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流水,转眼又过去了月余。
姬桩自从西山回来,总要时不时想一想放水灯那晚。都说如梦亦如幻,她不这么觉得,睡得朦朦胧胧中真的有人俯在她身上,只是她想弄明白却昏睡了过去,再醒来,任凭她对身边人旁敲侧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姬桩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感那么真实,柔软的,气息那样轻薄。她盯着菱花镜中的自己,一张面上赧红了,杏核一般的双目水盈盈的。不知怎地,她也像那怀春的少女,日日瞧着外头的春光潋滟,再也静不下心了。
好不容易得个闲的午后,丫鬟们坐在树下围着石桌剥红豆。将棋动作麻利,双手一捻一揪就剥好了,莺歌却有一下没一下明显的心不在焉,将棋用胳膊肘捅捅兕子,两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支开的窗棱下大姑又坐着发呆了。
“大姑从回来后,就有些不对劲。”兕子说。
莺歌回过头来,像找到了知心人一般,握紧兕子的手说,“你也发现了?”
兕子皱皱眉,“你且小声些,小心被大姑听到。”
莺歌叹了口气,愁眉不展,“我是怕啊。”
“怕什么?”兕子不以为然,“就是没什么也被你想出什么了。”
将棋转了转眼睛,下意识想到西山放水灯,英雄救美什么的,可不叫人记忆犹新么,就转移话题,“你们说,咱们上京城里,将军和表舅爷谁要更受青睐?”
莺歌听了跟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立刻道,“你提这个做什么?”阿弥陀佛,可千万别是她想的那样。
“诶呀,说说嘛。”将棋嗔着,冲兕子递递下巴,“你先说。”
兕子倒是认真想了想,“要我说,他俩真是没法比,不过要论相貌,将军更胜一筹。”
这倒是真的,楚襄更偏向美男子那一类,容桓更多的是英伟。
莺歌不太高兴,他们做奴婢的怎可随便私下谈论贵人,要被大姑知道还不得说一顿?
“你俩可别说了,赶紧干活。”
将棋撇撇嘴,“莺歌真是爱扫兴,反正也是我们三人偷偷说,别人不知道的。”
兕子掩唇一笑,打趣道,“将棋呀,莫不是你想嫁人了?”
“你可别瞎说,”将棋佯打了她一下,又说,“我是觉得,以往人都说将军和表舅爷如何如何,那是他们没见过更好看的。大姑不是教过咱们一句话么,叫什么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莺歌听了,再也坐不住了。即便太阳落山,看的并不真切,但那时的男子除了用美来形容,便找不到更好的词了。俗到极点就是真,大姑这副样子,难不成真是陷进去了?
兕子瞧瞧莺歌,又回头看看大姑,心里叨咕着,其实老爷也不错呀,仙风道骨的。
这一下,三人各怀心思,竟是再没剥红豆了,一起赖在树荫下,一动不动。
紫雁打外头进来,绣鞋踩过石板,溅起些石缝里的露水。她一路跑到树下,惊飞栖落的鸟,把不知云游到哪处的三人给唤回了神,“三位姐姐原来在这,宫里来公公了,请咱们大姑过去。”
莺歌点点头,“行,知道了,你叫那些人仔细些。”
“嗳”紫雁应完转身走了,将棋想了想,外院很多事她管的,也就跟着去了。
莺歌伸手拽了下兕子,“走吧,外头等着呢。”
姬桩听到二人进来,转身不看镜子了,就听莺歌禀告,“大姑,宫里来人了。”
