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奉调去安徽阜阳。”刚洗过澡的女孩子仿佛出水芙蓉，谢统勋挪不开眼睛。
“哦，”走就走吧，他即使一直在西安又怎样，他们走不到一起去。“那，再见吧。”
这口气太轻松了吧！这半年他常驻西安，一有空儿就来看她。谢统勋把手里的包裹放到桌上，打开，“这些是我当兵以后攒的薪俸，给你。”女孩儿一个人过日子不容易。
崔文鸾好奇地看一眼，吓一跳，十元面值的票子一摞摞码成堆。他难道不花钱吗？“有多少？”
“六千三。”
金额太大！她一个月的工资才50元。“我不要，我能养活自己。你留着自己用吧，或者给湄筠。”
“湄筠有齐承耀在。我，有今朝没明日的人，要钱有什么用！”他看文鸾害怕得睁大眼睛，“我不过说说，没那么容易。我在部队里，管吃管住不需要钱。再说，我给自己留了些。”
“那我也不要！”算什么？她与他什么关系？
“文鸾，你别跟我闹！仗迟早要打起来，北平快被围成了铁桶。一旦打起仗来，谁能管你？你依靠谁？”
“我有积蓄。”
死丫头，非要跟他见外！他每次来看她，她都淡淡地，好不容易笑笑也是礼貌性的假笑。“你真不要？”
“不要！”
“好！”他抄起包裹就往火炉边去。
“哎，你干什么？”
“你不要，我用不上，烧了得了！”
“哎，我要！我要！要！”疯子！她赶紧从他手里抢下来。她替他存着吧，以后再还给他。要是他以后还能回来看她，她心里揪得紧。
“那……我……”他看着女孩收了钱。
“嗯，你走吧，再见。”
这是收了别人的钱该有的态度吗？连个笑脸也不肯给他！
“我走了……”她居然不肯送他出来，连屋门都不踏出半步！谢统勋看着门在眼前合上。
古城三月，春风拂面，万物复苏，萌动的不只是草虫，还有他。谢统勋扯开步子往回疾走，人总要有一次服从自己的心，而不是脑子！
“你怎么......回来了？”女孩子眼圈红红的，显见他走后她一直在哭。
“我明天归队就行。”他回手把门锁上，“我来时洗了澡。”她也刚好洗了澡，这是天意！
“谢统勋，你......”
“你不许拒绝我！”他一把就将女孩儿拖入怀中，用嘴把她反对的声音堵回去。他热烈而粗暴，并不温柔。对，不温柔！当他得知文鸾结婚了，心中翻江倒海的醋意几乎淹没他。他把女孩儿抱起来放到床上......女孩儿努力要坐起来，被他推倒。
“谢统勋，我结过婚！”
“我知道！”三个月！她居然被别人占据了三个月！他想起来心里便堵得要发狂。这半年，他被这件事折磨得快崩溃了。他甚至感谢上天后来让文鸾缠绵病榻，使她看清那个人。
“谢统勋，疼！”她落泪，她明白他为什么粗暴。
谢统勋抬头看女孩儿哭泣的脸，是他抛下了文鸾，她没得选择，他怎能怨她？他将动作变轻柔。
......
单人床对两个热恋的偎依在一起的人一点也不会挤，床是刚搬进来时谢统勋替她买的。卖床的人指着一张阔气的双人木床问“先生太太，这张床怎么样”时，她立刻就在谢统勋的迟疑中说，“要单人床，我们是兄妹”。
崔文鸾不肯睡，她一直看着熟睡中的谢统勋，看他舒展的眉、合拢的眼、周正的鼻子和轮廓鲜明的嘴。她要把爱人的容貌刻在心里，年深日久，记忆会淡薄，她要狠狠地刻进去！
她痛恨自己当初拗不过父亲嫁给别人，落下不干净的身体和不能生育的毛病，不能留下统勋的孩子。她把自己的身体紧贴着统勋，感受他身上的温度。她甚至用自己的身体轻轻挨擦他，他在睡梦中感受到了，便更用力地箍紧她。
统勋的左耳上有一颗痣，很好，她丢不了他。以后即算是他们很久很久不能相见，久到两人垂垂老矣，失去年轻时的样貌，她仍然能凭借这个痣认出他来。她把自己的泪印在爱人的脸上，他侧过身来面朝她，在她唇上亲一下，继续睡。她很想随着统勋一起走，却不能。人生只能有一次越界，不能有第二次。他们中间隔着淑惠和他的誓言，统勋跨不过来。她亦跨不过来，因为有曾经的婚姻和那个人！那是她的不堪！
他们一直睡到下午四点，起来出去存款、吃饭。上海商业储蓄银行的职员一边替崔文鸾开户、存入巨款，一边想这女人真是好命。昨天下午军官来要求提款，今早才拿到钱，顷刻便到了这女人手中。早知如此，何必折腾他忙乱，直接将户头改了就好。女人真漂亮，水灵灵、俏生生的，在西北再没见过比她还好看的女人，怪不得军人肯把身家都给她。两人很相爱，女人看男人的眼亮晶晶的，她不时笑一下，笑容里洋溢着幸福又隐藏着悲哀，这是一对行将别离的恋人。男人的眼里没有别人，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女人身上。所以，他常常要咳嗽一声吸引他们的注意来完成自己的业务。
“我们去照张相好不好？”他们走过东大街的照相馆时，文鸾说。谢统勋欣然同意。
“来，我抱着你！”谢统勋忽地从与文鸾并排站着的位置向后退一步，伸出手臂从身后搂住女孩儿，罔顾摄影师的存在。
“哎，别，人家看着呢！”
“看就看吧，有什么！”他更是把下巴贴到女孩儿脸上。
摄影师惊住了，从来没有人会做出这般出格的行为；可他又被感动了，为面前这对男女之间的爱意，男人情深意切，女人羞涩缠绵。
谢统勋拉着爱人回家，再繁华的街头也抵不上那张单人床的美好。
太阳照在脸上，很温暖。谢统勋伸手摸一把，文鸾竟不在身畔。他睁开眼睛，看见女孩儿站在桌前的窈窕身影。他光着脚下地，走过去，把女孩儿揽进怀里。
“你睡了很久，都九点了。”女孩儿微笑。
“哦。”习惯早起的军人第一次在九点钟醒来。桌上是文鸾买来的丰盛早点。
“来，到这边！”他拖着女孩儿去床上。
“疯了你，统勋，不许！小心身体！”
“我一定要！”他推倒女孩儿，扑身上去。他要驱除那人在文鸾身上留下的印记，从此，文鸾只许想着他！况且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以后他就靠这些回忆和念想！
女孩儿痉挛着手脚，轻轻叫出声来，后来便松开了他，像一片落叶飘落到床上。
“怎么了，文鸾？”谢统勋停下来，颇为担心。女孩儿没有回复他，他便抚着女孩儿的脸再问一边。
“啊......我......我从来没有过......”她很有些羞于表达......
“以前呢？”他忍不住问一句，他对那人始终深怀妒意。
“从前......我很不喜欢。”她要她的爱人了解她对那人没有任何感情。没有爱，哪有欢愉？
“我等你杀尽日本人！就在这里等！”欢乐趣，离别苦。
“我不一定能活着回来。”
“你一定会回来，你不活着，怎么能杀尽日本人？怎么能替淑惠报仇？”
“好！”他不会让文鸾白等，他要是死了，就让人把自己的遗物寄给她！
“写信给我啊！”
“好！放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