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藏心阁,直接去了东南方的书房,顾仙懋当即让所有人退下,屋里就剩父女二人。
顾仙懋坐在黄木大椅里,手里摩挲着一串金色楠木念珠,敛目不语。此时姬桩规规矩矩立在下首,腰板挺的直,不见神色波动。
顾仙懋沉吟了半晌,才平平道:“文国公府并不与我们常走动……今儿卯时下人来报‘表舅爷来了’,我还诧异来着。”
有疑惑是好的,姬桩点点头,“他只是随便寻了个由头,找我出去罢了。”
顾仙懋听罢神色抬头看过来,“你母亲存了什么心思我是能想到的,只你自己也要有个考量才是。”
“父亲放心,”姬桩说,“县主府是万万不能与国公府结亲的,失了人理道德,那才是丢尽了县主府的脸面。”
顾仙懋这才微微放下心,嘱咐道,“你是县主一手带大的,我自是相信你,只是文国公府突然跟我们家来往,还有缔亲的打算,恐怕事出有因。”
姬桩心里明白,父亲虽然只是个闲散宗室,既不管家也不管事,却不是个糊涂的人。皇室宗亲的出身,对朝堂政治的敏感,定有用于联络安插在相关事宜上的人马。
“父亲,舅舅在比部任什么职?”
顾仙懋想了想说,“子猛现任比部员外郎,协理陕州集津垛盐税。”
比部乃刑部所属四司之一,职掌全国稽核簿籍。容桓虽只有从五品,管的确是油水最多的盐税,那他必定知晓西湖盐田的开采,也猜得到有人拿盐田孝敬楚襄,他又说到西山游玩,便似乎说的清文国公府为什么要与县主府结亲了。
姬桩计较着,又问:“父亲可有信得过的人?我想让他陪我走一趟西山。”
“人选倒是有一个,只是你如何带他同去?”竟是不问姬桩的用意,直接把人交到她手中。
姬桩知道父亲也有自己的打算,自楚襄回京述职后再没有返回边漠,即便如今已无强掳来犯,若不是皇上的授意,凭楚襄再诡谲狂妄也是不敢的。
朝堂之事轮不上她管,县主府可是她当着家。姬桩盈盈一福:“随便找个理由搪塞就是,想他也不会起疑。”
顾仙懋面上又恢复了一派慈祥,摆手道:“那你去准备吧,我会派人跟着你,到了西山后也别忘‘打小人’。广佑寺灵验,定会让你事事顺心。”
又说了几句,大多是别的无关紧要的,姬桩这才离开。
天暖了,惊蛰了,古人云:二月节……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是蛰虫惊而出走矣。人在屋里闲不住,这心啊,更是长草了。
藏心阁里,除了几个佣人小厮,就是满园的风景。一处假山,一汪锦鲤池,风刮动翠竹沙沙响,红梅落满身。
经过西厢院,打廊下碰到桃蕊,她正掸着肩头的落花,抬头看见姬桩,便璨璨笑着做了个福,“大姑万安。”
桃蕊自安排到西厢伺候老爷后,日子过得也是好。她虽当年主动爬床落了个不好的名声,好在老爷对她也算宠爱。年轻、貌美、声娇、身段软,以前还在奶奶院里时,不说雨露均沾,隔三差五让她过来侍寝也是常有,现在更是差不多夜夜春宵,直让她有些吃不消。不过到底不用看奶奶脸色,也不用管碧竹的拈酸吃醋。若再怀上一胎,她是彻底不用出府了,还可能被扶成妾室。
姬桩掀眸过去,这是侯了一会儿了。小脸通红,穿的却少,便着兕子到影壁看着,慢慢走近道:“走吧,到你屋里坐坐。”
桃蕊迎姬桩到西厢去坐,屋里还放着炭盆,瞬间带走了一身凉气。
姬桩喝了口热茶,四下瞧着用的摆的都是好物,又仔细打量了站在一旁的桃蕊,整个人也是喜气洋洋的。
桃蕊敢爬老爷的床也是想当主子的,奈何做了通房多年,老爷不说话还是要被放出府。她这点小心计,都被姬桩看穿了。不想出去,给你机会,不想见你,是你不够忠心。
姬桩放下茶杯,懒洋洋道:“奶奶还病着,碧竹得伺候,老爷身边又不能缺人,你且好生服侍着。”
桃蕊赶忙跪地,一连磕了三个响头,“奴婢谨遵大姑吩咐,不敢忘大姑的恩典。”
姬桩让莺歌扶她起来,“我可没说你就留府了。”又说,“今儿你满20了吧,一会到兕子那领一份钱,算是给你庆贺了。”
桃蕊一惊,知道自己还是不得大姑信任,暗自咬咬牙,“奴婢谢谢大姑,定当办好大姑交代的事。”
“你有心了。”姬桩瞥一眼莺歌,扶着她的胳膊站起来,“平日没什么事就不用特意见我了。”
桃蕊赶忙道是,然后打帘送姬桩出去。
兕子从影壁过来,和莺歌一左一右伴着姬桩。
“大姑,刚才碧竹过来传话,说奶奶请老爷到前院主持‘打小人’。”
姬桩缓了脚下步子,想到了别处,“你有安排人手?”
“以前秋姨娘院里的粗使婆子,从厩马间调过来的,她知道这次机会来之不易,可仔细看着张嬷嬷呢。”兕子答。
莺歌接口道:“原先看着她的杏儿已经回了畅心院,桃蕊说这丫头虽只是个三等丫头,可跟莲儿交好,而且听她话。”
姬桩听罢很满意,抬手抿了抿鬓边,“行了,一会兕子留府,莺歌和将棋随我去西山。”
兕子打趣道:“大姑,表舅爷不是叫您带个伶俐的丫头!”
莺歌不以为意,“大姑不是也说‘东西是好东西,人却顶不是个东西’!做甚要听他的?”
姬桩这才露出几许玩味,佯怒命她俩跪下,“都被我惯坏了啊,给点颜色就蹬鼻子上脸的,还敢说起主子的不是来了。”
“奴婢不敢,奴婢知错了。只是我们县主府从来只有大姑一个主子,没听说国公府的四爷也是我们主子。”
二人异口同声道,让姬桩露出笑颜。
红梅扬扬洒洒落到了颊边,好像浸了瑰色的面靥,远远看去,着水影红密织金线合欢花长裙的丽人仿佛是花神转世,只在丛中笑。
十三郎看得有些痴了,直让身边的更生唤了好几声,才收敛目光,举步往前去。
“大姑,这是老爷派来的人。”
更生侧身引人上前,看他穿鸦青色素面刻丝直裰,头簪碧玉簪,似不是普通人家出身。
果然,他躬身长揖自称十三,受顾公所托。目光则大大方方直视姬桩,唇边有梨涡,笑容却和顾仙懋极其相似。
姬桩不敢小觑,也福身道:“由此,便劳烦十三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