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陛下......”一名内侍官急急忙忙的一路小跑进来,庄美人眉头微皱地低声吼了一句:“陛下才刚睡着,别扰了陛下的休息!”
那内侍官赶紧放慢了步子,喘息了一会说道:“回娘娘,公主......公主到越酆了,此刻正在薛将军的宅子里落脚,听闻......听闻路上遇到了人行刺,幸得公主无碍。”
郁王本来昏昏沉沉的喝过药后欲歇息一会儿,听闻公主到越酆了,一下子起身。
“咳咳......咳咳......”
“陛下,陛下您慢点,”庄美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拿起旁边的温水送到郁王的嘴边,郁王一手拂开,对着那内侍官说:“宣禁军兵长,快去!”
内侍官又慌慌忙忙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身披重甲的一名男子走了进来,这人从前是薛礼麾下的死士,十五年前从那宫变中九死一生活了下来,薛礼离开王宫前特命他留下保卫王宫安全,多年来也一直有书信往来。
“臣陆翊仁参见陛下。”
“爱卿平身,速调二百精兵去薛将军的老宅,再把朕的密旨带过去,咳咳......咳咳......若公主再有不测,提头来见!”
“臣领命!”
陆翊仁十五年前才不过十六岁,十五年过去,此刻他已官至王宫禁军兵长,十五年前是薛礼将他从刀口下救出来,把陛下交到了他的手里,让他粉身碎骨也要保陛下万全。
早半年前,薛将军便同他断了书信来往,他本以为是将军出了什么事,没想到将军在外数年,是为了保全皇室血脉。
“陛下,您为何这么大阵仗的迎公主回宫?”
“雅桐,父王走之前,曾叮嘱,不到万不得已,就让王妹在民间平安和美的过完这一生,不要再踏入这深宫内院,过胆战心惊的日子。但是父王也明白......明白朝晖做了属国,我的命......由不得我,才留了一道密旨,将来若有朝臣反对,便拿出这密旨,如今......如今我已是油尽灯枯,也已经有人对王妹有了杀之而后快的心思,那我索性就让事情天下皆知,让所有人都看看朝晖最后的王牌,敌人在暗,我们在明,也总比都在暗处好。何况天鉴司说过,王妹是天命帝女,可救朝晖于混沌水火,我不能......我不能让朝晖亡在我的手里!”
郁王从知道自己的身上的蛊毒日益严重开始,便一直在思忖着将王妹迎回来,幸好当年母后将她不声不响地送出宫外,否则在这深宫里,不知道已经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兄妹二人。
“陛下,可是公主,公主她......”
郁王也曾考虑过此事,公主民间长大,从未涉足内宫之事,怕她承受不了自己的身份,也担不起自己身上的担子,可是现今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雅桐,你记住,我走后,你一定一定要好生照顾王妹,她既是我郁氏的孩儿,就应该排除万难以朝晖子民为重,她既要天下养,便也要为天下生。”
薛礼和穆念慈夫妇早已换了官袍在宅子中等候,他知道,芊宁遇刺,就代表已经有人按耐不住,陛下定不会坐视不理,果然不一会儿,二百精兵就将薛宅团团围住,带头来的人,就是陆翊仁。
“属下参见将军!”
多年未见,薛礼的半边脸用面具掩面,容颜也苍老了一些,只是挺拔的身姿还和多年前无异,而陆翊仁则从一个翩翩少年成长为了一个成熟的兵长,脸上多了一道从容和英勇。
“翊仁,快起来,多年未见,陛下一切可好?”
“宫内一切都好,属下万不敢忘记当年将军所托,定是粉身碎骨也保陛下周全!”
薛礼看着他,当年他没有选错人,将陛下的安危交予他,他果然没有辜负自己的嘱托。
“公主何在?陛下让属下带了一道密旨过来,门外大轿已备好,公主的服制和服侍的宫人皆已在外等候,请将军叫公主出来接旨。”
“公主还未归,已着人去寻了,”穆念慈柔声说道,清早一到越酆,芊宁就嚷嚷着要出去看看,薛礼夫妇再三思量,还是让阿喜跟着一同出去了,看着时辰,这会应该也快回来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薛芊宁就带着阿喜,还有一些买的小玩意回来了。她见门口有仪仗,还有披甲执剑的士兵,感到疑惑,还以为是自己走错了地方。
“师傅,师娘,我们回来了,我买了好多......”还没等她的话说完,院子里一个沉稳刚劲的男声大喊道:“跪!”
