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郎装模作样地在姬桩坐了一会就自行去了。将棋得信禀告,文国公府和王府各自派人把自家小姐送下山了。
姬桩拢了拢眉,刚才发生的事容桓是必不会善罢甘休,吩咐将棋和莺歌道:“一会舅舅派人去膳堂用斋饭,你们只管打发了就好。今晚舅舅还会派人来盯着,一会十三郎来了,将棋躺上去装作我,莺歌把帘子放下来,切记寸步不离。”
等打发了小厮,十三郎过来了,送来一套夜行衣,朝空中拍了拍手。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同样身着夜行衣的人,当下叫姬桩也不由怔住了。这可能是传说中的江湖之人,也很有可能是父亲一早安插的暗卫。姬桩仔细打量来人,问道,“你是何人?”
黑衣人扯下面罩,竟然是顾仙懋随侍在侧的更生。
“更生?”莺歌忍不住呼道。
姬桩皱了皱眉,又看了两眼,觉得不对。这人虽然跟更生一模一样的脸,神色间却大有不同。更生灵敏伶俐,这人老成持重。一样的脸不一样的性子,应该是双生子了。
果然,就听黑衣人单膝跪地道,“奴才未生,给大姑请安。”
身边的十三郎解释,“未生和更生乃双生子,一人在明一人在暗,都是替顾公办事的人。”
姬桩点头,示意他起来。想不到父亲不但早已暗中培育势力,就连更生也是,最妙的还是双生子。
未生简单把今晚的事宜交代下。去西湖路途不宜,尤其在容桓的眼皮子底下,可知容桓也身怀高超武艺,只有十三郎一人带着不会武功的姬桩,恐怕会惊动他。十三郎便用特有联络方式知会了顾仙懋,派未生前来协助。
“待会,我负责在前方带路,未生会带你在后面跟上。”十三郎说。
未生一揖,“奴才得罪了,还请大姑见谅。”
姬桩知成大事不拘小节,况且外面传她钦慕将军沸沸扬扬,实际为了县主府的利益她也没在乎那么多,就浑不在意地摆手,“无妨,一会还要多靠未生了。”
说完,未生嗖一下又不见了,十三郎也起身道,“十三这就在外面等着,请大姑换好夜行衣,夜深后前去西湖。”
姬桩目送十三郎身形极快的消失,心里微微有些激动。
早在县主在时,县主曾拿出一本《盐史》给姬桩读。这上面从前朝到本朝,详细记录了全国各地盐田,却独独没有西湖。县主说西山脚下的西湖是座盐湖,只要朝廷开采就等于免全国二十年的税收,可想而知它有多么丰盛广袤。
后来县主去后十年,朝廷才派人开采西湖,到如今也不过是整座西湖的四分之一而已。楚襄把这四分之一的又四分之一给了姬桩,这些便足以保全县主府一世荣华,可还不够。在知道父亲的动作,楚襄的默不作声,容桓和刑部、比部的势利渗透,姬桩深觉去趟西湖的重要。
换下华服,穿上夜行衣,想了想,姬桩又灌下一口滚烫的热茶。
莺歌不觉,等发现已经骇到,连忙握住姬桩颤抖的手,哽咽着说,“大姑,大姑,您这是做什么?”
