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大半年过去了。秋去冬来,海上的船只也越来越少了。然而,每日黄昏,欧阳灵依旧会去海边迎接每一条归来的渔船。
这日傍晚,海面上下起了冬日里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雪片倏倏地落入海水中,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欧阳灵伫立在码头上,翘首远望,她已经连续五天没有看到任何一条船归来了,今天还会有船回来吗?她扫视着苍茫的海面,忽然发现海天相接的那条直线上有个小黑点正在不断变大。
没错!那的确是一条船!而且它比其他渔船晚回来了这么多时日,想必是因为航程更远!
半个时辰后,这艘渔船终于停靠在码头边,下了锚。
欧阳灵匆匆跃上渔船,正要向船上的渔民打听有没有见过华旉,却听见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灵儿!”
她闻声转回身,见到的是熟悉的身影,却是不甚熟悉的面容。
他清瘦了许多,海上的日晒风吹涂黑了他的肤色,他那白皙如玉的脸庞已不复存在,满腮的胡须也已掩藏了他平日里儒雅脱俗的气质。
她鼻中一酸,冲上前紧拥住他,热泪夺眶而出:“元化!你终于回来了!”
“灵儿,我们成功了!我找到了那种草药,并且带回了种子!”他开心地道。
“真是太好了!”她喜悦地将他拥得更紧了。
回到海边小屋,欧阳灵烧了热水为华旉沐浴落须,又捧出一件新棉衣,帮他穿在身上。
眼见除了肤色比离开时略微黝黑之外,他基本已恢复了原貌,她很是开心。
她牵着他的手来到餐桌旁,为他接风洗尘的四菜一汤早已全都摆在了餐桌上。
他掀开汤锅的盖子,诱人的香气顿时飘溢而出,他不禁由衷慨叹:“回到家的感觉真好!”
“你真的已经把我当作家人了?”欧阳灵心底一阵窃喜。
华旉抬眼望向她,笑答:“你一直都是我的家人。”
欧阳灵不悦地嘟起嘴:“徒弟不算是家人吧?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已经把我当作你的……”
未及她把话说完,华旉已接道:“灵儿,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放心吧!我不会辜负你的!明天我们就起程返回中原,我带你回家,向你父母提亲!”
她顿时绯红了双颊,羞赧地低下头道:“其实也不用这么急啦……那个……快吃吧!吃完好好去休息!在海上辛苦了这么久,一定累得很了!”
虽说欧阳灵觉得自己这个冒牌千金的婚事与欧阳府中那些人根本没什么关系,甚至援引了平等、自由等现代思想,苦劝华旉不要送她回家,但华旉却无动于衷,坚持认为大汉朝以孝治国,所以他们两人的婚事必须要以欧阳墨涵夫妇的首肯为前提。
“元化啊,我给你讲个故事,你细心听好不好?”眼看就要到家门前了,欧阳灵却依旧不死心地劝道,“从前,有个名叫祝英台的姑娘,女扮男装去学堂读书,爱上了同窗梁山伯。在一起读书的数年间,两人十分要好,但梁山伯却一直不知道祝英台其实是个女孩子。祝英台离开学堂时,梁山伯送了一程又一程,舍不得分手,于是祝英台对梁山伯说要将她家中的小妹妹许配给他。后来,梁山伯去祝府提亲,才发现原来祝英台并没有妹妹,祝英台想让他娶的姑娘正是祝英台自己……元化,你猜猜,这两人的结局如何?”
华旉笑道:“自然是开开心心地成亲了呗!”
欧阳灵摇头道:“他们两个都死了!”
“为何?”华旉不解地望着欧阳灵。
欧阳灵续道:“因为祝英台的父母嫌贫爱富,他们嫌弃梁山伯出身寒门,欲将祝英台许配给当地最有钱的财主,并将祝英台软禁于府中。梁山伯见不到祝英台,相思成疾,一病不起,吐血而亡。祝英台得知后伤心欲绝,殉情而死。”
华旉的脸色顿时晴转多云,低眉问道:“灵儿,你何故要在此刻讲这么不吉利的故事?”
欧阳灵叹道:“我只怕一旦进了眼前这扇门,你我的结局会步梁祝之后尘!”