只见院子里跪满了人,就连师傅和师娘都跪在地上。
“臣等参加荣锦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阵气势磅礴的声音飘了出去,薛芊宁愣在原地,阿喜见状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手里拎着的物件洒落一地。
“臣朝晖骁骑大将军薛礼,臣药署司一等御医穆念慈,臣王宫禁军兵长陆翊仁,参见公主!”说毕,三人纷纷将头磕在地上,薛芊宁见朝夕相处的师傅和师娘跪在地上超自己叩拜,连忙走过去将二人扶起。
“师傅,师娘,你们在说什么?我是芊宁啊,不是什么公主,快起来!”
“臣十五年前受先王,先王后所托,将公主带出宫外抚养,如今陛下有难,臣不负所托,将公主迎回,”薛礼看着薛芊宁一字一句的说道。
她的眼睛里有疑惑,震惊,以及害怕,穆念慈在一旁看着她愣在原地不动的身子,眼泪没忍住流了下来。
“臣不负先王,先王后所托,将......将公主完整平安的带了回来,还请公主回宫。”
薛芊宁还是愣在原地不动,公主?回宫?她难道不是青城州的女医吗?她的父母不是死于战乱吗?师傅和师娘不是玉淮医馆和岳楚武馆的主人吗?她何时成了公主?
“陛下有旨,”陆翊仁从怀里掏出明黄色的圣旨念道,薛芊宁还站在原地,丝毫听不进说的是什么,是穆念慈将她拉住,示意她跪下,薛芊宁这才跪在地上接旨。
“朕感念先王,先王后临终嘱托,今朝晖朝内无后嗣继位,王妹自幼长于民间,灵动毓敏,柔籁端淑,现特旨召回,封荣锦公主,赐居福安殿,骁骑将军薛礼护卫公主有功,赏黄金百两,赐新宅一座,特旨带刀宫内行走,药署司一等御医穆念慈养育公主有功,特赐绸缎二十匹,上等药材两厢,恢复宫内官职,钦此!”
“臣谢陛下隆恩!”
陆翊仁将那圣旨叠好,双手奉至公主面前,薛芊宁直勾勾地看着,不知做何举动,只是眼泪涌了出来,此刻的她不知道说什么,也没有从接二连三的事件中回过神来。
她是公主?是真的公主?是这朝晖国陛下的亲妹妹?
“公主,还不快领旨谢恩?”陆翊仁在一旁提醒着她,她才抬起头看着那道递到她眼前的圣旨,双手接过去。
“谢......谢......谢恩。”
她带着哭腔说,一字一句,穆念慈看着她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抱住她。
“公主,是臣不好,是臣不好瞒了您多年,是臣的不好!”
薛芊宁任由她抱着,她的眼泪也流下来,只是咬住嘴唇未发一言,许久,她才开口道:“师傅,师娘,这公主我不要当,我要回青城州,我要回去玉淮医馆,还有很多病人在等着我,这公主我不要当!”
她再也忍不住了,她不想当什么公主,她只想做一个和从前一样快乐无忧的民间医女,好好看病救人,再等铖烨带她回去见家中族亲。
铖烨,铖烨还要带她去见家中族亲的!
“我出去一趟,我现在就要出去一趟!”薛芊宁起身往外跑去,众人还未醒过神来,她已跑到了院子门口。
“公主......”
陆翊仁见状连忙喊道,陛下吩咐了要即刻带公主回宫,这......
“等等,我去!”薛礼起身就追着她往外跑去,她知道她要去找谁,外人说什么都不管用,唯独薛礼才能平安的把她带回来。
琼楼里,莫铖烨在主座上听着下面的人一字一句的说道:“世子,今日朝晖宫内禁军出动,去了西市万福寺旁的宅子,说是去迎一个公主回宫。”
“公主?”一旁的莫易楚疑惑的高声问到,“朝晖这么多年,从未听说有什么公主,莫不是你听错了?”
“属下不敢,今日从内宫传来消息,郁王吩咐了禁军兵长亲自去迎,听说这公主从小养在宫外,是薛礼将军养的,近日才有风声说回来。”
“你说是谁养的?”莫铖烨起身问道那人。
“是......是薛礼将军。”
薛礼?难道是芊宁?
“你还听说了什么?快说?!”莫铖烨揪住那人的领子厉声问道。
“属下......属下还听闻那公主先前在青城州......”
