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虚妄之中,叶健坤感觉到自己仿佛在渐渐飘起,心神渐渐向四周散去,以一种舒适而又淡然的方式缓缓飘散开来。旋即,一种放松的快感从心底升起,叶健坤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的感觉如同潮水一样奔涌而来,旋即扩散到四肢,一瞬间,叶健坤感到整个人都是飘然欲仙。
“放下吧,放开吧,放松自己,无欲无求,什么都能淡下去,都能好起来的。”
冥冥之中有一道飘渺的声音轻轻传来,却是直入叶健坤的心灵深处,引起叶健坤心神一阵摇曳,旋即从心里最深处缓缓散发出共鸣感。
“放松吗。”
叶健坤喃喃自语道,所有的思绪在下个瞬间猛的彻底放松开来,整个身体也是随之缓缓放松开来,浑身上下的压力仿佛泥沙一般,下一刻便是被这奔涌而来的无形的浪潮轻轻一扫便是抹去,一种难以言语的舒适从四肢百骸间散发开来。
“放松吗?”
不过仅仅片刻的时间后,叶健坤眉头忽的紧紧皱起。
在他的感知中,向四周缓缓散去的,消弭于无形的,不仅仅是他心中那所谓的压力,更不单单是无形的紧迫感,甚至连他的意识,他的认知,他的记忆竟也是随着一起缓缓淡去,紧接着的下一刻,在心底的深处,有一种空洞而又迷茫的感觉却是在叶健坤感到身心舒服的下一刻疯狂弥漫开来,叶健坤感觉自己仿佛在向一个无尽的深渊缓缓飘去,缓缓落向一道漆黑而又诡异地深渊的最深处,无情,漠然,鄙视等等一系列最黑暗最可怕的情绪和感受竟是在下一刻疯狂充斥着叶健坤心底每一个角落。
“黑暗,好深的黑暗。”
无力而又泛着一丝恐惧的感觉从心里最深处蔓延开来,叶健坤心中渐渐慌乱起来,却在刚刚冒出一丝的同时却又被更多的舒适感所淹没。
“放松?放松就是接触到这种诡异,融入到这诡异,进入到这难言的黑暗之中吗?黑是真的好黑啊,不过好轻松啊。”
“不,不能!我不能!我不能让他们失望,我不能放松!没了这些压力我怎么往下继续走下去!我不能失去我动力的来源!不行!”
一念及此,叶健坤身体猛的一颤,旋即便是开始轻轻挣扎起来,虽然无力而又有所不舍,不过动作却是渐渐变得越发坚定和不懈起来。
“休息?不!不能够!现在哪能是休息的时候!我还要进去太府书院!我还要证明他们的错误!我要帮到陆叔叔,我还要…”
当挣扎动作的开始,哪怕只是轻微的动动手指,这却也是第一缕反抗意识的出现。
叶健坤开始真正意义上的反抗那种空洞的自由的感受,想要从这种诡异地放松中清醒过来,却感觉自己仿佛落入到泥泽湿地一般,在挣扎中却是渐渐越发阴沉。
直到,意识中只剩下一片黑暗。
他最后还是堕落到那片黑暗之中。
茫然,失落,难受,如同潮水一般彻底将叶健坤淹没。
他终究还是,没入到黑暗中去。
……
漠然地喝着茶,斛酒翁就这样定定地坐在叶健坤身边,偶尔抬头看了一眼趴在桌面上的这个孩子,斛酒翁更多的却是默然不语。
当叶健坤手指忽的一动的那一刹那,斛酒翁忽的眉头一抬,诧异地看向叶健坤,眼中第一次走了正视的意味,然而这一丝诧异却持续不了多久,旋即便是轻轻摇摇头。
感受到叶健坤挣扎虽然越发坚定,但无力感却也越发浓重起来,当下斛酒翁不由得轻叹一口气,放下茶杯后顺手沾了点水向叶健坤眉心处轻轻一点,一抹光亮一闪而逝。
“不知道老头子我这样出手,对你到底是好还是坏,不过,这都是注定了的,无论好坏,你都受着罢!”