华旉一怔,停下脚步,抬眼望向欧阳灵。此刻,她眼中满是忧虑,而他眼中亦闪过一丝犹疑。
“哎?华叔叔?妹妹?你们回来啦?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父亲母亲若是得知你们回来,一定高兴得紧呢!”欧阳天不知从哪里忽然冒了出来,插话打断了两人的思绪。
见欧阳天手中拿着一根冰糖葫芦,欧阳灵不禁诧异地问:“你这是去哪儿了?哪里来的糖葫芦?”
欧阳天亦很惊讶:“怎么你也知道这东西叫‘糖葫芦’?我还以为只有蝉儿知道呢!她最爱吃这个了!我看她做过一次,就凭记忆让街角卖糖糕的小唐给做了一个!她这两天胃口不好,听说吃这个东西可以开胃,我得赶紧给她拿进去,否则一会儿化了就没法吃了!”
她?难道欧阳天把司马静也带回来了?欧阳灵不禁在心底暗道,这下可真是要天下大乱了!
“灵儿,我们也进去吧!”华旉拉起欧阳灵的手道。
“你还是坚持要进去?”欧阳灵望向他。
华旉微微点头。
欧阳灵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顺从地跟在华旉身旁,再次迈进了那扇她本不愿再跨进去的大门。
与上次回来时相比,此时欧阳府中少了许多人,只因华旉那一年送欧阳灵回家探亲时,恰逢新年及元宵佳节,欧阳灵的哥哥们都休了假回来,因此府中显得特别热闹。而这一次,由于欧阳灵与华旉在路上耽搁了大半年,眼下已是夏末,三位年长的哥哥都在任上,家眷自然也跟随着去了,所以府中的主人只剩下了欧阳墨涵夫妇以及赋闲在家的欧阳天。
从欧阳天口中得知华旉带了欧阳灵回来,欧阳墨涵夫妇连忙欣喜地迎出大堂,然而,当他们留意到华旉与欧阳灵两人手挽着手迎面而来,且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不寻常的亲昵之态时,他们唇角的弧度不自觉地渐渐拉成了直线。
回到正厅,四人各自入座后,免不了一番寒暄。见华旉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许久不肯说出此行的真正目的,欧阳灵急得不住向华旉使眼色。
欧阳墨涵留意到了欧阳灵的异样,不禁问道:“灵儿,你在那里一直挤眉弄眼,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欧阳灵索性单刀直入:“灵儿是有件事要禀明爹娘!”
“灵儿!”华旉试图阻止她直奔主题。
欧阳灵却道:“元化,我知道这件事情你很难开口,所以不如由我来说!”
欧阳墨涵不满地皱眉:“灵儿!你怎可直呼师父名讳,如此不敬?”
欧阳灵道:“是啊!我以后都不会再称他为‘师父’了,而要改口称呼他为‘夫君’!爹娘以为可好?”
“你说什么?”母亲李氏惊得跌落了手中的茶碗,“灵儿!你清楚‘夫君’这个称谓意味着什么吗?”
“当然!虽然还没有举行婚礼,不过元化他已经是我的夫君了!所以我当然什么都明白!”欧阳灵坦言。
“你的意思是……你们已经……”李氏摇头叹道,“真是孽障!”
欧阳灵道:“我和元化两情相悦,心心相印,已经海誓山盟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此次回来就是要同爹娘商量婚期的!”
欧阳墨涵的脸上早已乌云蔽日,转头向华旉问道:“这也是你的意思?”
华旉略略点头。
欧阳墨涵拍案而起,怒道:“灵儿她年纪小不谙世事,没想到元化你竟也这般离经叛道!你是她的师父!是她的长辈!而且……而且灵儿她原本是华夏的未婚妻不是么?你怎么能……怎么能……”欧阳墨涵被气得有些语无伦次。
欧阳灵却不知死活地插口道:“华夏已经和她表妹成了亲,我跟他早已各不相干了!”
听了这句话,欧阳墨涵怒气更甚:“是!这件事情天儿已经告诉过我们了!我原本还纳闷以元化你一贯严谨慎思、一丝不苟的性子,怎么会坐视新娘李代桃僵这种乌龙事发生而不理,如今我总算明白了,原来你却是存着私心的,巴不得灵儿嫁不成夏儿!”
