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邸修建的大气又不失精致,一路行过九曲回廊、亭台小筑,将军的书院近在眼前。
楚襄一早听到门房来报,县主府的大姑来了,下了马便往书房去了。
褪下朝服,换了身墨绿色刻丝袍子。小厮搁了毛尖在小几上,楚襄喝了几口,不着急,还有心指点他端些香片糕饼过来。
门吱嘎一响,候在外面的侍卫进来通传,“将军,大姑到了。”
楚襄挥挥手,少顷,姬桩推门而入。
她站在门口,光线隐了大半张脸,只见姣好身段盈盈道了个万福,然后一步一步,近至眼前。
楚襄神色慵懒,眼眸似豹醉的迷人,他穿着简单,只腰间坠玉佩,头发梳的整齐。岁月似乎偏爱他,没有留下更多的痕迹,一如姬桩与他初相见,也差不多是这个样子。
“我炖了汤,您待会要人给春困送过去。”姬桩坐在楚襄下手的雕花凳上,手里拎着食盒。
楚襄瞥眼过来,笑似非笑,似颇有兴味嗟叹,“不愧是大姑,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将军笑话我了。”姬桩坦荡承认,这汤其实是特意为春困所做。作为县主府的嫡女,春困的长姐,她自然关心爱护出嫁的庶妹,何况她前三月生产难产,身子虚着,怎能不好好将养。
楚襄看姬桩与春困面相有三分像,却一个端庄一个娇媚,相比之下还是他的小春困单纯可爱:“你要办的事达到了,可以走了。”
主人已经下了逐客令,姬桩也不便多留。她先是把食盒放在案几上,然后又一拜,这才离开。
天光大亮,已近中午,檐下积雪稍融,摊碎一地。车子刚刚停稳,还不等兕子掀帘请扶,候在门口的张嬷嬷已经奔至车前,谄媚着一张脸,越过兕子做了个福。
“大姑万安,您回了。”
姬桩倚着迎枕,将棋在伺候她起身,听到声响,抬起眼皮扫了眼:“张嬷嬷啊,劳您等在这了。”
张嬷嬷赶紧伸手,搀扶着姬桩慢慢下车,“大姑这是折煞奴婢了……您慢些,当心脚下。”
姬桩拢了拢袖口,手心摩挲着掐丝珐琅兽的手炉,不动。兕子和将棋对视一眼,不着痕迹的隔开张嬷嬷,一左一右伴着姬桩。
张嬷嬷心有不快,也只能讪讪地退后一步。大姑不喜欢她,她是知道的。按理说,她身为奶奶身边的嬷嬷,大姑也该给她些许颜面,只是以前或许还能给几分颜色,自从发生那事后,大姑越发清冷了。到底是掌家的,她不敢太过拿乔,引着大姑往门内去。
“大姑,是奶奶嘱咐奴婢在这里候着,等您一回来就到奶奶屋去。”
将棋暗自翻翻白眼,谁不知道这老刁奴仗着自己是奶奶的奶嬷嬷,一直颐指气使,也只有大姑能治得了她。现在做什么辩解,更惹人厌烦。她想着,扶着姬桩的手劲便有些大,姬桩藏在袖子里的手拍拍她,算是心里有数。
“我既已知道是母亲找我,你就退下吧。”姬桩淡淡道,又吩咐兕子,“你先回倚红听绿,教人备好热水。”
“是,奴婢告退。”兕子微福,抬头瞥一眼张嬷嬷,今儿三更她就送了一匣子首饰,差点惹得大姑不快,当下也没什么好脸面,示意她跟着一起退下。
待二人走后,将棋扶着姬桩往奶奶住的东院去。穿过亭台楼阁,怪石假山,姬桩停下脚步。
将棋松开手臂,往后退了半步,微垂着头,等姬桩吩咐。
“你叫莺歌过来,然后到偏门等将军府的侍卫。”
“是。”
姬桩便靠着一边的假山歇脑袋,气息绵长,似乎睡着。
莺歌一早被姬桩呵斥后,便去了外院的浣衣间,大姑对她也是偏爱,却没想到将棋寻来让她去奶奶院里。这一路过来,她揣测着大姑心意,当看见自家大姑全然没有平时的贵女做派,她抿唇微笑。
