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她记事那天起,老家宅子的廊下头,就挂着这么一个白色的风铃,一片一片白色扇形的风铃花片串联在一起,有长有短,一串最下头,串着个小小的铃铛。
她每次看到那风铃,都觉得那上头白色的扇形花片,像极了海滩边随手拾到碎了的小贝壳片,白腻无暇,甚至,还有若有若无的海腥味……
——「折四◎鬼婴风铃」
魏旭停灵已经三日,火化在即,即使秦沂泫说过魏旭的灵魂已灭,无需超度,可是魏家人为求心安,依旧坚持秦沂泫为其超度炼化。
忙了整整一日,秦沂泫拒绝了魏家的宴请,直接打车回了家。
秦家小小一方四合院,每到晚饭时间,总是香气扑鼻,传的一圈房屋没有不染饭香的。
住在这里头的,除了秦沂泫的父亲爷爷,还有父亲的姐姐姐夫,也就是他的姑姑和姑父了,除此以外,就只有一个照顾爷爷的保姆夏姨了,秦家做这超度生意已经有四代人了,故此,这一家子除了夏姨,凑在一起吃饭便都爱聊一些阴阳之事,夏姨也习惯了,谁家死的不好,谁家闹了鬼劫,一来二去的,她也是见怪不怪。
这次秦沂泫一回家就跑到厨房,缠着问夏姨今晚吃什么。
夏姨一见秦沂泫,便贴心的从冰箱里拿出来一份凉糕来:“饿了吧,这是淋了新酿的桂花酱的,香的很。”
秦沂泫接过来,闻到桂花的香气,心里便暖起来。
秦家院子里有一个接近百年的桂花树,若是花开之时,那桂花香气浓郁芬芳,却是甜而不腻,令人沁脾,以至于他每次出门,身上总是会有若有若无的桂花香,大致也是因为这个香味,他才与扶白有了交涉……
“这孩子,不是饿了么,想什么呢?”
夏姨一回身看见秦沂泫还是呆呆的,也不知道想什么,便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秦沂泫回过神来,傻傻一笑,夏姨便推他出去说道:“你先回屋歇着,饭一会就好了,对了,今天好像有人来找你爷爷办事情,刚走,这会估计你爷爷和你爸爸他们正商量什么呢,你去听听热闹。”
秦沂泫听见果然眼睛一亮,找爷爷办事情?自从奶奶过世后,爷爷有十多年没接过别人的活计了,这次什么大事情,居然要请爷爷出山?
一阵风过去,秦沂泫已然跑去了正房大堂,里头爷爷和爸爸坐在罗汉榻上正说着什么,见秦沂泫蹦起来,爷爷秦汉便招手道:“小泫啊,快进来。”
“爷爷,”秦沂泫软软一笑跑过去,“爷爷,你和爸爸聊什么热闹事呢?”
秦汉便道:“不过是旧年间的事情了,是爷爷从前的朋友过世了,他家里人,想要我去为他诵经超度。”
秦沂泫听着,诵经超度,这似乎排场大的很。
秦沂泫的父亲秦霜还是有些思虑:“爸,你都十多年没出过活了,这次……”
秦汉只是一笑:“没事,不过就是给旧朋友诵经超度,这把年纪了,又是做这行的,也没什么可忌讳,不过说起来,他江氏的大门,一般人是进不去的,等明天一早,我带你们去开开眼。”
江氏?
这个姓氏多见得很,到底是哪个江氏?
入夜,秦沂泫躺在床上,想着明天和爷爷父亲出门凑热闹,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又想起来明天出门之事,还没和扶白请假,便打开微信试着看看扶白睡了没有,便写道:“老大,明天爷爷和父亲要带我去江家度丧,要请一天假。”
消息只发出去了五秒钟,扶白便有了回音:“江家?可是临安江氏?”
秦沂泫坐起身来疑惑道:“老大你怎么知道他家在杭州啊?我从没听说过,老大你认识啊?”
扶白:“与秦家有过往的世家不过尔尔,临安虽然更名杭州,但是由于江氏祖上十二代皆在临安为官,故此都称为临安江氏,与你爷爷有交集的,便是江氏太爷江如斌,是位喜欢古玩珍宝的收藏家,若在旧时,江氏家底都能够买下半个皇城,所以你爷爷才想带你去见识见识吧。”
秦沂泫:“老大,这你都知道?”
