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大亮,星月未退,县主府侧门驶出了一辆不起眼的灰蓬马车。
车轮一路轧过板路,冷冷清清的街道就听咯吱咯吱的响,将棋倚在窗边打盹,过一会就感到马车停下来,车把式隔着帘子轻声道:“将棋姑娘,将军府到了。”
将棋坐起抿了抿鬓边,手摸到袖子里又按了两下帖子,这才掀帘下马,慢慢走近偏门。
门口的侍卫持枪要拦,不及他们喝问什么人,将棋不慌不忙拿出县主府的腰牌。上次大姑来后,他们可是眼看着管事把门从骂了个狗血淋头不说,还着他跪下当上马石,也就不拦了,直接放了人过去。
“哟!是姑娘,您来了。”门从定眼一看,不就是姬桩身边的婢女,上次踢了自己一脚的辣姑娘么。
将棋皮笑又不笑,“我是奉了大姑的命,前来见夫人的。”
门从赶忙侧身让道,赔笑道:“姑娘来得巧,我们夫人这会大概还在用膳,我这就领姑娘过去。”
将棋听罢暗自翻了个白眼,又转身笑容满面的从袖袋里拿出个金豆子,“还有劳了。”
门从一看,这可快赶上自己的月钱了,心想县主府出手大方,也就越发恭敬了,“谢谢姑娘了。”
将棋摆摆手,“甭了,下回来将军府,还望您给个方便。”
“一定一定。”门从点头哈腰,领将棋进门。
到了后院,门从先请将棋稍等,自己进得门去通报管事,管事再去见枝茜,过了好半会,才见枝茜走来,面上挂着笑。
二人都是县主府的家生子,也算有一起长大的情谊,互相见过礼后,枝茜拉过将棋的手,“我听管事说县主府来人求见,还想是谁呢,不曾想却是你。”
将棋回笑道,“我是管外院的,你也知道,跑腿的事自然是我了。”
枝茜点点头,“行,那你跟我去见夫人吧。”引将棋去了春园。
黄花梨木雕花木桌后坐着春困,一边是一三岁小童,长的白白嫩嫩粉雕玉琢,穿鹅黄色小褂,脖上挂着一幅赤金盘五蝠璎珞圈。
枝茜一福,“夫人,大姑派了人来传话。”
春困充耳未闻,手里端着一个莲纹青花小碗,正夹了一块鱼肉柔声哄劝。小童不肯吃,他顽皮的踢蹬着双腿,觉得将棋面生,眼睛好奇盯着下面跪着的将棋。
将棋偷偷抬起眼,朝小童做个滑稽的挤脸,惹得小童拍手直笑,指着将棋奶声奶气地问春困,“娘娘,她是谁?有趣有趣。”
春困赶紧喂小童喝了口粥,“宝儿,你好好吃饭,娘娘就叫她陪你玩。”
小童来了精神,冲着春困张嘴,“那你快喂我。”
春困这才哄的他乖乖吃饭,下去一碗粥和一小碟鱼肉,然后抱给了一旁的乳娘,“宝儿先和乳娘去玩会,娘娘跟她说完话,就陪你玩好么。”
小童在乳娘怀里,眼睛看着将棋,本有些不高兴,但父亲对他循序渐进的教育下,已经懂得听话乖巧,又见她抬眼做了个鬼脸,才点头应允,乳娘便抱着下去了。
春困收回笑靥,嘬口清茶,“说罢,长姐派你来所谓何事。”
将棋把帖子拿出递了上去,“请夫人过目。”
春困看了看就放到了一边,“枝茜送客。”是为直接拒绝了姬桩。
枝茜刚要动作,又听将棋恭敬道,“夫人,大姑还有一句话要奴婢传达。”她抬起头,“离府十几载,也该回去祭拜下华姨娘。”
春困皱了皱眉。华姨娘是她的亲生母亲,当年顾仙懋最宠爱的妾室,只是十几年前发生的事,她早已恨透县主府上上下下,而华姨娘也成了她心中不可言说的禁忌。
枝茜瞧着主子的脸色不太好,上前一步道:“大胆,这是将军府,可容不得你在此处放肆。”
春困挥挥手叫枝茜退下。姬桩算计的好,料想到她不会回去,自知心结所在便正中下怀。所谓为人子女略尽孝道,华姨娘不在了,可到底是县主府的人,她回去拜祭也是应该。
“枝茜,”春困叫道,“收拾东西,随我去县主府。”
枝茜微微一惊,赶忙敛住神色,“是,奴婢这就去。”
春困想了想,“叫乳娘也准备准备,把少爷们也都带去吧。”
这时的县主府里,姬桩掀了帘子起身。莺歌和兕子一早去了沉香馆收拾,屋里就一个二等丫鬟紫雁伺候,双手捧着百鸟花卉的面盆,膝行上前,“大姑请净脸。”
姬桩瞧了瞧天色,问道:“什么时辰了?”
紫雁回:“快卯时了。”
“外院可有什么信儿?”姬桩问的是将棋是否传讯回来。
紫雁摇头,伺候姬桩净脸,“不曾。”
姬桩把帕巾扔进面盆,下踏披衣,“你去把莺歌换回来罢。”
很快,莺歌回来,伺候姬桩梳头上妆,再去花厅用膳。姬桩夹了一筷鸡丝,却不用,执着筷子若有所思,良久放下。“沉香馆准备的怎么样了?”
“都收拾好了,兕子去库房拿了一套新做的枕套被面,又那了些精雕细琢的小巧玩意,说是给小少爷备着的。”莺歌福身道。
姬桩想到春困那两个幼子,都是胖嘟嘟的小娃,可爱的紧。若是父亲见了,也一定会欣喜,便站起身,“时辰不早了,该向父亲请安。”
莺歌扶着姬桩,淡笑着说,“老爷若知道二姑娘回来,想必很高兴。”
姬桩但笑不语,父亲当年有多宠爱华姨娘,就有多喜欢春困。论亲厚程度她是不及春困的,不同于她自小养在县主身边,春困是在他膝下养大的。哪怕如今春困恨极了父亲,这么多年来也没见他少了一份惦念,若不是碍于她多年为了县主府尊荣为大的面上,父亲默认了母亲对春困的嫉恨,恐怕父亲早就开口要春困回来了。
说来也是可笑,春困这名字还是楚襄起的,恐怕春困自己,早就忘了父亲给她起的乳名了。姬桩停下了脚步,看到花园里沁着露水的百花,叫人都搬去了沉香阁。“华姨娘生前最喜欢花,莺歌可还记得?”
莺歌低头道,“莺歌那时陪着大姑日日在县主那里,只一次,您说饿了叫奴婢去小厨房拿点心。路过花园的时候,迎面碰上赏花的华姨娘,也是佳人一个。”
姬桩一步三停,手指拈起一朵花。她像极了当年名冠上京的母亲,却只有鼻子嘴唇像父亲。而父女亲情上,父亲对她更偏向尊重,没有应该有的宠溺之情。
父亲好不容易盼春困回府,因为华姨娘,父亲也断不会让她只待一会便走。至于楚襄,也该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