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戓原本微微低着头展现自己的恭敬……他不是不想埋地更低一点,头上戴着王冠的,再低的话就会掉下来。
可是查理曼却久久没有应答,荀戓不得不抬起头看向他,便见到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脸上没有丝毫的震怒,甚至连那之前那一抹淡淡的笑意也没有完全逝去。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克里斯托弗?”查理曼淡淡地问他道。
荀戓想都没想直接大声回答道,“是的,父皇!”
“即使刚刚你已经有了更好的办法?”
荀戓闻言,忍不住咬了咬牙,才依旧坚定地高声回答,“是的,陛下!”
查理曼话中的深意,正是他刚刚纠结的地方。刚刚向他释放的善意当然不只是为了改变他以后的境况,在荀戓开来,也是一种劝告,一种诱导。
荀戓与艾勒籍商人达成契约准备在册封大典上为艾勒郡请愿的事情,查理曼不可能不知道,那天一同商讨这件事情的人有差不多20个人,虽然他们表面上都是艾勒人,利益是一体的,但是他不相信其中不会有别人的内鬼。
如果查理曼连这样的情报都不能掌握,荀戓不相信他能够深居多年却依旧牢牢掌握朝政甚至权威日盛,这样的皇帝恐怕早就被臣子给架空了。上下一日百战,真不是韩非子说说而已,而是政治环境中君臣关系的最真实写照。
查理曼主动递过来的橄榄枝,其实就是交给了荀戓一个崭新的选择,那就是雷声大雨点小,以一种更为婉转的形式来履行契约,同时还能够达成自己的目标。
他与艾勒籍商人约定了要在册封大典上向查理曼为艾勒人请愿,并且提议不要取消扶持政策,但是实际上契约并没有规定他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以最激烈的方式来这样做。
只要查理曼足够配合,他完全能够将整件事情的影响放到最小化,不仅能够完成契约内容,时候只要自己想办法把自己情愿的事情宣传出去,他依旧能够获得自己想要的艾勒民心,只不过肯定效果不如之前的方法那样好而已。
这个方案看起来是很诱人的,不会太过得罪查理曼,同时艾勒籍商人那里也能够交代的过去,钱粮已经到手很大一部分了,自己想要的艾勒民心也能够收入囊中,这是什么?这是一石四鸟,快乐程度堪比白嫖啊!
但是有脑子的人都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也不会有免费的早餐和晚餐,这样的方法看似性价比更高,但是其中蕴含的风险简直无法估量。
这样做无异于将主动权交到查理曼手上,他可以直接对荀戓进行处置而不用考虑其背后的影响力,甚至荀戓想之后为自己做宣传——拜托,就你手上那三瓜俩枣的,真要搞起舆论战来,不要说查理曼,就连背后有着康德拉家族的皇后罗莎琳德都有一百种方法玩死他。
既然如此,荀戓又凭什么因为查理曼的两句话把自己的前途交给他来决定呢?凭他是自己的便宜爸爸吗?可是他是克里斯托弗的爸爸,又不是他荀戓的爸爸。
思虑到这里,他便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直接继续自己的表演,大声道“启禀父皇,儿臣愿为艾勒郡请命,请父皇收回成命,继续维持艾勒郡的扶持政策。”
轰!
开始只是静静吃瓜的围观群众,顿时一下子炸了开来。
“哦?”查理曼的脸上的表情更加让人难以捉摸,像是出乎意料,又像是饶有兴趣,他微微抬起下巴,用一种睥睨的姿态俯视着荀戓。
这一声“哦”,既像是惊讶,又像是疑问,如果只是普通臣子,恐怕此时已经忍不住胡思乱想,心防不稳了,不过早有所准备的荀戓自然例外,只是有些稍作忐忑而已。
“儿臣并不是不知轻重,非要在今日这样隆重的场合大放厥词,平白惹父皇不快,诸卿侧目。其实我早在此之前就已经对取消艾勒郡扶持政策的确定有所忧虑,只是那时我只是帝国储君,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是没有资格在国家大事上横加干涉,免得引起他人非议的。”
“而近日蒙父皇恩泽受封为摩尔根亲王,代父皇统御艾勒郡,我的身份也发生了变化,因此斗胆向父皇进谏,同时也是为了艾勒人请命,请父皇收回成命,继续保留艾勒郡的扶持政策。”
“那你又有什么见解呢?”查理曼的脸上依旧带着那种饶有兴趣的神色,这让被盯着的荀戓隐隐有些头皮发麻,这不应该是此时查理曼的正常表现啊?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回头路了,荀戓值得硬着头皮走下去了,不过幸好今天他的策略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并不怕别人知道后提前做应对,因为阳谋的最大特点就是只要用出来了,对方往往只能也光明正大地回击。
他继续道,“首先,我认为艾勒郡扶持政策取消是必然的,迟早的事情,没有一个正常的家庭会依靠亲朋好友的长期资助过活,没有一个正常国家能够在其他国家的庇护下长久维存,所以我认同您与一些内阁大臣们的看法。”
“殿下,请恕我愚钝,既然你认可取消艾勒郡的扶持政策,又为什么要在这样的场合公然为难陛下呢,明明知道是错事却非要去做,到底是因为被小人蒙蔽还是因为私心呢?”
荀戓的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便看见一个身着华丽礼服的男人从人群前排缓缓走出来。
他戴着一顶卷曲的金色假发,外表看上去大概四十岁左右,鼻梁上架着一副轻巧的金丝眼镜,再加上下方修饰地整整齐齐的胡须,看上去文质彬彬,一副风度翩翩的老帅哥风范,这个人正是帝国首相,当今皇后的罗莎琳德的兄长,康德拉家族现任族长,罗孚·康德拉。
荀戓有些想不通他为什么会这个时候冒出来,不管是他内阁首相的身份,还是与皇后的关系,放在此刻都是极为敏感的,此时还没有等荀戓把话说完,就碰出来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无异于引火烧身。
难道是因为对查理曼太忠诚,不忍自己的主子被这样问难?
想不通归想不通,但是当一个完美的靶子就这样蹦出来,荀戓当然不会好心放过,他毕竟是查理曼名义上的儿子,面对这位皇帝的时候不免束手束脚,但是面对罗孚就完全不一样了,完全可以毫无顾忌地倾泻炮火。
于是他冷笑一声,顺势直接从地上站了起来,走到了罗孚的面前,两个人保持着只有半尺的距离,然后盯着他的眼睛,用充满不屑地语气一字一顿地道,
“正相反,罗孚首相,我今天冒天下之大不韪站出来,当着诸位诸位先生与女士的面向父皇请求收回成命,原因正是因为你们这些臣子的自私与愚蠢!”