扶白:“明天你去吧,初秋季节多雨,你多穿件衣服,顺便告诉你,我已经通知了苏幕和步瑶,我准备出差一周,鬼谷有什么事你们商量着来,若有棘手的,不要逞强。”
秦沂泫:“好,那老大你也要注意身体呀。”
扶白看着秦沂泫最后一句加了个可爱的表情包,冰冷的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温度,他看着在黑夜中,床头安置的那一把匕首,暗夜之下,那把烬宵,微微闪烁起猩红之色……
次日一大清早,秦沂泫便背上小包包,兴致冲冲上了秦霜的车,从南京到杭州,这三个小时的车程,秦沂泫并未觉得身子疲乏,一路听着爷爷讲着江家旧事,十分精神。
车子驶入杭州外环,又开了半个小时,便到了这传说中的临安江氏之家。
秦沂泫下了车,第一入眼便是眼前这高大恢宏的府邸大宅,只看着门面,便知对比自己家里的四合院不过是大巫见小巫,这门面少说也是三进三出的大宅院,秦汉叮嘱道:“一会进了宅门,记得不要乱走,江宅不比家里,容易迷路。”
秦沂泫乖乖的点头,心里却止不住好奇想进去一探究竟,秦汉叩门,不大会便有人开门,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过了来,看样子四十多岁,老成稳重,该是管家一类的职位,出来客气道:“可是秦老爷子?”
秦汉点头,管家便客客气气往里头请:“秦老爷子,我是江家的管家,您若有事情,叫我老叶就成。”
说罢便一路向里走,秦沂泫跟在身后,看着院子里古树参天,珍奇花草遍布,四周回廊皆有精致雕栏壁画,上绘有锦绣山水,而每扇门窗,都雕有彩绘异兽,活灵活现,秦沂泫一路走来,却并没发现江宅上下,有半分丧仪之样,不免好奇,凑向秦霜悄声问道:“爸,这怎么一点白也没沾,不像是…”
秦霜也悄声说道:“江太爷是九十寿终正寝,是喜丧。”
秦沂泫这才明白,喜丧不易,想必也是江太爷临终时特意叮嘱的吧。
入了中庭,便有了丧仪之象,庭中灵座有遗像放置,两侧金花拥簇,中有案桌供奉佛家七宝,地下设有金锦软垫,共四列十六座,除了秦汉的首位,其余皆是各寺庙的得道高僧。
不过等了五分钟,就有无数男女从前院后苑聚集而来,皆站到了灵案两侧,秦沂泫看过去,猜测他们都是江家的人,看来江家果然人丁兴旺。
秦沂泫站在父亲身后,左看看右看看,只见那些人里头,有年长的长辈,大致是叔叔伯伯一类,还有诸多姑姑阿姨,另一侧,则是年轻一些的孩子,有二十多岁的,也有十几岁的,更有保姆抱着的襁褓婴儿,不过都是男丁,秦沂泫瞧着想了想,也是,大户人家嘛,肯定都喜欢男孩子。
人齐了,等了不大会,便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家出来,对秦汉深深鞠了一躬:“秦老爷子,麻烦您从南京跑这一趟,老朽我替家兄,多谢秦老爷子。”
秦汉忙扶起那老人家说道:“江太爷是我忘年之交,如果他驾鹤西去,我该来送这一程。”
那老人家,一见便是江太爷的同胞弟弟,估计是来主持诵经超度的,那模样与遗像上江太爷的样子一模一样,听他们聊天,秦沂泫才知那的确是江太爷江如斌的同胞弟弟江如巍,宅里都尊一句小太爷,因年事已高,甚少出屋子。
秦沂泫只当耳边一阵风,并不在意,江家人丁兴旺,那么多张脸要是都记得,得累死他,待诵经法事起,秦沂泫觉得气氛颇为压抑,不太喜欢,想到之前扶白说这江太爷是位古董收藏家,想必一定有很多珍稀玩意儿,光闷在这肯定没意思,于是又等了十分钟,看到那些小的孩子一一上了香烛便退了下去,秦沂泫便悄悄溜出去,跟着也去了后院里。
内宅后院,多半是孩子们的住所,回廊门窗也没有那般精细考究,多半是颜色鲜艳为主,秦沂泫在回廊上左看一圈,右看一圈,却没见刚刚那几个孩子们去了哪里,正疑惑间,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在身后笑嘻嘻的说道:“你就是秦老爷子的孙子吧,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