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的不甚愉快,顾容氏不敢多留,很快和姬桩离开了文国公府。
回去的马车里,顾容氏忙不迭唉声叹气,到后来把车上的东西都摔个遍,姬桩便让车把式停车,自己带莺歌和将棋下去。
顾容氏气不打一处来,掀了帘子骂,“你是咱府上大姑,去国公府干什么你自己也知道,你看看你,这大姑当的可真好,那就当一辈子吧。”
姬桩立在一旁,任由她发着怒火,然后叫张嬷嬷和碧竹,“好生照看奶奶,这月能不出门就将养着吧。”
顾容氏听罢连连向车外撇东西,自己也咳嗽着,一句话都说不完整,“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孽障?还要关着我,真是反了你了。”
那些糕饼碎屑溅了姬桩一身,她躲也不躲一下,神色淡淡的挥了挥手,车巴子扬起鞭子“驾”一声,马车渐渐远去了。
莺歌和将棋不敢做声,拿了手帕紧着掸去姬桩身上发上的赃物。之后将棋小声问,“大姑,咱们现在是回府还是?”
“去将军府。”姬桩拂开二人的手,转身往将军府方向去。
经过玄武大街时,正是开市后最热闹的晌午,尤以品阳楼前门庭若市,往来可见老少爷们、掌柜小二。姬桩早早戴上了帽子,一圈狸毛把小脸挡得严实,只见一双莹莹的精神的眸子,其他都看不太出来。
有小厮模样的人牵了匹高头大马,那是个极烈性的畜生,显然不服他的管教直打响鼻。小厮走的踉踉跄跄,一路撞了不少人,姬桩微微避开半步,她颦了下眉,到底还是被小厮撞了一下。
莺歌和将棋紧着护着,这么没轻没重撞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伤着了。将棋泼辣,当下没好脾气伸手一拦,“你这人走路怎么看也不看,撞了我家姑娘你可担当的起?”
小厮眼见主子就在门口等着,这边又过不去,口气冲得狠,“明明是你们挡了我的去路,怎么反倒怪罪在我身上。”
莺歌指了指宽阔的道路,“玄武大街直通蓝天,你管不好可恶的畜生,且说说你是哪家的奴才!”
四周本来渐散的人群又聚拢起来,小厮还要分辨,过来一做文士打扮的人。他先打量了将棋和莺歌,见二人穿着不俗,后面还站着个瞧不清模样的姑娘,气质隐隐高洁,心里不由叹道坏了,这是撞了个贵人。
“小的还请姑娘告罪,家仆不懂规矩惊扰了您,还望海涵。”
姬桩不曾抬目,侧着脸只见风吹动起帽间的狸毛,雪白一片,就跟雪后初霁的明月,只可远观而不可亵渎。
文士躬身作揖,举止大方,小厮一见他如此,便规规矩矩上前行礼,脸上也不复刚才那般焦躁猖狂,“是小的不对,还请姑娘恕罪。”
将棋狠狠瞪他一眼,可不饶他,“刚不是说我们碍着你了么,这时候道歉是不是晚了些?”小厮却突然跪下,哐一声,把将棋吓一跳,捂着胸口拍了两下,“现在这是做什么?大庭广众下还想要挟不成?”
姬桩瞥了眼地上,跪着的小厮做龇牙咧嘴状,那么一下估计挺疼。她弯了弯唇角,伸出拢在袖子里的手,搭在将棋手肘处,“咱们走吧。”
“是。”
莺歌和将棋应了,缓缓越过面前的文士,他的腰躬得更深了,“多谢姑娘。”低下的视线看见走在前头的姬桩,斗篷拂过地面,余留一片梅子香。
拐到大概离品阳楼百步外,将棋忍不住问道,“大姑怎可轻易饶过那小人?”
