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愈深,树影摇曳,不时有几声虫鸣。
花厅里,魏龙大人眉头紧锁。坐在他身边的是李非晓。这个夜晚他府上客人不断,注定不会平静。
“魏大人,你总该知道,无论如何我都已经知道了,你告诉我,总比隐瞒我好。”李非晓神色冷峻地说,他刚刚把昏迷的张三安置好。
魏龙面色安详,并不说什么,过了许久,他才缓缓说道:“老朽敢问李大人今年贵庚?”
李非晓面露差异之色,说道:“魏大人,我们就不要绕圈子了吧。”
魏龙慢慢拿起旁边的茶杯,啜了一口,依旧是不紧不慢,说道:“大人风华正茂,我看最多不过二十三四岁而已。”
李非晓见魏龙神色凝重,答道:“晚辈二十三岁。”
魏龙感叹道:“大人真是少年英才,老朽不才,二十八岁才赐同进士出身,进不了翰林院,做不了庶吉士,外放到宁化做了个县令。说来好笑,那时候老朽虽然身处虽然偏远,但是仗着年轻,心中还有一口气在,便想要帮弘治爷清扫这大明江山万般的污浊。我在宁化上任之时,正值倭患,不才也曾率乡勇迎击外敌,我这腿上的旧疾便是那时候留下的,落下了这足跛的终身残疾。”
李非晓叹道:“为臣者本应如此。”
魏龙深深叹了口气,说道:“大人可知,后来怎样?”
李非晓答道:“抵御倭寇有功,魏大人必然是平步青云了。”
魏龙摇摇头,叹息道:“大人错了,我被知州大人狠狠打了一击耳光。”
“为何?”李非晓诧异道。
魏龙抬起头来,摸摸自己道脸颊,仿佛这一巴掌是刚刚打的,说道:“知州大人对我说,沿海各地倭乱频发,朝廷必会减免赋税,拨来银子援驰抗倭,现下浙江、广东都是节节败退,朝廷的银子就那么多,必是先拨给战事紧急的地方。都如我这般,朝廷的银子几时能到福建?”
“混账!”李非晓怒道。
此时魏龙的眼神居然清澈起来,他拿出一封奏折放在桌面上,接着说道:“如果只是这一件事情也就罢了,可惜这三十年的官场让老朽明白,天下,本就是一团污浊,真的要清扫一遍,只怕这天下便没了。李大人,老朽已经到了这般年纪,这是上书户部请求归老的奏折。有些事我管不了,也不敢管,我年纪大了,眼花耳聋,很多东西看不见也听不见,你就放我回老家种种花草吧。”
“你!”李非晓大声斥道,心中怒火中烧。
那魏龙苍老的脸上慢慢暗下去,他说道:“李大人,恕老朽直言,有些事情老朽无能为力,李大人也是爱莫能助,这些事情,能不管就不管罢了。”
“啪!”李非晓一掌拍在了花案上,花案上出现了一条裂缝。
那魏龙不再说话,只是端起茶杯来凝视。
李非晓怒骂道:“官场上就是有你这样的老匹夫,才会如此污浊,你不要以为你不说我就没有办法!这案子我一定会办了,连你,我也要办了!”说罢便转身离去。
该发的火发了,该解决的事情还是没有解决。
李非晓心中一阵烦闷。
他出身名门,又是少年成名,正是得意的时候。
却偏偏遇见这样的一件事情。
他本是被派来调查一件极隐秘的案件,却被这么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盗窃杀人案捆住了手脚。魏龙老匹夫说的对,他李非晓自可以一走了之,这本来就不是他的职责所在。但是李非晓就是不服。凭什么?凭什么死者只能枉死,犯事者却能逍遥法外。凭什么?年轻人都是这样的心性,偏要看看,到底是谁有这样的手腕,把一个朝廷命官吓成这幅德行。
事到如今,只能再去看一次现场了。
他在六扇门的师傅乃是赫赫有名的神算子沐子韫,师傅常说,一个问题解不开的时候,与其苦苦求索答案不如回去好好看看题目;一个案子解决不了的时候,那就去多看看现场。
