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相国寺落成了,答应地府的第三件事开水陆法事就可以办了,这件事找谁去办呢?唐太宗就犯难了,水陆法事不同于赴死献瓜和寻找相良,水陆法事是一件有排场的活动,免不了引起舆论。现在大臣里面有信佛的,有反佛的,这要搞得风言风语,朝中大乱就不妙了,怎么才能防范于未然呢?唐太宗灵机一动,就想起傅奕来,傅奕是反佛第一人啊,说服了他,其他人也就不敢妄言了。
想到此处,唐太宗就令人将傅奕找来,说知道他熟知佛法,命他选世间高僧,准备做一场浩大的水陆法事。傅奕大吃一惊,唐太宗一直反佛的,怎么去了一趟地府就突然改变注意了呢?他立刻上奏,说道:“佛教来自西域,不讲君臣父子纲常,用人人平等这种鬼话迷惑众生;人的生老病死本来是一件自然的事,佛教却说生死都是由神佛控制的。自从尧舜禹帝王以来,本来是没有佛教的,自汉明帝将佛教引入中国后,天下大乱,朝代更替频繁,为国为民,陛下还是不信为好。”
傅奕说的汉明帝取经确有此事,并且是历史上第一个取经故事,史书记载,汉明帝先是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放光金人,大臣说金人是西域佛祖,然后汉明帝就派蔡愔和秦景去西域取经,经书最后用白马驮了回来,还从西域带了两位沙门回来。公元68年,汉明帝为纪念驮经书的白马,就在洛阳建了一座白马寺,此庙是中国第一座大型寺庙。
汉明帝虽然把经取了回来,但是他并不懂佛经,王公大臣也不相信佛教,到白马寺里去烧香的人不多。只有楚王刘英十分重视,专门派使者到洛阳,向两位沙门请教。两个沙门就画了一幅佛像,抄了一章佛经交给使者。使者回到楚王的封国,楚王刘英真的在宫里供起佛像来,早晚礼拜。楚王刘英是个有野心的人,他借着信佛的名义,结交一批方士,还用各种迷信的手法欺骗人。公元70年,有人向汉明帝告发,说楚王刘英纠集党徒,自己设置官员,想造反。汉明帝派人一调查,认为刘英确实有谋反的情节,就把楚王的王位革了,把他送到丹阳。刘英到了那儿,自己觉得罪行严重,就自杀了。
唐太宗李世民当然知道傅奕说的汉明帝这些事,傅奕用这些典故在历史上说服李渊是奏效的,但是《西游记》作者铁了心要让唐太宗改信仰,傅奕的说法就不能奏效了。小说里面唐太宗已经去过一趟地府,经历了佛教徒相良纸钱协助他地府还魂,不信佛教的妹妹无故暴亡,斋僧的李翠莲自缢还能借尸还魂三件事,他凭着自己异于常人的的政治敏感性,已经感觉了最近出现了有一只具有超能力的手在左右着他这个帝王的生死,这只手必定是跟佛教有关的。
不过作为帝王,唐太宗不能跟傅奕红口白牙的争论,他效仿李渊的做法,再一次让傅奕将他的言论在朝堂上提出来,让大家商议。历史上傅奕在朝堂上反佛时,萧瑀曾经跟傅奕有过激烈争论,作者就把这段争论搬到唐太宗时期了。这个萧瑀就是前面看见观音菩萨七千两黄金卖袈裟被吸引的那位宰相,他看穿了唐太宗的意思,就附和唐太宗,教训傅奕说:“佛教弘善遏恶,冥助国家,都是圣人之言,怎么就不好了?”
傅奕的官职比萧瑀低,但是他不畏权贵,骂萧瑀道:“佛教提倡无父无子,年纪轻轻,不赡养父母,不求取功名,不为国效力,剃光了头发去庙里做和尚,你萧瑀是不是你爹妈生出来的?你在这里做官还信什么佛教?”
一席话把萧瑀骂得哑口无言,他恶狠狠地说:“佛教里的地狱,就是为你这种人设立的。”
唐太宗见他二人争论不休,又叫太仆卿张道源、中书令张士衡来问话,历史上张道源是挺傅奕的,不过小说中改成挺萧瑀了。这二人不从佛教教义来反驳傅奕,却从宗教自由角度切入,说道:“自古以来都提倡宗教自由,民众愿意信儒就信儒,愿意信佛就信佛,权力都是不干涉的,你傅奕自己不信,但是不能强制别人不信,所以才有三教并立到现在,因此三教至尊不可毁,不可废。”
唐太宗认为宗教自由这个提议很有创意,众大臣也纷纷表态支持佛教,唐太宗终于有了台阶可下,就下令改掉了李渊以来的制度,从此不准毁僧谤佛,违者砍掉胳膊。傅奕因此郁郁不得终生,于贞观十三年去世,享年85岁。唐太宗早已顾不得傅奕死活,他自己性命还顾不过来呢。就这样,一个明明有着儒道信仰的皇帝,在原著中被生生改造成了一个佛教徒。
历史上玄奘取经的时间是贞观三年,小说中莫名其妙改成贞观十三年,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纪念傅奕特意修改的。
唐太宗改信仰这一段,也是神来之笔,称得上妙笔生花。这一段从正史出发,通过编织情节,将唐太宗的信仰改变的顺其自然,作者写得不动声色,却又丝丝入扣,逻辑严密而且妙趣横生。真的是来源于历史,又高于历史,是写作的最高境界。
原著中没有明写是谁导演了唐太宗改信仰这出戏,是远在西天的如来,还是初到东土的观音,还是与地府有密切往来的地藏王菩萨,笔者也不做毫无意义的妄加揣测,就让他不得而知就好。但是不论谁是导演,有几个关键的情节是必须要做的。
第一就是袁守诚推荐泾河龙王找唐太宗求情,这个推荐完全没有道理,因为唐太宗没有能力救泾河龙王,推荐唐太宗,只是为了把唐太宗拉进这宗公案中,所以这个袁守诚必须要听从佛教指挥才行;
第二是泾河龙王头掉了还要找唐太宗评理,这个看上去顺理成章,其实也牵强附会,一来唐太宗不是不想救,他是有心无力,二来魂魄死了先不去阴曹地府,而是跑到凡人梦中去吓人,阎王有纵容魂魄作恶之嫌;
第三要收买崔钰这个判官,一是让他改唐太宗生死簿上的阳寿,让唐太宗能够从地府中还魂,二是让他枉死城推荐佛教徒相良的纸钱,并嘱咐唐太宗开佛教的水陆法会;
第四点就比较狠毒了,一定要唐太宗的一位至亲的人死去,给唐太宗山崩地裂般的恐吓,并让信佛的人借其亲人的尸体还魂。那个要金钗的大乘教和尚不知是何人变化。
有了这四条,即使你是高居庙堂,万人之上,一言九鼎,杀伐决断的人间皇帝,也会陷入无尽的生存恐怖中,除了抛弃原有信仰,改信佛教,别无其他路可以选择了。
历史上唐太宗是否曾经改过信仰呢?并没有。虽然玄奘取经回来对整个社会的影响太大,唐太宗一改之前禁止玄奘出境的态度,不仅接见了归来的玄奘,还跟他彻夜长谈,不过唐太宗依然只是欣赏玄奘学识,并没有因此改信佛教,相反却多次劝玄奘还俗,而太宗对整个佛教的政策,直到晚年才渐变宽容,即便据此以为唐太宗晚年改了信仰,牵强不说,那也是在玄奘取经之后,原著小说写在取经之前,是与历史不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