县主府自县主故去,跟宫里便少有往来,本身顾仙懋不算皇室宗亲,若不是皇上看在县主的面上,又怜惜县主府人丁稀少,就这么做了闲散宗室,外面人都要称声侯爷。只是到底不是正经八百的,这份情谊在县主去后更是薄了。
姬桩往正院去时,一边走一边琢磨。楚襄上次留宿县主府,她还跟春困一起去广佑寺做法事,再由容桓参合一脚,这些外人都知道了。这么一来,上京城最有势利的和代表守旧世家的新贵,都来和没落的县主府结交,宫里那些人也要审时度势。
到了正院,顾仙懋和顾容氏已经坐在正厅里,还有一个手持拂尘的领事太监,和顾仙懋坐在上首。
姬桩福身见礼,“给父亲母亲请安。”
顾仙懋抬手虚扶,“桩儿,这位是东宫的马公公。”
姬桩看向那头发有些花白,粉面无髭的宦官,微微福身,“姬桩见过公公,公公安好。”
马公公站起身来,仔细看了眼姬桩,就觉她有些面熟。她穿的素淡雅致,一身襦裙掩不住窈窕身段,相貌上堪称国色一般的标致。
“小姐客气,”马公公笑眯眯道,“咱家今日来是宣旨的,众人接旨。”
一屋子的人都跪下了,听马公公抑扬顿挫地宣完旨意,顾仙懋双手接过黄绸卷轴,众人又俯身拜,“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莺歌扶姬桩起来,马公公往前走进两步,双手奉上圣旨,“咱家三日后来接小姐,还望您准备好。”
姬桩低头敛眸,“姬桩省得了,多谢公公。”
“不客气。”马公公一扬拂尘,“咱家事办完了,这就回宫去了。”
顾仙懋赶忙相送,“劳烦公公走一趟了,”又叫更生把备好的金裸子递上去,“公公慢走。”
马公公不动声色的收好打赏,摆摆手,“侯爷客气,请回吧。”
原来马公公来,是一年一度的赏花大会要办了。搁往年都是皇后娘娘亲自承办,这次却换成了太子妃,地点也从御花园搬到东宫。
县主在时,姬桩也常跟这进宫,赶上各种大大小小的活动也去了几次,说的好听的赏花大会,不过是一个个大家闺秀打扮得宜给王孙贵族,好被皇上赐婚的。顾容氏自是喜上眉梢的,还以为容桓就是最好的了,这要是真被那个王爷什么的相中了,那可好大的风光。
她拉住姬桩,语重心长道,“阿弥陀佛,你这西山没白去,县主显灵保佑呵。”
姬桩嘲弄的勾勾唇角,“母亲还是先别想这么多,到时候足篮打水一场空。”
这话无异于泼冷水,顾容氏当下不太高兴,“你这孩子就会扫兴,这是好事啊。”
赏花大会,姬桩多少年没被邀请去了,那时除了每五年的选秀外,及笄的贵族女子一场盛会。她对这事没多大兴趣,只不过前些日子刚有进宫的打算,这就来了个机会。下意识看向顾仙懋,见他只是坐在上首品茶,神态平和。
如果是父亲私下里的行动,就是十三郎和他联络过了。然而太子妃亲自派的东宫领事太监来,还说三日后由他亲自来接,绝对不能大意了事。
那边顾容氏还在絮絮叨叨,已经指挥了桃蕊和碧竹,一个去库房收拾头面收拾,一个去请上京最好的裁缝绣娘,势必要让姬桩那天夺个彩头回来。
姬桩拢了两下眉心,“全凭母亲做主,姬桩就先退下了。”
顾容氏回头拉住她,摩挲着细嫩手背,“你的喉疾刚好不久,这几日也要注意保养。”又嘱咐莺歌和兕子,“给你们大姑用些补品,别忘了,要休息别冻着。”
丫鬟应了,扶着姬桩缓缓退下。顾容氏走到顾仙懋旁边坐下,拿开他喝茶的青瓷白羽杯,颇有些扬眉吐气道,“老爷,我们桩儿真要是得了哪个贵人的眼,你可别忘了。”别忘了不止你那贱妾生的将军夫人,我的女儿可是人上人。
顾仙懋摆摆手,起身回藏心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