青城州,薛礼,路上行刺的蒙面人,咬舌自尽,莫铖烨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遇见她之后的种种,难怪,难怪他觉得薛礼气度不凡,难怪薛芊宁也和普通民间女子不同。
原来......原来她是朝晖公主!
“叔父,我出去一趟!”莫铖烨不由分说往外跑去,他要亲口听到她说是朝晖的公主,否则别人说的话,他都不相信!
薛芊宁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跑,她不知道铖烨住在哪里,她只告诉了铖烨她住哪里,可是万一她走了,铖烨找不到她了怎么办?他说好要带她回去看族亲的,她还为她画了一幅画,还有那只簪子。
天有些阴阴沉沉,天色也渐渐晚了,但是她顾不得那么多了,只在街上看着来往的行人,每一个人她都看一眼,却都不是铖烨。
莫铖烨从家中出来后,往万福寺跑去,她说她就住在万福寺旁边的宅子里,他要亲口听她说她不是公主,是他想多了!她是薛芊宁,不是郁芊宁!
“铖烨!”
他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转头一看,是胸口在起伏,还在喘着粗气的芊宁在他的身后不远,而她的身后,是一身戎装的薛礼。
“铖烨!”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昨日才与他道别过,她跑向她,扑进他的怀里。
“铖烨!”
“芊宁......”
“铖烨,你不是说要带我去见你家中族亲吗?现在就去好不好?我们现在就走!“薛芊宁见了他,哭得更凶了,埋头进他的怀里,死死的拽住他。
”公主,不可!”
薛礼走上前,轻声说道。
莫铖烨听到他叫她公主,原本抱住薛芊宁的臂弯,松懈了下来,她真的是朝晖的公主!她为什么会是朝晖的公主?!
薛芊宁感受到他的手臂松动了,抬头看着他。
“铖烨,带我走吧,我不要当什么公主,我不稀罕当什么公主!你带我走吧,去哪里都可以!”
莫铖烨这下彻底心死了,将她从自己怀里拉开,看着她婆娑的泪眼,替她擦掉了脸上的泪,双膝跪在地上,朝她行礼。
“参见......公主,”说完将头磕在青石路上。
“铖烨,你起来!你起来!不要跪我!我不是公主!我不是公主!你带我走吧,我跟你走,我跟你走!”
薛芊宁见他如此,顾不得礼节,顾不上身份,同样跪在地上,想要去扶起他,但是他巍然不动。
“你是朝晖公主,而我......而我只是一介百姓,我们之间......”
“铖烨,没关系的,你文武双全,我去求陛下,求陛下给你一个官职,你若不肯入朝为官,我就去求陛下,求陛下放我自由,我们去青城州,去骄山,去哪里都可以!”
薛芊宁边哭边说,莫铖烨的眼眶里也有了眼泪,但是他只能忍住不流下来,他是前朝遂元禾氏的遗孤,是背负血海深仇大恨的大世子,是从小就被教导要有朝一日从郁氏手里夺回属于禾氏江山的前朝储君,是一直以来的信仰便是光复前朝的“乱臣贼子”。
他们的姓氏,注定了他们只能为敌,不能为友,更不可能结发为夫妻。
他隐瞒了自己的身世,因为他的身后是整个前朝的皇亲和朝臣,他不能拿所有人的希冀和生命来成全自己的私心。
薛礼来到莫铖烨的身边:“莫公子,之前隐瞒公主的身世实乃形势所迫,还请莫公子见谅!”
莫铖烨看了一眼眼泪还不停在流的薛芊宁,想抬手替她擦掉眼泪,却停在半空中,薛芊宁见了,一时间止住了泪眼。
“铖烨......铖烨......”
“请公主回宫,以百姓民生为重!”
莫铖烨抱拳朝着她行完礼,转身便跑开了,薛芊宁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个公主,让她从此和过去一刀两断了,连同自己的心上人,也从此即将从他生命里抹去。
呵,这个是什么公主,是百毒诛心还是千刀要命?
薛礼陪在她的身后,看着她一步一步的在前面走着,面如游魂,目光呆滞,天色已完全暗下来,雨滴打落在她的脸上。
朝廷,王位,权谋,华服,这些从前与她相距甚远的东西,如今被人双手奉至自己跟前,连同普通人家羡艳的荣华富贵,也不管她愿不愿意,一并要她接下,并且感恩戴德。
“荣锦公主,”她小声说了一句,抬头看了一眼“扑簌扑簌”一直下雨的天空,“荣华富贵,锦衣玉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