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水灯仪式在西山南麓一处天然水渠边,僧人在开阔处摆开道场,主持法事的和尚先算好时辰,之后做法事的和尚便团坐念经,同时姬桩和春困需要把蜡烛点燃放在叠好的纸船上,托水灯下水推送出去。
做完这些,众人跪在岸边,虔心送水灯远去,祈求祖宗升天,荫蔽儿孙,消除业障,逢凶化吉。
莺歌扶姬桩起来,水面上,波光荡漾,一点光亮是自那远处的小船。姬桩默念一句县主保佑,预备到一边临时搭建的棚子休息。
水渠边常年浸染的水把石头磨得光滑,有些地方还青苔遍布,姬桩的裙裾长,一半拖到水里,另一半不小心踩到,眼看着要栽进去,被人捞捞抓住手臂,止住了险情。
几个丫鬟都吓的心蹦蹦跳,莺歌脑袋瓜上也出了汗,赶忙拉住姬桩到一边问道:“大姑可安好?”
姬桩拢了拢眉心,说无碍,才回过头看看是哪位及时拉了自己一把。
原先春困的地方站着一个男子,穿身玄色菖蒲纹刻丝袍子,广袖翻飞,玄色发带撩动乌发,夜风中猎猎作响,整个人如谪仙似不食人间烟火。
姬桩从没见过这样的男人,浑身没半点人气儿,面如冠玉,长身而立。一双冷眼斜斜瞥过来,自有一股禁欲似的风情,直叫一干黄花闺女羞红了脸。
上京城的美男子,当属楚襄和容桓二人,这人的气质风华缺不下于他们,姬桩微微一福,客气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说话的音色也偏冷。
姬桩起身,眼光再一瞄,注意到原来这人手里也持水灯,难不成也是为亲人做法事?到不曾听大师提过。
“将棋,点根香来。”姬桩看男子的灯没点燃,手拈根香提着裙子上前。
男子把船凑上去,旧着香点燃了灯,“多谢小姐。”
离得近,他的手都是白的透明,月光下青绿色的血管像瓜络,蜿蜒了整个手背。
姬桩下意识抬头,不知自己也有被美色晃神的时候,跟着多说了几句,“公子也是祭拜先人?”
男子把水灯放下,挺直的背面向水面,“在下的母亲。”
姬桩说,“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慈悲为怀,愿先人早登极乐,阿弥陀佛。”
男子回身一礼,“姑娘心善慈孝,在下感激。”
春困从后面上来,绢帕捻了鼻下笑,“相逢即是有缘,公子不如随我姐妹二人,一起到膳堂用斋菜。”
男子冷冷道,“夫人不必客气,在下还有要事,先行告退。”说着转身走了。
姬桩一时不动,春困看她看得有些痴,打趣了一句,“长姐的口水要流出来了。”
姬桩缓过神,一张脸皮还是自在,不见羞赧,“这人倒是生得极好。”
“原来长姐喜欢看脸。”春困像发现了什么惊奇事。
姬桩却不以为然,“食色性也。”
春困懒懒靠过来,“长姐难不成还要饱暖思****。”
姬桩扫了她一眼,谁有说不许女子盯着男子看了,人人都爱美色,她也是,别说春困就不喜欢楚襄那个皮相。
春困想到男子刚才的措词,“他怎知你是未嫁小姐?我是出嫁的夫人?”
姬桩伸出涂着蔻丹的手指,帮春困仔细插好了发髻上的步摇,“你也觉得奇怪?”
春困笑,“难不成他早与你相识?只是面皮薄不好说罢了。”
姬桩似笑非笑,转身看那水面上早不见她和春困的水灯,就连刚刚男子放下的也摇摇远去,快不见了。
主持/法/事的和尚过来,向二人道,“两位施主,可到膳堂食斋饭了。”
放水灯后需食孝九粥,菇笋和蔬菜,吃完这顿斋饭,再沐浴一回,焚香诵经一番,第二日一早他们就要各自回府了。这一路还算太平,没看出有哪不对,除了刚刚的意外。
姬桩想了想,到无人处拍了两下手,未生便出现在眼前,单膝跪地,“大姑有何吩咐?”
“你看到刚刚那人了?”指的是水渠边的男子。
未生点头。
姬桩下了吩咐,“你暗中跟踪过去,看看这人有何不妥之处。”还是谨慎些的好。
未生抱拳应到,再一个起身消失不见了。
男子回到自己的禅房,小厮小栓子倒了杯清茶过去,“七爷是去哪了?您还没用过晚膳吧,奴才这就叫人端来。”
原来这人就是盛七,那日品阳楼一见,他再也忘不掉姬桩。
盛七打发了小栓子,自己从随身携带的香囊里拿出一幅小像。
这是他叫福庆找人画下来的。身披一件斗篷里,小脸躲在狸毛帽下,露出一张花容月貌的女子。旁边还有一行楷书小字:县主府嫡女顾姬桩,年方二十有五。
福庆听客人说道,请了最有名的张媒官过来,又把文轩阁师傅画的像给他一看,张媒官就有谱了。他说这位小姐不是别人,正是上京城顶顶有名,人道是熬成了老姑娘只为嫁与楚将军的大姑。
盛七心里不是滋味,看了一会,突然一把捏紧了拳头,把小像撕了个粉碎。钱板山还说容桓相中了姬桩,要与县主府结亲。连日来他出入文国公府,无论是齐王还是钱板山那边的消息,都要促成他们的婚事。
“小栓子!”盛七怒道,还不等小栓子从门外进来,自己先一掌震开桌子,推门而出。
小栓子被气掀飞了一边,又连滚带爬过来,眼见盛七一张谪仙般的脸变成阎王一样,吓得哆哆嗦嗦,“爷,爷,息怒,息怒啊。”
盛七卸下腰间软鞭,就朝小栓子挥过去,“备马,回府。”
小栓子不敢喊疼,立马爬起来往禅院外跑去,“奴才这就去,还请爷稍候。”
盛七突然想到,马都留在了山脚下,出手颇快地抓住小栓子,皱了皱眉,收敛些戾气,“算了,你随我走。”
就听小栓子叫了一声,被盛七提着腰带,提气飞身向山下去了。
未生从梁上下来,直觉这人浑身古怪,也顾不得多想,闪身回去向姬桩禀告。
姬桩听罢挑了挑眉,那人既然怀揣小像,便是认识她或者见过她,她却没多大印象。而且此人在刚刚明显是冷峻的样子,果然很古怪。
“你继续跟踪他……他没有注意到你吧?听起来他也是会武功的。”姬桩问道。
作为大内一等一高手,太子李承恪的暗卫,除非是面对楚襄和容桓那样深不可测的人,未生还是有十足把握的。
未生退下后,将棋问,“大姑,可还要告知二姑娘?”
姬桩摆摆手,说道,“我累了,你们都退下吧,明儿还要早些回府。”
反正事情有人办,她可不想想太多了,眼下只想睡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