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马斯出身在一片大草原。
布马斯的小时候是跟着羊群、马匹为伴的,她有一只和她一样年纪的马朋友犟犟。
布马斯3岁的时候认识的它,小马驹那会儿还是小马驹,性子奇倔,布马斯的爸爸都很难让她低下头匍匐。
可是,那年,两手抓着雨水过后的草原烂泥的布马斯,第一次看见犟犟,胆子甚大的直接抓着她尾巴摇晃玩耍,犟犟居然没发脾气,四脚第一次很顺从的伏地,似乎是想和布马斯更加亲近一些,3岁的布马斯没有开始识字,脸蛋上两抹红通通的高原红,偶尔沾染上一大片泥疙瘩,身上总是各种‘’挖煤”后的战果。
布马斯的妈妈也从不生气,家里3个娃娃,爸爸妈妈要年年忙着赶羊寻草。到了繁殖季更忙,每年9月份爸爸总要远行很长时间,年底才会回来,通常会带着几个打扮和草原人不一样的冷面冷语的商人回来,有时候那些商人朋友还会开着小汽车。
等那波人走了以后,家里的羊毛一捆捆地少了,羊也一波一波少了。布马斯10岁的大姐姐说,阿爸是羊养换了钱。来年春天阿妈又把生下来不久的小羊仔一只只赶去草原。
布马斯就这样和犟犟一起玩耍长大。转眼,10岁的布马斯已经是草原最猛的驭马勇士。布马斯的姐姐,大姐马喀亚,二姐马索亚,都是在6岁时跟着那个移动的帐篷学校开始上学识字的。布马斯也一样,她骑着犟犟,背着小布袋,每天都是最快到学校。
帐篷学校有一个胖胖的,留着黑胡子的穿着暗红长袍的黑伯伯,脸上的两坨红通通让他神似关羽,当然关羽这个人也是这个黑伯伯告诉布马斯的。阿爸阿妈说黑伯伯老师是汉人,很年轻的时候从很远的一个海边城市来到这片土地的,大家都叫他白老师。
阿布斯他们上课是每周去一次,因为每到春夏季,大家都要赶着羊跑,方圆10公里的游牧家庭可能最多3家,白老师的帐篷也就跟着大家一起走,白老师自己家也有两匹马,几只羊。每次上课大概六七个孩子。塔马家有个男孩子,因为是独身子,塔马的家长有时候碰到个路远或下雨天也不让孩子上学,所以,大部分时候是固定6个人孩子。布马斯和姐姐,另外三个男孩是葛所家的。
大家一周去一次,学白老师的拼音和汉语笔画一直学到二年级。
布马斯很喜欢白老师,他讲话有一种草原人没有的细腻,好像每一句话都是略略思量带着感情,不像阿爸阿妈。所以布马斯有时候就每天都去。阿爸阿妈寻思犟犟这只倔马也只有布马斯能降伏,每天让布马斯出去放马也行,再说,草原的孩子,生来就是属于大地和自然的。阿爸阿妈特别信这个。姐姐们大了有时候帮着放羊赶养,有时候阿爸阿妈也任由他们去远方探探,很远的地方还有阿公阿婆,外公外婆他们哩。
布马斯不仅喜欢白老师,也喜欢白老师写的汉字。白老师私下给布马斯教课的时候,会拿出一只岁月久远的毛笔,一瓶黑黑的墨水,给布马斯写漂亮的字,还教会布马斯写自己的名字,爸爸妈妈的名字,姐姐们的名字,犟犟的名字。
白老师一个人住着,偶尔也带着他的羊去草原,布马斯也爱揪着犟犟跟着。白老师在草原还爱带着他的油画盘,那油画盘似乎是被各种颜料弄地脏兮兮的,但白老师总能从里面变出各种纯洁的颜色,沾染到画纸上就变成了很亮丽的组合。布马斯也试过拿着画笔涂抹,白老师总夸她涂的好。
彼时布马斯已经12岁了,个头也长到很高,还留起了长长的发辫,阿妈给她穿的袍子上还有铃铛,到哪都有叮铃叮铃的响声,就像布马斯四处洋溢的笑一样。
布马斯后来跟着白老师学了数学,会开始给家里算账了。白老师有一次大开一个黑箱子,从里面拾掇出来沾了灰尘的书本本,递给布马斯,说送给她,因为她是最好的草原朋友。布马斯很高兴的装到布袋里,回家以后很小心地把书本本的封面擦干净,上面写着“物理”、‘化学’这样的字眼,还有几个书本本,上面有‘三国演义’‘诗经’等这样的字眼。布马斯就自己开始研究起来。
等布马斯把白老师教的课学完,白老师给的书本本也读完以后,有一天,布马斯看见白老师来找阿爸阿妈,三人在帐篷包门口聊了很久,时不时瞥一眼布马斯,似乎再商量什么和布马斯有关的事。后面阿爸阿妈问她,白老师说城里又给草原小孩一个入学名额,要考试就可以去市里的重点学校读书,白老师把这个机会给了布马斯。
布马斯很早之前就听姐姐阿爸阿妈说过城里的很多新奇事情,布马斯虽然不知道这个考试意味着什么,但明白是可以去城里了。想到这个,布马斯异常开心,很快就答复阿爸阿妈说自己要去考试。想来肯定就和白老师平常给她布的作业差不多。