轻轻低声一句,斛酒翁便是轻轻收回手来,随后颤便又是自顾自的沏起来一杯茶来。
……
当身边一片漆黑,心中一片茫然无措的时候,出现一道光,不,哪怕是一点点亮点,光点,甚至是随时都会熄灭的烛点,你会怎么选择?
抓住!
疯狂地抓住!
不惜一切代价的抓住!
是的,叶健坤就这样做了。
斛酒翁的眉头就这样彻底皱了起来。
迷迷糊糊中,叶健坤意识一动,猛地向那抹光亮伸出自己的手,极为艰难地向上想要紧紧抓住。而身下的深渊却是散发出越发深沉的黑暗,一股极为可怕的吸力越发强大,叶健坤竟是一时间动弹不得,看着那抹光亮越发绝望。
灰色的情绪疯狂弥漫开来,竟是将那抹光亮也是染上了灰色。
轻轻叹了口气,斛酒翁默默感受到这一切,却是依旧一言不发,收回点向叶健坤眉心处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每一下虽然轻微,却在叶健坤的脑海意识中轰然如惊雷!
叶健坤心神欲往那抹光亮疯狂地跑过去,却在深渊的黑暗中越陷越深。
忽的,一道惊雷响起!
叶健坤心神忽的剧震,一时间就是一切都僵在原地。
黑暗越发浓郁,叶健坤的身影越发黯淡,却是一切都僵住不动。
“轰!”
又是一道惊雷响起,叶健坤的意识忽的一黯,旋即意识中一片混乱。
叶健坤全身猛的一颤,整个人忽的往后倒去。
“啪啦”
一声清响,叶健坤箕坐在地上,满头大汗,惊慌地看着四周,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斛酒翁又是漠然地饮一口茶,淡淡道:“回神了罢。”
狠狠喘上几口气,叶健坤双手颤颤巍巍的撑在地面上,抬头看着斛酒翁,哆嗦道:“我,我…”
“你很让我失望。”
斛酒翁并不怎么在意叶健坤的表现,更不想听他接下来想说的话语,冷冷开口道:“你知道你方才不久前喝的这个是什么吗?”
狠狠呼吸一口气,叶健坤缓缓定下心神,轻轻摇了摇头。
“这个就是“黄粱酒”。”
斛酒翁轻轻一叹,当下茶杯,拿起那还足足有半壶的黄粱酒,轻轻一摇,轻笑一声,“原来不过区区半壶不到啊。”
“黄粱酒,是那个名酒?”
斛酒翁将叶健坤投来的震惊目光置之不理,淡淡道:“要是我没看错的话,你身上所怀着的,便是“坐忘心法”吧。从你一进来我就感觉到你身上那种缥缈如尘的气机。虽然很淡,却是凝如蚕丝,不绝如缕。看来你修行了有一段时间的了。”
叶健坤沉默一下,点了点头,“大叔说活出自己就够了,干嘛那么争强好胜,还和我说当初他就是看不开,否则怎么会近十年却依旧是不过是区区金仙,虽说后来还是触摸到大罗金仙的门槛,但却太勉强了,对于其后更为高深的境界怕是只能望而兴叹了。”
“近十年却还是区区金仙?区区金仙?”
斛酒翁哑然失笑,“不愧是陆秩诩,这话竟然说的出口啊,不过倒也对,能这样说的也就他了,也就他能有这样的底气!”
斛酒翁放下酒壶,单手撑住下巴,目光放向远方,喃喃道:““坐忘心法”,你知道它怎么叫坐忘心法吗?”
“坐而忘之,我心自知。”
“呵呵呵呵!”
斛酒翁忽的冷笑数声,目光余角随意地扫了叶健坤一眼,“这是你自己的感悟,还是陆秩诩那个臭小子的教诲?”
叶健坤小脸昂起,眼睛直直盯着斛酒翁,“当然是我自己的感悟了。陆秩诩叔叔说了,他说的再多也是他的,我听得再懂,记得再牢也不会是我的,所以他无论让我自己看书,修心法,都是让我自己体悟,说这样才是最真。”
斛酒翁脸上笑意渐渐淡去,轻轻敲了敲桌面,点了点头,喃喃道:“很好,这样很好。这个家伙没想到还是挺有一套的啊。”
斛酒翁看着叶健坤,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凝重之色,缓缓道:“除了防止你受到他太多影响之外,更大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传授不来这个心法。”
“嗯?大叔他不会这个吗?”