姬桩掀眸,眼睛雾蒙蒙的,半晌才像回了神,招呼莺歌过来扶她:“我现下倒是想歇歇。”
“兕子命人烧水了,就等大姑回去好好洗个澡,解解乏。”莺歌软声道,弹了弹姬桩衣角袖口。
姬桩颔首,拢了拢手掌,莺歌想了想,道:“前些日子奶奶派人叫了奴婢过去……”她停顿下来,不知接下的话该不该,唯恐又惹恼了姬桩。
“你说。”姬桩扫了她一眼,脚下缓了步子。
“奶奶没说什么,就是叫奴婢有机会劝劝您,候府的爷们也是不错的。只是到底惹了大姑,奴婢该死。”说着,就要跪下来。
姬桩拽住莺歌手臂,目光深沉,神色凛冽,“仅此一次。”
“是,奴婢知错了。”莺歌氲红了眼圈,使劲点点头。
说话的工夫,奶奶的院子也到了。张嬷嬷一早回来了,怕大姑不喜,当场撂了脸,这会儿跟另外一个近身伺候奶奶的大丫鬟桃蕊,也是老爷的通房,候在院门前。
“给大姑请安。”桃蕊人如其名,一张小脸粉生生的,声脆,笑也璨。
姬桩抬手示意她起身,那边莺歌已经打了帘子,和张嬷嬷躬身迎她进去。
正房堂屋内的暖炕铺着宝蓝色五幅团花的炕褥,上首坐着一位穿玫瑰紫压正红边幅锦缎长袍冬衣的夫人,手里把玩着一对墨翠葫芦手把件。她头发拢得一丝不苟,发顶插着卷须翅三尾点翠衔单滴流苏凤钗,模样尽显富贵。
姬桩解了长袄,徐徐上前一拜,“给母亲请安。”迎着正午光线,两人生了一样的鹅蛋脸。
县主府奶奶顾容氏,出身于文国公府,年轻时也是上京有名的美人。她在家里是老文国公的幺子嫡女,父亲虽也是嫡子,却是不管事的。当初缔亲时县主也满意这点,嫁过来时县主又精明强干,持家这种事轮不上她,也就安心伺候老爷,盼着能给子嗣稀薄的县主府开枝散叶。
却是只得了姬桩这一个女儿,好在县主和老爷对她寄予厚望,几笈后也是上京城有名的贵女。
顾容氏眼瞧自己的女儿生得花容月貌,面目上承袭了自己大半,又是贤名在外,慧质心兰,满意呵,简直不能再满意。就是那个庶出的小狐媚子,跟她那个贱婢娘亲一样,将军怎么就看上她了。
挥退下人搬过来的雕花杌子,顾容氏拉过女儿,坐上软榻,一双手紧着摩挲着姬桩的。
“外面冷吧,他们怎么伺候的?”关心之情溢于言表,对于丫鬟怠慢了女儿,心生不满。
“母亲息怒,是我走得慢了,这才有些凉。”姬桩收敛眉眼,语调平平。
“你这孩子啊,”顾容氏拿她没办法,又看她头上只簪了绢花,“不是叫张嬷嬷一早送去新作的首饰了么,也不选个好看的,好得今天是去将军府。”
姬桩回道,“我素来喜欢简洁,且将军不见得因我戴新首饰便多看一眼。”
果然引来顾容氏不满的哼道,“那个小骚蹄子,”话落,又咳嗽几声。就见一旁的桃蕊马上弯身拍顺着哄劝,“奶奶慢点,大姑也劝劝奶奶吧,这几天天气冷,奶奶偶感风寒,还要担心着。”
因为桃蕊是通房,也敢说上几句,姬桩扫了一眼过去,神情似不悦,却也叫桃蕊立马住了嘴。这才扶顾容氏靠着鲤鱼菊花锦枕,又端过一旁备着的参汤,哺喂着喝下。
“母亲的身体重要,你们这些人就少在面前嚼舌根。”
屋内几个丫鬟婆子马上跪下,直道奴婢不敢。
顾容氏缓过气,抚慰着姬桩,“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领命散去,屋里只剩娘俩,一时间堂屋内一片肃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