姬桩疼的眼泪簌簌地掉,话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容桓此时肯定派了人里里外外盯着,假如事情败露了,她也不会牵连到他人。做好最坏的打算,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烫坏了嗓子,这股狠劲直教人捏了一把汗。
将棋赶紧找出随身携带的药膏,在姬桩咽喉细细抹匀了,见之前小沙弥备下的水果,又挖了一勺送到姬桩口中润喉。两人一面流泪一面不敢出大声,生怕外面的人发现。
姬桩伸手抹了两下她们的脸,挣扎着开口道,“这水不算烫,我有分寸。”
将棋忍不住拂到姬桩膝盖处痛哭,“大姑这是何苦,奴婢自当办好您交代的事,倒是可惜您这嗓子了。”
莺歌也还要说,被姬桩捂住嘴,就听外面传来三声鸟叫,那是十三郎传来的口讯:可以出发了。
姬桩把穿着打扮成自己的将棋推到榻上,看莺歌放下帘子,才吹熄灯火,同时未生不知从何处出来,揽住姬桩的腰,脚尖轻点翻出窗户。
月黑风高下只见繁星点点,不远处的西湖像条银河横亘千里,美的叫人移不开眼。几许清风佛面,十三郎像敏捷的豹,时而足尖轻踏叶面,时而脚蹬青砖屋顶,信步游庭地不失为一次月下夜游。
未生不见粗喘,身形也是极快,几个掠过,已是接近十三郎。姬桩张了张唇,凉气侵喉,也不觉得太难受,十三郎瞥过来一眼,缓缓慢下身形,“大姑可有不适?”
姬桩摇头,未生却停了下来,三人站在一处树杈上。
借着月色,十三郎发现姬桩面上有些惨白,伸手攫住她的手腕,片刻,他皱着眉,从衣袖里拿出个瓷瓶,倒出来一颗药丸递给她。
“大姑是不信我?”
姬桩接过一口咽下,感觉喉咙没有那么痛了,才嘶哑道,“不是不信,只是你并不效忠与我,牵连到父亲,我是不愿的。”
十三郎笑了笑,“大姑放心,顾公既然派我跟您走一趟,便是把我交予了您,自然,我效忠的人便是大姑您了。”
未生也道,“奴才听命于大姑。”
姬桩抹了抹喉咙,十三郎并没有直说她为什么要烫坏喉咙,忠心的人话都很少。姬桩也算放了心,指着仿佛唾手可得的西湖,”快走吧,时间紧迫。”
又是几个起落间,到了西湖边上。
幽深的天际,朦胧月,几处繁星,沁凉的咸水,还有推挤如山的雪白一片的盐。
未生又消失不见了,可能隐在暗处巡视。附近只有姬桩和十三郎,她蹲下身来,拈了又拈盐粒放到嘴边。盐,是真的盐,这不是梦,一望无际的盐田,西湖盐田。
十三郎微微勾唇,指着盐山道,“这些盐都是刚刚开采出来,暂时还不能食用。”
姬桩站起身,逡巡了下到处可见的盐,“十三,如今的盐田,除了朝廷控制,其他还有哪方势力?”
十三郎随手在盐上写出几个字,楚襄、齐王、钱板山。
楚襄如今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工部的人为了讨好他把一部分西湖利润让出,不奇怪。齐王,则是当今圣上的宠妃冯贤妃之子,据说不是群臣上书,恐怕如今的太子之位就是齐王的了。至于钱板山,不过是个江湖帮派,江南有盐帮,他难不成还有心做大72省总把头?
十三郎指着这几人的名字,“顾公揣摩,将军在这里面可能有今上的授意。齐王么,有贤妃母亲撑腰,自是有办法在这里占得一处。只是这钱板山,可是对西湖虎视眈眈,有探子来报,最近见他常常出入齐王府。”
姬桩沉思不语,太子乃嫡出,却不受宠爱,相反齐王则自小由皇上亲自教导。姬桩曾随县主进过宫,也是见过的。
“容桓协理盐税,又与王莫然走动亲近,王莫然是工部尚书的乘龙快婿……”
十三郎立身作揖,“大姑高见,”他点点头,“容桓却有打算想掺进这里来,无论对于他仕途或是文国公府,只有益处没有害处。”
这代文国公虽然还是二品官,声势却不如前一代了,想要家族荣耀辉煌下去,这点容桓和姬桩是一样的,但姬桩决不能赞同他为己而害他人。
“未生,”姬桩朝空无一人的地方喊了一声,很快便见一个黑衣人冒了出来,单膝跪地在面前,“带我到高处开阔地方。”她要尽可能趁这次机会记下盐田的大约面积,好回去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