一周后,布马斯被阿爸带着骑着马到了一处驿站,那里似乎是个交易市场。然后阿爸似乎是领着一个朋友一样的人物,介绍了下阿布斯,然后阿爸就把犟犟几只马锁在了附近的马厩里。带着他做上了朋友的小汽车。小汽车带着阿布斯一路驰骋,先是走过一片草原的土路,然后上了柏油的公路,最后开始看见一栋栋平地而起的石头房子,再也不见帐篷包、蒙古包。然后路也变成了水泥路,路边的人也越来越多,大家都不穿着袍子,长裤,短袖,布马斯只看见姐姐远途回家在家偷偷穿过。最后路边也多了很多叫卖各种东西的人,牛羊肉、布马斯经常戴过的铃铛、布匹、布鞋等等。
布马斯从未踏出过草原,虽然因为姐姐后面在外面探索生计的缘故,听姐姐们提到过,但亲自见到还是很震惊。后面小汽车就停在了一个大铁门门口,上面有个招牌“第五中学”。
这就是布马斯第二天考试的地方,也是布马斯即将开始真正的求学生涯的地方。
那天,爸爸的朋友带着爸爸和布马斯去学校见了那里的新老师,做了很多登记,然后又带着布马斯去逛了逛那边的街市,爸爸甚至还给布马斯买了糖葫芦,家里从来没有的零食。
第二天布马斯很新奇的坐在一个空旷楼里的教室里,等待考试。
考试很顺利,布马斯没有紧张,甚至深深地感觉到白老师的厉害,很多那张纸业上的东西,似乎白老师都曾经跟她讲过或者她自己曾经琢磨通透过。布马斯可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冰雪聪明的天赋。
考完试以后,爸爸带着布马斯又回了朋友家。爸爸的朋友是爸爸出去做生意时的朋友,听爸爸说,爸爸以前从一个意外里救了他,那时学马,马突然受惊狂奔,爸爸的朋友整个人甩下来,就一只脚被马抻子吊着,幸好阿爸牵制住了马,叔叔才避免了被马拖行,从此两人兄弟相交,感情甚好。
朋友住在高楼的一套公寓里,家里有个白白嫩嫩的男孩,高高瘦瘦,彼时和布马斯年纪相仿,据说已经是那个学校的学生了。第一次见面,男孩冷冷扫过布马斯,似乎对她身上的袍子格外有偏见。
布马斯和爸爸在叔叔家呆了二三天,男孩从未和布马斯说过几句话,除了刚见面时的‘你好’。布马斯也小心谨慎,卫生间从来没用过,都叫来爸爸,生怕自己出什么错。
好像是第三天,爸爸那天从外面回叔叔家,告诉布马斯,说恭喜她,说布马斯很棒,被学校录取了,可以读高一了。彼时布马斯15岁,但小学、初中、高中在她头脑里还是没有任何概念的。后面那个叔叔,爸爸的好朋友也很高兴地称赞了布马斯,和爸爸单独在客厅聊了很久,那天吃完中饭,叔叔带着爸爸和布马斯又一起出门了,爸爸在街市给布马斯买了裤子和短袖,还有女孩子的裙子。布马斯想不知道自己穿不穿地了。叔叔原路把他们送回锁马匹的市场,爸爸带着犟犟回家。
那个夏天,阿爸阿妈一直在忙碌着卖羊的生意,时不时也经常找白老师似乎是请教什么。马喀亚那个夏天也突然回来了,在那之前,阿爸阿妈盼她盼了一年。马喀亚彼时20岁出头,已是婷婷玉立的大姑娘,回来的时候穿着很时髦的长裙,扎着高马尾,除了脸颊两边红扑扑的通红,全身似乎没有多草原女儿的印记了。
马喀亚告诉布马斯,等9月份她去上学,马喀亚就有伴了,不用自己一个人住。妈妈告诉布马斯,姐姐在城里摆铺子,自己有房子住,以后可以和姐姐一起互相照顾。阿爸阿妈那个夏天还是开心的,久违的笑容从他们被草原的太阳和风雨腌制过的脸庞绽开,踆裂的纹路都洋溢着太阳的光。
在布马斯去学校的前一天,布马斯还去找了一趟白老师。白老师的胡子似乎白了一些,在笑呵呵的给自己胖肚子上的红袍子缝补丁。白老师见了布马斯,第一句就是“我就相信你可以”。然后白老师笑呵呵的捧出青稞奶,倒了两碗。那天白老师和布马斯聊了很久,布马斯认真听着,白老师告诉布马斯,你该去更远地地方,人生还有很多故事。
那天白老师从天亮说到晚上燃起油灯。布马斯告别回家的时候,外面月光如洗,如同白天。布马斯抬头看了看月亮,草原的月亮那天晚上尤其的大而白,以后很多年,布马斯都没再看见那样的月亮了。
犟犟托着布马斯走的时候,犟犟也感受到布马斯那几天的开心,发出快乐的嘶鸣声,布马斯当天带着顶白毡帽,在月光的映衬下,犹如一枚行走在草原的月亮,发着淡悠悠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