莺歌也是不解,“那小人忒的猖狂,可见其主子一斑。”
姬桩揣在袖子里的手摩挲着手炉,还热着,上面的纹路熨帖着掌心,“他主子替我们教训了。”
将棋和莺歌互相打了个颜色,有些丈二的脑袋摸不到。却大姑有句话明白了,有人替他们出气了。
这头文士领小厮到品阳楼门口,一个穿靛蓝色菖菖蒲纹杭绸直裰的年轻人立在那,端的是眉目如画,美如冠玉。
“可看清了?”他问道,双目注视着姬桩刚才站着的地方。那里有块不起眼的石头,是他刚才运功打了去,逼得小厮跪在了地上。
文士福庆低头作揖,“回七爷,都看清了。”
被唤作七爷的年轻人收回目光,又瞥向牵马的小厮,惹得小厮只觉浑身冰碴似的刺骨,说话也断断续续,“回,回爷的话,那个姑娘,生得,生得,美丽非凡。”
福庆忍不住笑了笑,“你这个小栓子知道什么是美丽非凡?小心七爷罚你。”
小厮小栓子自认美丑还是分得清的,“奴才刚才跪地时可看得清哩,那姑娘一眼看了过来,就像,就像……”他小心抬头觑了眼七爷,又惶恐着低头,这么犹豫半晌,又被福庆踢了一脚,“诶哟我说我说,可是七爷别罚奴才。”
七爷慢悠悠说,“不罚你就是。”
小栓子嗫嚅了下嘴唇,鼓足勇气道,“就像七爷这么美。”
福庆下意识看向七爷,却又被七爷面色不豫惶得低下头。
本来今个他领了大把头的令到承天门迎接七爷,然而刚在品阳楼吃了几口,七爷便道乏了回去歇息。岂料小栓子去牵个马倒和人争执起来,七爷叫他过去瞧瞧,临走前还吩咐一句仔细后面的姑娘。
福庆不敢揣度,七爷手段厉着呢,只管上前去。眼下又不得不担心,小栓子听七爷不罚他就真敢说,上个说这话的人可是被七爷喂了狗吃了的。
寒冬扑面,衣袂翻飞,腰带卷起束发青丝。七爷背手而站,旁人看去只觉风华无双。这样的美男子总会引人侧目,他很快翻身上马,高高在上睥睨着,连烈性的畜生也驯服的像只羊。
“福庆,叫人画下来。小栓子,跟上来。”
福庆见七爷扬尘而去,小栓子跟着疾驰的马屁股后面跑得不见影,这才转进品阳楼。他做事稳妥,七爷是信的。
侯在一旁的小二过来,“掌柜的,您回了?”
福庆挥挥手,“你去文轩楼把谢师傅请来。”
文轩楼在品阳楼西边的街上,是上京城里有名的书肆。外人只道里面有百八十个抄书先生,却不知有个谢师傅是丹青妙手,尤擅人物小象。小二甩下肩上的搭子,应和:“好嘞,小的这就去办。”手腕子一压,缠到了腰间。
福庆自己踱回柜台,拨了两下算盘。
要说在这上京城里,随便打个照面的都可能是个贵人。只这明眸善睐袅娜娉婷的人,上京城里恐怕不多哇。
附近一桌坐了两个人,寻常百姓的打扮,喝一口酒就一片酱肘子。其中一人对另一人说,“老兄啊,真是恭喜你,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听到这话就眉飞色舞的汉子用筷子敲了记酒杯,“这还多亏那官媒啊,若不是他们,我家那虎姑娘也嫁不出去。”
“日子可是定了?”
“定了定了,下个月初八,这不在家和俺娘子做那些出嫁的物什哩!”
“好嘞,那我就等喝喜酒了。”
“你且安心吧!”
福庆眯了眯眼,从柜里舀了一壶酒过去,脸上摆出一张喜气洋洋,“恭喜客官,这等好事,这酒权当庆贺了。”
二人本是对福庆突然出现感到诧异,见他拎一壶酒过来,又说了这番话,要嫁女儿的汉子拱手致谢,“谢谢掌柜的了,来,您也坐下喝一杯。”
“我便不客气了!”
一壶酒很快见光,这两人也喝的差不多,便交付银钱走了。福庆送走客人,小二也回来了,“谢师傅说收拾了东西就来。”
福庆便给他一两银子,又吩咐他,“速速请那张媒官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