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胞活性，30%。”
“细胞活性，60%。”
“细胞死亡，实验失败。”
“细胞活性，30%。”
“细胞活性，60%。”
“细胞死亡，实验失败。”
阴暗的室内只剩下显示屏与仪器按键的微弱光亮，披散着头发的男人坐靠在墙边，反着光的镜片底下看不清他的眼睛。
男人只是一瓶一瓶喝着闷酒，脚边散落着十几个空酒罐子，还有几张印满文字和黑白图片的报告。
“别再喝了！”穿着白大褂的黑发女人在他面前半蹲下来，她是他的助手，也是他的未婚妻，两人在实验室里相识相知相爱，她深爱着眼前这个男人，为男人自傲的神态着迷，从未想过有一天一向自信、果敢的他竟会开始用酒精来麻痹自己逃避问题。
她的心隐隐作痛。
女人劈手夺过男人手里的啤酒易拉罐，醉醺醺的男人迷糊中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找回自己的酒，但没抓着。
他垂下头，散乱的头发极为油腻，已经接近一个月没洗过了，这是实验开始以来他第一次那么长时间不回家里。
女人看着这样不像他自己的男人，心口像是压着一块大石一样喘不过气，她也是实验的工作人员，她明白男人走到今天这一步到底经历了什么，男人正体会的孤寂与绝望，她也感同身受。
但，不能这样下去了。
她深深地意识到这一点。
女人伸出手轻轻摸着男人的头发，丝毫不在意头发上的油腻，轻抚过男人一天比一天消瘦的面庞。
“我们不继续了，好么？”
女人的声音在实验室里回荡，像是幽灵的低语。
男人自嘲地勾起嘴角，声音沙哑：“别开玩笑了，我们哪有回头路。”
女人气愤地把酒罐子捏扁丢在地上，发出清脆而刺耳的声响。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过了良久，她才这么说道。
男人从怀里掏出了一支烟点上，白色的烟圈吐出，似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叹息：“研究到了这一步，我自己也不可能放弃。”
从我们，到我，男人明白那只是自己找的借口，他已经深陷进去无法自拔，没有任何原因，只是他自己不愿放弃。
“啪！”
一记耳光，打在男人的左脸上，女人轻咬嘴唇，眼泪也在这时溢出眼眶：“你知不知道失败会有什么后果，我们这么做会下地狱的。”
似乎听到什么可笑的话，男人竟忽然放声大笑，他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像是一具从长满杂草的坟墓里爬出的死尸。
“你不明白，我这是在创造历史。”
他双手张开，像是在拥抱什么，颤颤巍巍的步伐却又朝着道路的前方，他推开实验室的门，走入被白炽灯光淹没的长廊，这里看不见地标，辨不清方向，仿佛随时都可能一脚踩入深渊，但男人却像是行走在未知道路上的先驱者，他不曾有片刻的迷茫：“不久的将来，全人类都会铭记我的名字。”
寂静的地下建筑，回荡着男人如同呓语般的声音。
女人被他远远地落在背后，这一瞬间，她觉得男人离她是那么遥远，明明刚才他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注视着男人远去的方向，目光中有光影闪烁。
“嘟！嘟！嘟！”循环的红色警报声在实验室的每一个角落响起，每一扇门上的警示灯都在亮着触目惊心的红光，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紧紧注视着实验台上正在进行的实验，那是一个培养皿，里面放着用特殊药物促进其发生异变的细胞组织。
这个细胞组织在前一个时刻突然就开始疯长，已经变成一个直径一米的大肉球，无数恶心的带着粘液的触手从里面伸出来，不停敲打着实验室的防爆玻璃，就像是有智慧地试图从实验室中逃出去。
男人眼底流露出兴奋的光芒，他撑在仪器桌前，两眼盯着触手中心的肉球：“马上，马上就要成功了，你是我的。”
突然一阵地动山摇，男人站立不稳摔在地上，身边黑色长发的女人连忙扶住他：“你没事吧？”
男人笑了笑：“放心，我没事，你看，这是它苏醒的前兆啊，强大的生物苏醒前总是伴随着异象，就像古老史书中记载的帝皇出生时都会天生异象一样，它的诞生将成为人类历史上最重要的一个奇迹。”
女人盯着实验室内那个控制触手疯狂舞动的巨大肉球，强忍着心里的厌恶和恐惧：“里面这个怪物，真的是人类的希望吗。”
男人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电脑荧幕上立刻切出一份实验数据的分析报告。
“若琳，你看这份报告，只是它的一个细胞组织在复苏就造成了方圆百里内的4级地震，气象数据显示此刻正有庞大的积雨云汇聚在我们头顶，风力等级也在提高，外面现在一定是风急云卷，这是超越大自然的力量，如果我们人类能拥有并掌控这份力量，人类将成为大自然的主宰。”
“换而言之……”
女人喃喃自语般接上男人的话：“人类将成为神……”
男人对女人补充的话感到十分满意，露出欣然一笑，将屏幕切回实验室内的画面，缓缓说道：“没错，人类，将成为神。”他轻轻搂过女人的肩，看着压碎特制培养皿甚至就要撑破防护玻璃的肉球，眼中迸发着灼热的目光。