太白楼除了二楼有官兵把守之外,跟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李非晓走来二楼的时候,一个值班的衙役正在啃着肘子,两人面前都放着酒杯。
见到大人来到,那二人赶紧伏首参拜,浑身哆嗦,吓得不轻。
李非晓脸色铁青,并不理睬他们,径直走向案发的那间屋子。
他推开门,并没有与他初次查看时有什么不同,门拴断裂,三丈见方的屋子里简单的几件家什。他走到门后的,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门。钟桦踹在门框上,有些损坏。门后也有些破损,右侧的门损坏的更严重一点,可能是因为钟桦用的右脚。木衣架上搭着件寻常镖师穿的粗布衣服。他眼中渐渐有了疑惑,仿佛发现了有些异样,他再将门打开试试,忽然大笑起来,说道:“妙哉妙哉。”
洛阳飞云庄。
洛阳从不缺大户,飞云庄便是大户之一。
这年头,银子是不缺的,就看怎么挣,飞云庄的庄主就是个例子。
飞云庄的庄主叫王伟豪,生来魁伟豪迈,你要问他做什么,却是不入流的。
他是做枕头生意的。
做枕头的生意本来说不上入流不入流。但是他是做瓷枕的,而且只做一种瓷枕,就是陪嫁用的瓷枕。
什么叫陪嫁用的瓷枕?就是送子枕,也叫春宫枕。
待字闺中的富家小姐往往家教甚严,不通那风花雪月之事。莫说是大家闺秀,便是小康之家的女儿对房中之事也是无从了解。父母又无法教导,所以陪嫁的时候必有一件压箱底的物件。有时是春宫画,有时便是送子枕。
春宫图虽妙,终是羞于见人之物,总要时时隐藏,便不如这送子枕。
白瓷枕用画笔描绘那巫山云雨之事,活灵活现。
平日里只需用枕套套上即可。入夜时分,小夫妻取出把玩观赏,也算是一场风流韵事。
王伟豪就是做这生意的,只因他肯花大价钱请画师,画技精湛,虽然价格算得上不菲,但是依旧供不应求。飞云庄的送子枕是深闺之中的必备之物,大户人家婚姻嫁娶自不可缺。青楼别院的红纱帐下,也需常备赏玩。风流公子们必定是多有收藏。这王伟豪因为这个成了这洛阳城里有一号的大户人家。
一个卖春宫的,除了这物件的质量过硬以外,做人也要过硬。该做的生意就做,不该说的话不说,才能财源广进。
王伟豪就是这么一个靠得住的人。
飞云庄在洛阳城西的郊外,是个清净的地方,可见王伟豪是个有品味的人。
“伊伊,你这死丫头,奔丧吗?”管事儿的王福叫道。刚刚那个叫伊伊的丫头横冲过来,差点撞到他。
“大管家,昨天夜里送来大那位公子醒了,我去告诉老爷。”伊伊脚下跑着,回头冲着王福做了一个鬼脸。那伊伊不过十四五岁,一身丫头装束,皮色黝黑,五官小巧,她只顾着回头戏耍王福,一不留意撞到了面前的人身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看来,我来的正好。”那人说道。
伊伊抬头看去,一个年轻的公子哥儿走来,衣服华贵,正是李非晓。
王伟豪是李非晓在洛阳最信任的人,不是因为他曾经在这里买过春宫,而是因为王伟豪也是昆仑门下,是李非晓的师兄。
不过这王伟豪在武功上面毫无建树,入山十年,只学会了一部《玄门太清气功》,这只是昆仑派练内功的入门心法。他是三师伯玉面钟离姜璟门下的学生,他三师伯擅长丹青。王伟豪功夫不成,便在他门下学习丹青,总是天赋也不甚高,为人却十分刻苦,为他三师伯所喜爱。后来下山回了洛阳,做了这门生意,竟成了地方上的巨富。
伊伊忙起身行了个礼,说道:“公子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