,只是心里不太踏实,逃出去被抓回来岂不是还要加刑?”楚卿云不想草率地跟着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和尚走——即使这个和尚看起来很厉害。
“我是阴阳寮特地派遣,来调查三何屋灵力波动事件的,这是超越凡俗的事件,必须要有超越凡俗的力量介入。”一崖双手合十,那禅杖即使没有人扶着,也立在原地。
“你能不能把斗笠拿下来?”
“悉听尊便。”一崖摘下斗笠,露出他仅有一只眼睛且长在额头上的古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