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一声火星爆裂,燃起的火堆冒出缕缕黑烟。
佩儿用布包着手,小心转动削尖的木柴棍,棍上串着一只刚从市集买来的大豆蛋白制成的鸡,烤鸡表面涂了金灿灿的油,看上去烤得焦脆正好。
越昔掀开帐篷门帘,看了一眼即将烤好的食物,鼻尖耸动。
“佩儿,到处都能闻到烤鸡的香味了,还有多久才能好啊。”
佩儿抬起左手擦了擦脸上的汗:“快了,就等阿诺回来开饭了。”
越昔能想象到阿诺看见这丰盛美味的晚餐馋嘴的模样,忍不住嘴角翘起:“阿诺那家伙,要是看到你给我们做了烤鸡,那不得开心地蹦起来。”
“还说他呢,你自己不看看你馋嘴的样子,擦擦你的口水吧。”佩儿眼珠一瞪,取笑说。
越昔当然知道佩儿在开玩笑,但还是配合地伸出舌头一抹嘴唇,咧嘴一笑,盘腿在火堆前坐下,木柴被火烧得正旺,灼人的热气扑面而来。
“你还是坐开点吧,这里热。”佩儿转动着木柴棍说。
越昔摇头:“你不也在这里吗。”
两人都露出淡淡的微笑,他们之间从来不需要多说,该做的想做的都融入了日常的生活里。
又过了几分钟,越昔和佩儿一起把烤好的鸡肉从木架上取下,放在佩儿备好的盘子里。
旁边还有好几个铝盒,里面已经装好了她借李大爷家厨房做好的韭黄炒蛋、炒春菜和炸豆腐。
一切都准备就绪,就差吃饭的人了。
越昔看了看天色,疑惑说:“奇怪,今天阿诺怎么领个生活物资领那么久。”
这时,突然一股生冷的风吹来,越昔明明坐在火堆前,夕阳的余晖也还未落下城墙的墙头,却让他生出一阵寒意,忍不住浑身一颤。
越昔拳头一紧,不自觉望向堡垒核心的方向,忽然觉得有点心神不宁。
这一天的夜晚,凄冷的弦月高悬夜空,夜幕下始终燃烧的火堆前摆放着丰盛的饭菜。
可惜的是直到饭菜凉透,男孩女孩都没有动一下筷子,季节似乎在这一夜里悄然更替,冷冽的风呼呼地吹着帐篷,让人不知道现在是秋天还是冬季。
冷掉的饭菜再也没有等来食用它们的人,这天乃至之后的每一天,越昔和佩儿都没再等到金色短发的男孩回来。
第二天的清晨,越昔带着佩儿等在堡垒核心的大门外,自动门缓缓开启,四个卫兵冷着脸整齐走出大厅,分列两侧,两人焦急地走上台阶,迈进明亮的大厅,高达十数米的透明窗幕上有初升的朝阳照进大厅,干净的大理石地面泛着洁白的光,看上去一尘不染。
耿江穿着一身笔挺西装,打着黑色领带,背负双手从中央通道里走出来,身后跟着一队亲卫,越昔握了握佩儿的手,两人一起向耿江鞠躬行礼。
“长官,请问我的家人昨天有没有来过这里,是一个金色短发的男孩,身高比我略高一点,身材比我更壮实,名字叫阿诺。”
耿江推了推金框眼镜,脸上是和在LED显示屏上直播时一模一样的淡然微笑:“阿诺?我不认识什么阿诺。”他说完就越过越昔向大门外走去。
“不过,”在快要走出大门的时候,耿江却忽地顿住脚,嘴角在越昔看不见的背后微微翘起:“昨天在堡垒核心有个男孩爆发了辐射异变,为了防止他威胁到穆斯贝尔人民的安全,堡垒核心已经将他处死。”
“那个男孩好像是有一头金色短发,似乎还是个混血的孩子,真是可怜。”说完这句话他的脚步不再停顿,自动门打开,他一步步走进厅外的阳光里。
没有人在意过,留下的男孩脸上露出了怎样的表情。
“不可能……你说什么!”越昔转过身,像是发了疯似地扑向耿江,耿江身边的两个卫兵立刻一左一右架住了他,不让他往前去。
他的眼睛布满血丝,死死盯着耿江的背影,身边的佩儿听到消息后脸色惨白,一整晚的紧张不安与害怕在这一刻彻底崩塌,女孩跪倒在地上,双手掩面痛哭失声。
“怎么会……”
“长官,你把话说清楚!那个人是不是阿诺!长官!耿江!”越昔如同魔怔了,完全不顾身前的卫兵,挣扎着要推开他们,找耿江问个明白。
一个卫兵不耐烦地拿手肘一顶,越昔当即被打倒在地上。
“别胡搅蛮缠,那个叫阿诺的已经死了。”卫兵冷声说。
越昔脑子一片空白,阿诺死了,怎么可能,那个灾难后会在垃圾桶里翻吃的,一不小心把垃圾桶弄翻的家伙死了?
那个会将手搭在自己肩膀上,咧嘴傻笑的家伙死了?
那个馋嘴、狼吞虎咽把吃的全塞嘴里还要说话的家伙死了?