他却没有留意到，身边女人因恐惧而放大的瞳孔。
自那以后，实验一直在悄无声息地继续。
“不可能！”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冲电话那头大吼：“要我在半年内交出结果，总长是不是疯了，你知道我这里的研究进度……”
没等他说完话，电话那头已经挂断了电话，只剩下令人烦躁的“嘟嘟”声。
“混蛋！”男人将电话摔得粉碎，怒不可遏地将白色书桌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然后像是发泄完全部的力气两手撑住额头，发出粗重的鼻息。
女人作为助手，办公室就在他的隔壁，一听到动静立刻赶了过来，推门而入就看见满地的狼藉，她的心里一疼，女人还记得当初第一次遇见这个才华横溢的男人时，他是多么风度翩翩又有渊博的知识，在知名人士的论文发表会上毫不避讳地站起来反驳对方的论文错误，那从容不迫的身姿成为了发表会上唯一闪耀的光点，那一刻这个自信又骄傲的男人就走进了她的心里。
但两人都有自己的理想与目标，只是一丝悄然而生的好感并没有引起两人间产生过多交集，之后虽然两人也有过几次简单的学术交流，但交流也仅限于学术，紧接着就再没有见过面。
直到来到这间实验室。
他们是同期进来的研究人员，是现代生物学领域潜力最高的新人，机关高层也对他们寄予厚望。
在这里，两人朝夕相处，感情日渐升温，她敬佩与欣赏他的才华，被男人的人格魅力吸引，最终走到一起。
可现在，这个占据她所有内心的男人却变得脆弱不堪，曾经自信张扬的他沦落到要靠摔东西发脾气来掩饰自己的无力感，她虽然很清楚男人不可能就此丧失斗志，他需要的只是一个机会。
但……真的要接受魔鬼的邀请吗。
她捏了捏手里的一份报告，这份报告就是他的机会，它来自市内一家公立医院，机关收到简报后做了详细的摸底信息调查，根据这份报告描述的内容，他们或许可以找到一对绝无仅有的合格实验体。
可真的，要将报告交给他吗。
看着报告上附上的全家福照片，一个意气风发的男人搂着文静的女人，从内到外透着一种情感，那就是能娶到自己的妻子一起组建家庭是多么令他自豪的事，女人怀中还抱着一个可爱的小女孩，看上去只有三四岁，夫妻两人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
这是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
照片中的女人和女孩就是报告所述的目标，这份报告到了男人手里，如果实验失败，这个家庭将完全破碎，男人将永远失去他的妻子和女儿。
女人犹豫不决，她的心里隐隐有着不安，最近她经常在深夜里被噩梦惊醒，梦中她一次次回到实验室里，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丑陋的细胞组织，那些疯长的触手胞体挤破培养皿，冲出气密门和高强度的特制玻璃，把动弹不得的她紧紧包围，最后她总是在恶心、恐慌与窒息中猛然惊醒，醒来时发现身上早已被汗水浸湿。
那是一个每天每夜循环不止的噩梦，就像是死神的手，紧紧扼住了她的喉咙。
她心里有一种感觉，如果男人继续这个实验，将会造成她，甚至实验室背后的所有人都无法想象的结果。
历史的经验曾不断告诉我们，但凡人类试图去征服大自然的时候，大自然都会给予人类极其残酷的教训。
她感觉男人现在就站在那扇禁忌的大门前，大门背后是禁止人类触碰的领域，迈进去了就是一场灭顶之灾。
“是不是很失望？”在女人思想斗争的时候，男人不知何时已走到她的身边，他的手微微抬起似乎想要摸一摸女人的脸，却在发现女人没有丝毫反应时颓然放下。
他累了，进行了长期的实验，一次又一次失败，让他的自信心一点点地被蚕食殆尽。
也许，是时候放弃了。
女人看到男人憔悴失神的神情心里一痛，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她仿佛看见男人的心在这一刻渐渐枯萎死去，这个追求理想一生的男人，正因为理想的破碎而死亡。
她知道，她必须做出选择。
她，没有选择。
女人握住男人的手，将那份报告慢慢地、慎重地放在他的手上：“也许我们还有最后的机会，只不过这个决定很残忍。”
男人愣了愣神，随即将报告拿到眼前仔细阅读起来，随着报告的每一字被读过，男人的脸上也逐渐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
枯萎，停住了。
报告看完，他一把抱紧女人，激动地喊：“太好了！这样我就还有机会，谢谢你，谢谢你若琳。”
女人微微低下头，轻声说：“我们不能失败，你明白么。”
男人握住报告书的手微顿，但立刻毫不犹豫地捏紧，他轻抚过女人的脸颊，微微一笑：“放心，这一次，我一定会成功，这是我的选择。”
女人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摇头。
女人不知道自己此刻脸上的笑容有多么难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