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将临,却完全没有要过年的气氛,以前时常堵车的西安三环如今冷冷清清,若不是几天前物业在小区门口挂上写着“欢庆春节”的横幅,杨智尘甚至记不清现在是什么日子。
出租屋里,智尘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稿件回执,虽然字体都是一样大小,但那几个“未能通过,期待下次合作”的宋体字显得格外刺眼。他面无表情地移动着鼠标,试图将桌面上的文件拖入回收站。然而,准备点击粉碎按钮的那一刻,他犹豫了,怎么也是三个月来呕心沥血的作品,就这么不要了?不,他可舍不得。
杨智尘,毕业一年的往届毕业生,一个毫不起眼的自由撰稿人。
自由是真的自由了,凄惨也是真的凄惨。为了反抗他那对固执的父母,毕业后没踏踏实实找个本专业工作,也没安安稳稳考个“铁饭碗”,而是留在距离家乡十万八千米远的西安,寻了个写稿的差事。收入呢,如同过山车,低的时候全靠那群死党接济周转,偶尔会有稿费多的时候,而等他还上先前欠下的烂账,也剩不得多少了。
他信奉着著名译作家穆旦“一个人到世界上来总要留下足迹”那句话,与其说他追求自由,不如说他对文字爱得深沉,他不敢妄称作家,只是为了心中的......以上,是智尘给自己的安慰话。
关闭电脑,拔下硬盘,智尘整理着行李。没几秒,他停下了动作,心想这屋子里除了一台用了四五年的电脑和几件旧衣裳,还有什么可带走的?哦,对了!厨房里还有几袋去年国庆节时,死党彭沁寄来的腊猪肉,虽然不是本地特产,但如今能拿着猪肉回家过年,也能挺直腰杆子说话了!智尘感慨着自己的幽默细胞,苦笑也是笑,对吧?
智尘抄起外衣,把刚才拔下硬盘揣进背包里,又去厨房把真空包装的腊猪肉塞回礼盒,最后提上走人,一气呵成。刚关上门,手机突然来电,智尘放下手里东西接听起来。
“出发了么?”手机那头是智尘的死党孙仁。
“正要走,不是还有两小时?”智尘回道。
“那你得赶紧了,告诉你个坏消息,我们那个航班停了,我给你重新买了高铁票,一个小时后发车。”孙仁说。
“我说尊敬的射先生,您可别演我啊!咋就突然不能飞了?”智尘此刻心中似有一万头神兽跑过。
“这可真怨不了我,疫情一下子这么严重,今天飞云南的航班都取消了,就这高铁票还是我托朋友弄来的,别磨叽了,赶紧走!再晚了你就一个人过年吧!”
“那,高铁多少钱?”智尘试探着问道。
“你要倒三趟车,先从西安到成都和我碰面,再从成都经贵阳到昆明,最后又转乘到大理的动车,一共一千多点。”
“靠!转这么多车!”智尘一拍脑袋,无奈地闭上双眼,“射爷,我那个,额...”
“你还剩五十五分钟!”孙仁提醒时间。
智尘连忙把门反锁,也不等电梯,边下楼边说:“那个啥,等我拿到稿费再给你补钱...”
“不急。”孙仁顿了下,“倒是你记着见药店就问问口罩!”
“有这必要么?”智尘心头一颤,估摸着自己也许连几毛钱一个的口罩都买不起了。
“很有必要!”孙仁认真地强调,“我这里都没了!”
智尘已经跑出了小区,瞅见大门口附近的药店正在营业,一头钻进药店,问:“还有医用口罩么?”
“最后一包,二十五块。”大叔取出一盒口罩放在柜台。
“呢讲噻?十个要额二十五?”智尘很不满,他认为模仿当地人的语气就能砍下些价格,这招在以前略试不爽。
“小老弟,额良心滴很!不买算咯。”大叔把口罩又放了回去。
智尘摸出手机,点开微信余额,上面清楚地显示着还剩五块八。正愁着,孙仁忽然发来一个红包,智尘连忙点开,有一百。
“要!”智尘来不及讲价了,狠狠心买了一包。
“欢迎下次光临!”大叔坐下继续翘起二郎腿。
没事谁愿意来药店?智尘心里埋怨着,抽出一个口罩戴上,剩下的放进背包里,顺手拦下一辆出租车跳了上去。屁股还没坐稳,他想起原准备带回去的腊猪肉给落屋里了!他丧气地摊在靠背上,从收到退稿函开始,今天就没舒坦过!
......
和谐号稳稳地停在成都站,智尘随人群走到孙仁说的出站口。上车前还能见到几个不戴口罩的人,现在放眼望去,已经找不到一个不戴口罩的了。所以,要找到孙仁那张标准的国字脸就更难了。
“智尘!这点儿!”智尘循声看去,不远处一个穿着灰色运动服,身材匀称的围巾青年在朝他招手。
听声音很像孙仁,但这人真的是他么?智尘如此想到。青年见智尘站着半天不动,自己走了过来。
“你做啥子?”青年拉着智尘的衣角往附近卫生间走。智尘感觉像被一只铁手拖走一般拽进厕所,拉着他的手臂分明露出几条青筋。
“这里刚消过毒,你买的口罩给我几个。”青年摘下缠绕在口鼻上的围巾,露出一张俊朗的脸颊,从那标致的剑眉星眸和隆起的鼻梁可以判断出这人——大概...是孙仁?
“做啥子哟?”孙仁似乎想起了什么,换成普通话继续说道,“怎么了你?看什么呢?”
“孙仁?”智尘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废话,装什么蒜你?”孙仁一脸黑线。
“你刚才拽疼我了!”智尘揶揄道。
“怎么和灰机似的!”孙仁没好气地说道。
“一年不见,你小子变化挺大,健身了?”智尘上下打量着孙仁。
“这不是增强体质么!从前我那么弱不禁风,最近迷上了马拉松,健身房也有去,看着怎么样?”孙仁捋起运动服,自信地露出清晰的六块腹肌。
智尘看着死党那能收获一大批小迷妹的身材,下意识瞅了瞅自己微微凸起的肚腩,他翻了个白眼,把背包甩到胸前,从里边掏出几个口罩递过去。
“走了走了,下一站昆明!”智尘催促道。
“不急,还早!”孙仁一脸淡定。
“几点的票?”
“明早八点十五。”
“哈?”
“我没给你说么?今晚住网吧去!”孙仁戴好口罩。
“嗯?”智尘满头为问号。
“请让一让,例行消毒。”一个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走了进来,两人见状连忙离开厕所。
成都的夜色依旧是很美,但现在却一个人都没有,孙仁和智尘打不到车,只好步行六公里才到了要去的网吧。网吧里也没什么客人,只有前台的收银电脑在孤零零地开着。孙仁过去和网管寒暄几句,开了一间包间给智尘。
“请停止你的A8行为!”智尘佯装不满。
“没办法,我那窝太乱,而且很小,住不下,你今晚现在这儿将就一宿,明早六点我叫你。”孙仁边给包间里的座椅和键鼠喷消毒水边说道。
“你干啥都细小甚微这点倒是没变,话说你从哪儿掏出消毒水?”智尘调侃道。
“自从爆发疫情以来,我就随身带这个了,这瓶你拿着,我先回去收拾行李了,快休息,明早上还要赶路。”孙仁把消毒水递给智尘,嘱咐几句便转身离开了网吧。
智尘嗅了嗅消毒水,难闻的气味令他直嫌弃,反手扔进背包,然后靠在座位上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