欧阳灵急道:“爹,你冤枉他了,事情不是你想的这个样子的!”
欧阳墨涵道:“我冤枉他?我有没有冤枉他他自己心里清楚!你个小丫头懂什么?”
“我……我……我就算什么都不懂也不准你冤枉他!”欧阳灵大叫道。
“不准?你这孩子如今真是长本事了!竟敢对我说‘不准’?你有没有弄清楚谁是长辈?这里只有我对你说‘不准’的份儿!”欧阳墨涵怒道
欧阳灵反驳道:“凭什么?事实胜于雄辩!真相只有一个!长辈也没有权利歪曲真理!”
欧阳墨涵怒不可遏:“你……你这不肖的丫头!胡言乱语些什么东西?我今天非得教教你什么叫长幼尊卑不可!来人啊!给我传家法!”
华旉连忙起身道:“墨涵兄,你且息怒,这件事情都怪我有欠思量,不是灵儿的错,请你不要责罚她!”
“哼!你给我让开!”
家丁很快送来了一根藤条,欧阳灵见势不妙,拔腿便向厅外跑去。
“去把她给我抓回来!”欧阳墨涵命令道,几名家丁闻言急忙去追。
欧阳灵很快被逮了回来,众家丁将他按倒在欧阳墨涵面前,欧阳墨涵举起藤条就是一鞭。
奇怪!怎么没觉得疼?欧阳灵好奇地抬起头,却见华旉挡在她身后,手臂上渐渐渗出一道血痕。
欧阳墨涵见状,怒气更甚,毫不手软地再度扬起藤条。
华旉将欧阳灵护在怀中,欲替她挡下所有责罚,欧阳灵却不依,非要将他推开。
欧阳墨涵见状,气急败坏,一连落下几十鞭,直至精疲力竭,才无奈地将藤条丢在一边,跌坐回一旁。
华旉依旧紧拥着欧阳灵,两人虽都满身伤痕,却都默然不语地望着欧阳墨涵,等待着他的下文。房间内,倒是只听得见李氏的抽泣声。
欧阳墨涵亦呆坐在一旁一言不发。打也打了,罚也罚了,可瞧着眼前这两个人却还是一副难舍难离的模样,他还能怎样?可是,士族最重名誉,若是应允了这桩有悖伦常的婚事,今后他如何在亲友面前抬得起头?
恰在此刻,大堂外忽然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她幽幽地诵着一首诗:“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司马静!她竟在这种时候诵起了这首诗,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冤家!真是不折不扣的冤家!欧阳灵不禁在心底暗骂。
这首诗欧阳灵也是记得的,那是清朝时期的六世****仓央嘉措的一首情诗。她们之所以都记得这首诗是因为在她们一起念大学的年代里这首诗曾被改成了一首很流行的歌。
欧阳墨涵闻得此诗,灵光一闪,起身道:“来人!带六姑娘回她自己房间歇息!给我把她看好了,不许她踏出房门半步!”
“慢着!”欧阳天恰在此刻来到厅堂,喝住了欲带走欧阳灵的家丁们。
“父亲!请您成全他们!”欧阳天跪倒在欧阳墨涵身前劝道。
欧阳墨涵道:“这里没你的事!你给我出去!”
“爹爹,你既然能允许我和貂蝉在一起,为什么不能成全他们?”欧阳天问道。
“你还敢说?你那个貂蝉也不是什么善类,若不是她威胁我要将你……”说到此处,欧阳墨涵顿觉失言,忙改口对家丁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六姑娘带下去!”
原来他们所说的‘蝉姑娘’就是貂蝉?也就是说,司马静就是貂蝉?好吧!就算司马静就是历史上那个貂蝉,那跟她搅在一起的人也应该是董卓或者吕布才对吧?怎么又冒出个欧阳天来?难道历史的真相另有隐情?欧阳灵出神地想着。
“灵儿!灵儿!”见欧阳灵呆呆地杵在那里不言不语,华旉拉着她不肯放手。
家丁们索性将华旉推到一旁,强行带欧阳灵离开了大厅。
“元化!我还有话要对你说,你跟我来!”欧阳墨涵叫住华旉,转身向里间的后堂走去。
欧阳灵已不见了踪影,华旉不得不跟在欧阳墨涵身后走向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