“对,也不对。”
斛酒翁看着叶健坤,淡淡道:“虽说他天赋异禀,甚至可以说是千年独一份,然而他好胜心太强,私心太重,各种念头繁多,多而复杂,杂而难静。我想,或许,他连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他可能都是模模糊糊的,不清不楚。他的心既乱且杂,所以他根本没法和你说得清楚这门心法。”
“不过他也不需要这个心法,或者换一句话说,他甚至有点嫌弃这个所谓的无上心法,因为他本身便是一个无上的妙人啊。单单是他所创立的“瀚海乾蓝经”这个心法,据我所知,这功法二而合一,将佛道融汇贯通。心以大慈悲,身兼大修为。从一开始,他一心所力求的,可不单单是更强的杀伤力,然而这功法偏偏却又是拥有着无上而又可怖的大杀力。”
“不对啊,既然那个功法那么厉害,可以做到佛道都能融汇贯通,而佛法主以修心,更是提倡仁慈止杀,你怎么还说陆秩诩叔叔他这杀伤力更为可怖呢?”
“佛有怒目金刚,金刚怒目,以杀护法,你说呢?”
“啊!”
听到此话,叶健坤惊呼一声,旋即若有所思。
“没错。”
看到叶健坤若有所思的样子,斛酒翁点头开口道:“陆秩诩他的确是内修佛法,但修的却是大日佛法,行的更是怒目金刚,他如今的心为仇恨所蒙蔽,就算修的佛法却又能怎样?不过强行定心以求静罢了。什么是定心?是心有所安,意有群感,不惊,不乱,不惧,不想,我心自然。然而这陆秩诩这所谓的定心却是强行让自己的心安定,不乱想,不乱做,尽力做到不坠入心魔而已。所以他的心早就不静,不清,不秀,不透,不明。那么,这样的他,这样的心,别说教你了,一个不慎便是大难临头啊。”
叶健坤有点难受地问道:“那么,大叔他这样,您有办法吗?我怕他…”
摇摇头,斛酒翁淡淡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过我们却也只能这样看着他,没有什么好的办法的。能救他的,只有他自己。以前不好说,不过那件事以后,就真的只有他了。”
话到此处,斛酒翁不由得一叹,身子往后一靠,轻轻推开茶杯,将叶健坤身前半壶酒拿来仰头饮下一口,“我并不怎么喜欢佛法,不过它总有一些话却是很对,正如那句话——既然决定了要做的事,那么,这件事将带来的所有的影响总要自己面对,不避,不逃,不说,命中注定。而现在他自己决定了的事情,无论后果如何,他也必然都已经做好自己一力承担的准备了。至于你的话,要是真的担心他,那么你就好好做好你自己的事,这就是对他最大的帮助。”
“嗯。”
沉默半晌,叶健坤却也只能轻轻点了点头。
斛酒翁深深看了他一眼,轻声一叹,道:“希望你以后不会怪他。都是可怜人啊。”
“嗯?”
听得这句话,叶健坤不由得困惑地抬头看向斛酒翁,轻声问道:“怪他?怪谁?陆秩诩叔叔吗?我怎么会怪他?你怎么也和我说这样莫名其妙的话啊?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也?”
斛酒翁愣了愣,旋即便是回过神来,笑了一声,神色莫名地说道:“难怪,难怪这样,原来是这样啊,像,真的是太像了。”
看到叶健坤越发困惑的小脸,斛酒翁却是哈哈一笑,开口道:“这坐忘心法,第一要义就是讲的不争。不过我看你也应该看出来了,还做到了。所以你说的那句“坐而忘之,我心自知”很对。不过,却有失偏颇。”
“坐忘,做望,修的是心,做的是事,望的是成,忘的是人。”
斛酒翁双眼微眯,轻声道:“所以具体的说,应该是:有我无我,做而坐之,妄而忘之。这才是,坐忘心法啊。”
叶健坤所有所思,默默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