那个努力学扮演的老鼠,用蹩脚的演技在黑街里骗人然后挨揍的笨蛋,最开始老是被揍得遍体鳞伤,可现在也是个不露痕迹的演技派了,连朱要这样的黑商也没能识破他的伎俩。
我们都变了,变得比以前更适应这个世界了,可为什么,还是会死呢。
爸妈没了,妹妹也没了,我只剩下你和佩儿了。
我的家人不多的啊,你这个傻子怎么说死就死了!
“因为我想成为亚瑟那样的人啊,想做那种在阳光下比光更加耀眼的英雄,可以有力量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我要有一张柔软的大床和厚厚的棉被,那样我可以在床上睡一天一夜不起来,墙壁上还要挂着亚瑟王的断钢剑Excalibur的模型!”
“这点烟花算什么,以后只要老洪那里有烟花,我们都买下来,等你生日的时候放个痛快。”
“那,我们说好了?”
“嗯,说好了。”
“啊!”越昔从地上猛地跳起来,双目赤红面目狰狞,他咆哮着就扑到那个打了他的卫兵身上,一拳头往卫兵脸上揍去。
那卫兵被越昔这副疯魔的样子吓到了,硬生生吃了越昔一拳头,被打得鼻血横流才反应过来要挣脱开,可越昔身上突然就仿佛有一股蛮力涌了出来,不论他怎么挣扎,还是被牢牢控制住。
其他卫兵见到同伴受伤哪还会干看着,全都围上来,你一拳我一脚地打在越昔脸上身上。
打架从来不是他的长项,一直以来都是他动脑子阿诺动拳头来着。
可是现在,再没有人会替他出头、挥动拳头了。
时隔四年他又一次感觉自己变回了一个人,仿佛那个曾经孤独的小孩重新回到了那黑白分明的世界里,站在十字路口,不知道该走向哪里,周围像死一样寂静,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
有什么夺目而出,滚烫着翻涌着,带着脸上的血滴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在一尘不染的地面上染上污垢。
他被打倒在地,却又怪叫着从地上爬起来,越过一个个对他拳打脚踢的人,再次揪住那个被他打伤的卫兵。
一拳头,一拳头,往那个人脸上打下去。
直到他和那个卫兵都遍体鳞伤,浑身是血动弹不得。
这一幕,和四年前的阿诺打卫兵的时候何其相似。
男孩像是想要这样,找回他失去的家人。
佩儿大哭着伏在他的身上,哭喊得声音嘶哑:“求求你们,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
卫兵们甩了甩手,脸色极其难看,他们根本没想到越昔就是一个疯子,他们看了一眼倒在地上被打得满脸血肉模糊的同僚,暗想如果被压在下面狂揍的人是自己,会是什么样的感觉,想着想着眼角肌肉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耿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就站在卫兵们的身后,越过人群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越昔,男孩的身上伤痕累累满是鲜血,佩儿给他补过的衣服也已经被扯得破破烂烂,嘴角上流着血,咳出来的也是血。
“把那丢人的东西拖走。”耿江神色冷漠地挥了挥手,卫兵们得到命令立刻将那个受伤的卫兵抬了出去。
耿江没有再多看越昔一眼,那只是穆斯贝尔堡垒这座庞然大物底下庇佑着的一只渺小老鼠,虽然挣扎着咬伤了他手下最弱的猫,但也仅此而已,他的手里像这样宣誓效忠的卫兵多如牛毛。
更何况,这些卫兵从来就不是他的武器。
之所以心血来潮跟越昔说那番话,不过是出于职责所在,按惯例本来是要派卫兵去通知越昔的,但男孩一大早找了过来,他也不介意自己开口。
作为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他偶尔也愿意放下身段,亲吻一下低贱的子民,就像天使偶尔也会张开怀抱拥向世人。
这是他的慈悲,他觉得这就和天使的慈悲一样。
但天使的慈悲是有限的,世人那么多,不是谁都可以被拥抱,谁都可以获得救赎。
耿江大步走出大厅,西装革履,阳光柔和地洒在他的身上,如同镶着一道璀璨的金边。
来往的行人都避开大厅中央的男孩和女孩,像是躲避瘟神一样。
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过来一朵乌黑的云,遮住了太阳,阴翳的天空,逐渐下起了雨。
越昔从地上坐起来,紧紧将悲伤的女孩拥入怀中,女孩的眼泪湿了男孩的肩膀,女孩目光灰暗,低声如同自问:“我们只是想要活下去,这样也不可以吗。”
眼角伤口流下的血,染红了少年的视线,越昔仰起头,看着头顶壮丽浮华的彩绘,彩绘中有天使张开六翼的翅膀,它闭着眼睛,不看任何一个世人,以示公平地拥抱每一个死去后升入天堂的子民。
真是可笑啊,人都已经死了,你才想起来去给他拥抱么。
“世界上是没有神的,如果有,我想他也从没打算拯救我们。”玻璃彩绘下,男孩像是走在荒原上饥渴至极的人发出沙哑的声音,喉咙与胸腔都在因为干渴而撕裂般燃烧:“不要害怕,佩儿,在没有神的世界里,我会保护你。”
我向自己起誓,我们,会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